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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墓地

第一章:墓地

书名:玉琮作者名:沈靖本章字数:4875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18

  

  黄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墓地,跟他爹商量,他爹说,活人咋办死人的事呢?跟他娘说,他娘心疼地说,儿呀,我还没有死,你却为自己找墓地,叫我心里怎么好受呢?

  黄安说,人总是要老的,老了后,葬在哪儿还不都是一样?我要买墓地,不是为我……

  还没说完,他娘就问,你买墓地,不为你自己,买墓地还有为他人的?

  爹、娘,算你们说对了!黄安说,我买墓地,真的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全城的百姓。再说了,也是为了还愿。

  二老一听,互相对望,心中十分迷惑,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安的妻子叫叶紫,她是湖北人,在打工期间结识的,现在是公司的总经理。来之前,黄安也没有说明,叶紫以为只是看看二老,也就欣然同意。她还是第一次踏入商城这块土地,说实话,有一种无法说出的新鲜感,特别是看到这里的湖光山色,不觉心旷神怡,似乎有一种回到童年的梦幻当中。这里的环境十分优美,只是农村太落后了,比她的老家还要落后。其实,叶紫还是出来时间太久了,在开放城市待的时间太长,时间这把刀是那般的锋利,已经把叶紫童年的记忆都割去差不多了,残存在心里的,只是一种梦幻。叶紫踩着泥土,看到破落的村庄,还有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村民,她才感觉到,这里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这里的一切都是那般落后,她有点不想待下去了。

  那天,下着小雨,下了车,算是进到了泥巴窝里了。刚到门前,上来一群小孩,围着要这要那。然后就是老太婆,远近盯着,像看怪物。看够了,叹口气,进到屋里,还骂妖精!叶紫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肌肉一收缩,像被熨斗烙了一下。不太远的路像一条漫长的时光隧道,永远也走不到头。好不容易到家了,黄安爹妈站在门口,那么窄的狗头门路,都愣在那里。黄安爹妈还是很高兴。叶紫喊了一声,两个老人似乎没有听见,瘪着嘴只是笑,看着黄安,说,安子,回来了,回来了好。快,进去。

  抬脚跨过木制的门槛,是那么的难以逾越。到了屋里,明显是刚刚打扫过。凸凹不平的泥巴地下,潮湿,泛光,还有一些明明的水没有渗进去。叶紫不想抬脚,黄安在后催。叶紫不得已走了进去。

  老式的木椅子,坐下还算舒服。放下提包,抬头看,有十多双眼睛都盯着,叶紫以为身上有灰尘,又低头看看。黄安说,我们这儿有规矩,第一次进门,要向两位老人行大礼,行了大礼才算黄家的媳妇。

  叶紫一听,赶紧从椅子上弹起,解释说,我们那也有这个规矩,结婚时间长了,忘了。

  黄安牵着,爱怜地说,不知不怪。不管咋说也是头一次,就按乡里规矩吧。说过,双双给两位老人行礼。行过礼,他妈从布袋里掏出一只银手镯,递给叶紫。叶紫不要。黄安说,这副银手镯虽说没有玉琮珍贵,可以说也算是祖传,听妈说,圆圆的手镯很有意思,送给儿媳妇,那就是把儿媳妇套住了。

  黄安是开玩笑,大家都笑了,叶紫就接了。他爹又给了一个红包,虽说红包不大,也是老人的心意。接了之后,叶紫还没等小孩子叩拜,就打开红包,每人分一些,小孩喊着跑了出去。

  不顺当的是黄安的那些穷哥儿们,这几个虽不是黄安结拜的那八个,但是也是比较亲密的,由大贵领着,有十多人,谈起当年,想到有点不大仗义,黄安逮起来了,没有一个人去看望,都五零四散,全他妈的各奔东西,如今,岁月沧桑,有了家,有了孩子,又都回来了,有些人做些小生意,也有出去打工的,都混得一般般,听说黄安回来了,带着漂亮的媳妇,都来看看,于是,一下子又有了当年的豪气,寒暄之后就是打牌喝酒。中午摆上几桌,大家围着,喝得天昏地暗,直到深夜还不走,踉踉跄跄,喷着酒气说:想当年,我们哥儿几个,那真是牛呀。团四圈谁不知道?哪个敢惹?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黄安他爹不太高兴,就说,不早了,也都累了,都回吧。

  都走了。

  黄安送走那些人,还在兴奋,脸上呈现一脸的荣光。叶紫看看没人,就说,你这次回来,也没说办啥事,只说回来看看,可回来后却说要买什么墓地,这是咋回事?

