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17

书名:列宁号作者名:沈靖本章字数:3202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7

  你想干什么?朱来福开玩笑说,想打劫呀?

  开玩笑!吴绪红说,不想干什么,随便问问呗,你紧张什么?

  朱来福说,我也不知道,都是管老爷自己送。

  不想告诉我吧?吴绪红说,我虽说见到“大公子”,但是对她了解不多,你说说她嘛,嗯?

  说什么?朱来福说,你想了解什么?

  随便说说。吴绪红有点不好意思,忍了一下说,譬如,穿衣吃饭,喜好什么。

  人家是“公子”,眼界高。朱来福诚恳地说,我们是朋友,得劝劝你,可不能有非分之想。

  哪呢?只是感到好奇。吴绪红嘴上这么说,心里痛,他觉得朱来福命真好,要是自己,整天挨打也是幸福的。但朱来福却说,你还不知道,她心狠,故意害我。有一次,被老爷打骂,我不服,顶撞几句,老爷就把我绑起来,体罚我。六月天,很热,把我绑在院子一棵梨树下,老爷是有用意的,说是让我立志,改正错误,可是我认为自己做得对,坚决不承认,老爷就不松绑。我被太阳晒得直流汗,难过得要死,汗水就顺着脚往下淌,地上都汗湿了。“大公子”看到了,故意奚落我,说些可怜话,她爹当面骂她不要可怜我,她故意要给我松绑,把她爹气得够呛。她爹暴跳如雷,拿起鞭子就抽打我。她不走,她爹怕她给我松绑,也不走,就端个板凳在屋檐下。她使了一计,告诉她爹,蒋先生带信来,让他到娘娘庙去,有一盘龙棋解不开。她爹信了,让“三公子”跟他一起去。把我交给她看管,临走还说,要是不承认错误,就站到天黑。

  老爷刚走,她就来了,还笑咪嘻嘻地说,真男人哟,我拿鞭打你几下,不许叫哟,要是叫,就说你不老实,还让爹打你。我十分生气,心里憋屈,身上疼,就呸,在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眼睛闭着,懒得理她。我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是想让我求她。我越是求她,她越是高兴,也越是使劲儿折磨我。求与不求一个样,大不了一死。她见我不求她,还闭着眼睛,就牙咬着使劲儿打,比她爹还狠。打得我血水直流才松手。她见我咬着牙,一点也不叫唤,再加之大热天,站在当院里也冒汗,觉得不好玩,就笑着说,有毅力。还说鬼话,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就得受罪,记不全了,反正就是吃苦。说过了,嘻嘻笑。

  吴绪红已经失去理智,心里难过之极,心想,要是雪凤对我这样就好了。吴绪红像朗诵诗歌一般叫着“雪凤”,叫着想着。是呀,朱来福说雪凤好阴险毒辣,我看也不见得,那是他一面之词。

  朱来福说,管雪凤说去找馍馍,也真的找来了馍馍,吃了,吃了一口才知道是馊的。管雪凤这个时候还流泪了,小声说,你知道吗来福哥,爹妈让我离你远点,还把中午吃剩下的东西全拿走了,这两个馍馍还是趁爹妈不在意的时候藏起来的,没有好地方藏的,只能放在菜畚里,怕人看见,没见到菜畚里有菜水,还好,有菜水更好,吃着有味儿呢。

  吴绪红回忆着,朱来福不说实话,还说是雪凤故意的。管雪凤送馍馍,声音很大,到处找,还问厨房李婆婆。李婆婆说,没了,你自己藏的我哪能知道?你知道管雪凤咋办?跟李婆婆说,朱来福快饿死了,你们心真狠。这样,我在这里找,你去问问我妈,也许她知道。李婆婆不知道是陷阱,赶紧去问。管雪凤的妈站在二楼看,还把管家喊着看,看见管雪凤在递东西给朱来福吃,更加生气,让管家继续打,还骂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死算了。打死了赔点钱。朱来福说,管家这样打我,还让我吃馊馍馍,胃里难受死了。吃几口,全吐出来了。要不是李婆婆拦住,真被打死了。娘知道了,跑到管家问,管雪风她妈说,朱来福不安分。娘说,自家儿子自己知道,要是这样,打死算了!管雪风说我偷她家院子李子吃,被她爹发现了,还顶嘴,才被打的。管雪风她妈知道真相,给了两块银元,算是医药费,娘死活没要。说这话,谁信?哄鬼呀!