  黄安说,紫儿,人生当中,最难过的一关是什么?是生死关。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谈死,觉得一点也不怕。为什么不怕死呢?那是因为我在闯荡世界当中悟出了不少道理,这些道理,时常思考,觉得也正是这些道理,才让我走到现在,甚至让我一直走下去。什么道理呢?有些道理我还在思考,觉得深奥。我是个农村娃,我就得思考农村娃的事情。作为农民,为啥能致富呢?难道仅仅是党的政策好吗?

  叶紫说,不是党的政策好,你能混出头?

  当然,政策是关键,没有好的政策,再咋说也是白搭。像“文革”,谁个能致富?黄安说,但是,话说回来,如今党的政策就像春风雨露,大地到处都是,那么就有一个问题——我也是看到我这一般弟兄们才想到的——为什么只是极少数人才能致富呢?

  那说明少数人有本事呗,叶紫说。

  也不尽然。黄安笑了说,就说我吧,有啥本事?不是大学生,也不懂技术,就是靠一股义气。

  对,你说对了,叶紫说,但这不叫义气,叫胆识。

  你也只说对了一半,黄安说,不是义气,也不是胆识,是一种思想,一种观念。

  观念?叶紫感到奇怪。

  嗯。黄安说,有些农民在改革开放初期也富起来了,但是,你思考过没有,那些财富的积累正常吗?

  怎么不正常?

  黄安又说,不说这些,我觉得不管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如果农民不改造自己,迟早还会回到当初。就像二叔说的,那里蕴含着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本”。

  本?叶紫感到奇怪。

  嗯。就是忘记自己的过去。黄安说,难呀,就拿我来说,更难。我的过去,忘记不了。这次回来,一是看看家乡的变化,寻找投资环境。二是来一次祭奠。我要把那块地买下来,作为墓地,作为教育基地。因为那块地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总感到那块地就是我的福祉。我也是因为那块地得到了玉琮,得到了你,得到了事业。那块地就是我起步的第一桶金!我要用这桶金为我的人生绘出彩虹。

  叶紫说,听起来你好像在演讲,说这些豪言壮语干啥呢?

  不是豪言壮语,我说的都是真情,你不记得了?我曾经跟你讲过的,我的过去,还有那些惊险的故事。

  你讲的那些,我一直以为是你编的,怎么,还都是真的了?

  怎么不是真的?黄安说,触景生情,想起那时候,再看看现在,怎么能不叫我感慨呢?

  那时,黄安才刚满十八岁,政府整顿社会秩序,对打、砸、抢、杀进行严打。

  一天夜里,他正睡着,被村干部喊开了门,公安干警,带着枪、手铐,把他带走了。问材料时,黄安交代了与他的几位小兄弟,一起偷过东西,还在一次盗劫中,把一对夫妇打成重伤。黄安说,都是他指使的。黄安心想,人总有一死,为弟兄们死了,值得。他交代了,也严重违法了。当时正值严打,上级要求从重从快。已有一批杀过人的被执行了枪决。他属第二批,虽没杀过人,但属于重犯。地区法院的判决通知书已下达,判的是死刑。宣判后的第二天中午,城边有块地叫“四方洼”,准备在此执行枪决。

  四方洼是一荒坡,三面环丘,一面临路,呈梯形,枪决人犯,这地方比较安全。

  死刑通知书一下达,一辆警车就开到黄家,判决书送达他的父母,要求签字,还收子弹费四角八分钱。警察跟他父母说,这是程序,等于告诉你们,明天中午去收尸,不收尸,尸体就会被运到医院,用药水泡起来,作解剖用。

  警车开走了,一家人抱头痛哭。

  他爹哼着,已经没有眼泪,两眼直瞪瞪地,呆了半晌说,绝后了。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枪毙了,也不知是哪辈子作的孽。他娘晕过去三次。到了半夜,自家的一个叔父说,总是哭也不是办法,总得买一副棺材吧,也长这么大了,按规矩,得安葬。

  谁知,警车把黄安等六人拉到四方洼,刚要宣读执行枪决通知书时,老远来一辆警车,急急忙忙走下来两个人,跟检察官嘀咕了几句,然后说,先带回去吧,听候重审。

  有点传奇,但是真的,黄安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黄安被五花大绑,带到四方洼时,腿都走不动了,脑子空白,心想,生命就要结束了,想什么呢?他已经感觉不到怕,全身麻木,两腿僵硬,头耷拉着,像个干枯的木头。

  行刑前一夜,是痛苦的,黄安感到是那么的漫长,又是那么的短暂。他一夜没有合眼,最想见的人是谁?就是他老娘。娘老了,做不动活后该怎么办?想的另一个人就是明凤。这鬼丫头,再也见不到了。还有那一帮弟兄,不觉哭了起来。黄安心痛,痛得难受。他使劲儿把头发拽着,什么事情也想不通。难道这就是命?刚满十八岁,刚来到世上,又要匆匆地走吗?他迷迷糊糊直到天亮。

  拉到这四方洼,马上就要结束了,这时还能想什么呢?黄安想,就这样,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走了?他不甘心呀。

  过后才知道,一起被押到四方洼的六人中,有一位是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的侄儿。案件复审,就觉着有问题,人命关天,他们没有杀人,可判刑,但不是死刑。

  死刑执行通知书作废。黄安又关了半年,改判三年有期徒刑。后又改判两年零四个月。

  两年多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黄安从劳改农场放出来了。

  放出来后,他进城去理了头发,在返回途中,经过四方洼,他的心里就嘭嘭乱跳,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四方洼,莫不是他的福地?要不,拉到这地方,咋就改判了呢?

  黄安回家了。

  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买了鞭炮,带着纸,到了这里,坐在那里祈祷。

  太困了,他慢慢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当中,他见到一个白须老头,全身穿白,那胡须足有丈余。从天而降,手中拿着一根手杖,捧着一个黄金的钵盂。老者也到了四方洼,他把金钵埋好,在那里打坐。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位道长模样的人也联翩而至,见面后,寒暄作揖,说起话来。

  一个道长说,白兄,五百年来我没见到你了,你在哪个仙洞?今日为何到此呢?

  百年只是一瞬间,万年只是一刹那。在人世间,就想人世间的事。人世万年,仙界一瞬。但见人间忙忙碌碌,争权夺利,路过此地,见四方洼,外方实则内圆,说明“生”之道理。又见四方洼,人葬于此,棺椁为方,坟墓实圆,外圆内方,暗合“死”之去向。生死,两个极端,而人们对于两个极端的事情,却是那般糊涂,不知道为何?特在此打坐。白须老者眼睛微睁,微笑着说,五百年来,我且在人间游玩,目睹祸福,历经沧桑,感悟方圆之道。你在天庭,岂能知之?

  其他道长齐曰:吾等奉旨,在此开天门,说的是一个世纪将尽,让我们预测下一世纪人间祸福。世间瞬息万变,变中暗藏永恒之理,不知人间是否知道?逢白兄在此,叩问下个世纪的运道。

  白须老者把眼闭上了,随口说了一句:祸之福所依,福之祸所伏,一念而已。

  说过之后,几位道友乘紫云飞升。再过一会儿,白须老者也走了。

  黄安从梦中醒来,露水已打湿了他的衣服,爬起来,糊糊涂涂往家赶。

  赶回家,推开门,已是下半夜了。

  黄安把灯点着,看见左手拎着一样东西,足有一斤重。自己咋就没感觉呢?想起来了,到四方洼,跪下,就觉得垫着一块石头,用手一摸,空心的,抠起来,放在头下枕着,躺着,看着天空,那一颗颗星星,眨着眼睛,那一轮明月,悬挂当中,还有一片片薄云,开心地游走。心想当初要是被枪毙了,也就这么躺着,没有脑袋地躺着。一道灵魂如天空中那一片薄云,孤苦伶仃地游走。也许做个孤魂野鬼,凄苦地在田边地头觅食。黄安又想,听说被枪决的人是不能超生的,也就是说,将永远做一个孤魂野鬼。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怎么能再生呢?想起来了,就在此时睡着了。睡后还做了个离奇的梦,这个梦预示着什么?难道这块石头是那个仙人赠送给我的吗?

  黄安把这个东西拿到灯下细看,确实是一块石头。四方的石头,长约三寸,宽约两寸,高约半尺,中间有一个圆孔。再往外看,光洁透明,外圈还有一道血红色的花纹。花纹是天然的,又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如一道彩霞。花纹旁边,有文字,既不是拉丁文,也不像现代汉字,像甲骨文。黄安想,呀,这东西,看来年代久远,是个文物。正在那胡思乱想,有人敲门,黄安就把门开开了。

  来的是二虎。他说,大哥,你到四方洼去了?

  黄安说,去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呀?二虎关心地问,你不怕吗?

  那有什么怕的?那地方,让我活了下来,说明那地方是生门,去祭奠一下。二虎贤弟,你看,回来时无意中还捡到了这块石头,我仔细看了一下,说不定是块宝贝。

  二虎接过来,把玩了半天,看不懂文字,也不认得是什么东西。就说,哥,我有个二舅在县文化馆工作,听说他对古董有点研究,要不,明天我用块布包着,让他帮看看?

  你说的是县文化局邱成字?黄安说,这人我听说过,脾气有点古怪,他能帮鉴定吗?

  虽说脾气有点古怪,但他是俺二舅,我知道,他对古董很爱好。

  黄安说,要是这样,那好吧,你就拿去吧,反正也不知道有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