  吴绪红夜里睡不着,只能坐在蚊帐里斜视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月亮落得早,只有星星在天上忽闪,吴绪红就觉得那不是星星,那是雪凤的眼睛,似乎对他微笑。越是这样,越是感到有希望,觉得能够把星星摘下来。直到下半夜,蚊帐顶上滴下湿漉漉的露水,凉爽地滴在的脸上,他才感到疲倦,呼呼睡着了。

  吴绪红还在梦中,似乎还没有睡着,他妈已经喊他,说是趁早。

  吴绪红坐起来,头有点晕,揉揉眼睛,天也已经大亮了。

  夏天,就得赶早,得赶在太阳出来之前。还好,帮工来的也早,他妈已经把饭做好了。一张方桌四个人围着,算是比过年还要丰盛。哧溜哧溜喝着稀饭,每个人又吃了两大碗干饭,算是对车水的特别照顾了。

  给吴绪红家车水并没有故事,吴绪红家的秧田少,半天时间也就把水车上了。看着浑嘟嘟的一田水,就像给秧浇上了一层油,吴绪红的妈高兴得不得了。帮工的知道吴绪红的爹得了痨病,又是热天,都在厨房的偏屋吃的饭。朱来福倒是进去了一趟,觉得吴绪红的爹睡的那个屋有点腥臭,没有多呆,捂着鼻子出来了。出来见到吴绪红,就说,大伯这病咋不治呢?吴绪红说,到县城去了一趟,找到县城一个“神医”,他说爹这病是痨病。痨病,“神医”说,就是扁鹊在世也救不活。

  朱来福一愣说,那咋办?

  吴绪红心里难过,只是说,没办法,挺着。

  朱来福也没有办法。该走了,就说,东家回来对我说,初八早上你去。

  初八,今天是初几?吴绪红有点高兴,心里想着,到那天兴许还能见到雪凤呢。

  今天是初四。

  哦,那行。要是不改时间,就不用通知了。吴绪红说着派着,觉得时间太长。

  朱来福看吴绪红有点疲倦,说,你得休息好,东家田多,说不定得一整天。

  不怕。吴绪红喜滋滋的,心想,越长越好,时间长,机会多嘛。

  那我走了。

  再玩一会吧?吴绪红说,不知道你东家“公子”在哪儿上私塾?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私塾在家里,东家每年给蒋先生二十石稻,十石麦,三个女儿,你那天见到的是老大,叫管雪凤。

  我知道她的名字,只是脾气……吴绪红说,那天把我吓了一跳。

  你才不跳呢,你当我不知道,你老盯着,我跟你说,她可不好惹,拐(凶)着呢,再说了,大伯病着,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说过,洗洗手,放下裤边,走了。

  路上,朱来福也许是受到吴绪红的感染,情绪来了,看着茫茫大山,走过一条田埂,见到田冲的水哗哗流,朱来福弯下腰,掬一捧喝,顺便洗一把脸,起身,擦掉脸上的水珠,唱起了商城民歌《打黄瓜》:“小姐姐在园里摘黄瓜,小哥哥在外面甩渣巴,打坏了母花不坐果,打坏了公花不开花,开开园门将你骂。——砍头的,作死呀,难道你不想吃黄瓜?”

  “渣巴”也叫泥巴头子,就是晒干的泥巴,很硬;“坐果”就是结果。

  朱来福唱了一遍,歌声在山边儿回荡,似乎还感到不过瘾,又唱了一遍,直到翻过龙嘴,看见凤凰山那洼窝里的高楼,知道快到了,才停住歌声。

  管家不是不着急栽秧,也很急。管家一共有五十多石田,大部分租给别人耕种,收地租就行了,还有几石田自己耕种,主要依靠像朱来福这样的长工。佃户用水,也用管家的。管家塘堰五口,都挨着田地。对于别家耕种,管家管不了,但是管家自己耕种,就有点讲究。管云龙很迷信,算去算来,初八是好日子,有利于生发,于是就把车水定在初八。

  天没亮吴绪红就起床了,跟妈说一声,要给人家车水,吴绪红的妈说,大热天,走路过点细,山路毒蛇多。吴绪红答应唉,披着褂子走了。

  吴绪红也应该走朱来福走过的那条路,因为出门时天麻麻亮,吴绪红就想早一点去到管家,又怕去早了管家大门还没有开,在外等不太合适,就走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有点弯,但是,是大路,好走些。走着走着,管雪凤又出现了,那种泼辣的性格在他眼前不停晃动,吴绪红就格外高兴,于是就想起听过的花鼓唱《俺跟二姐隔条河》,轻哼起来:“俺跟二姐隔条河,丈夫打她俺望着。有心上前去拉劝,面条子点灯是不着。腿弯子抽筋疼坏我。”“面条子”就是手擀面,“是不着”就是感受不到。

  轻哼一遍,觉得不过瘾,吴绪红埋怨自己,唱的是啥耶?雪凤有丈夫吗?于是又唱起山歌《乖姐本是陷人的坑》:“鸦雀叽喳要天晴,斑鸠叫唤要天阴。棺材本是装人的斗,乖姐本是陷人的坑。坑坏了多少青年人!”

  唱了山歌,吴绪红感到还是山歌好,能吆喝,痛快,但是,又觉得词不达意,不能把心思拨拉出来,于是,翻江倒海寻思,又唱了一首《丢开稗子秧发旺》:“郎比稗子姐比秧,稗子扒在秧根上。瞧水大哥心肠好,拔了稗子秧发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