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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列宁号作者名:沈靖本章字数:3387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7

  

  他这般说,明明是抬杠,细分析也还算有道理,于是我问他,你会写你的名字吗?他摇头。我以为他哄我的,不吱声。这时候他对我说,我真不知道,问你一大圈儿,实际上就是问清我“朱来福”三个字咋写。“朱”,是不是圈养的“猪”?一下子把我说笑了。笑过之后觉得这个人挺逗的,也就告诉他了。告诉他,他很认真,拿着小棍,在手板上划,划着,还说着,既然不是圈养的“猪”,那我为啥要别人养活呢?管家与俺朱家,咋就不一样呢?

  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儿,不知不觉忘记放牛。那牛不老实,扯嘴,偷吃田里秧苗,我发现了。你知道的,那地方是俺大伯吴承轩家的,要是被大伯家知道了,非要挨一顿不可。朱来福赶紧哀求我,让我想办法。我当时调侃他说,你看看,本来呢,你不认字,也不知道是哪个朱(猪),懂你弄明白了,却糊涂了,真的变成“猪”了,恍惚间,就犯了错误,要是大伯家知道了,你一定挨一顿鞭子。

  没想到这小子脾气倔,鼓着嘴说,挨一顿也值得。

  看他那么认真,我有点喜欢他了。于是给他出主意说,咱俩跑,我不告诉大伯就行。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小孩家家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那就是交情了?算个球!我看不着数。吴绪红的爹说了一句。

  不是,从那以后我又教了他好多字,他很聪明,教他,他都会,昨天他跟我说,要是俺家有什么活需要帮忙,可以叫他。

  嗯,是这样。他是想报答你。吴绪红的爹说,那你走一趟。他可没有你自由。他是管家的长工,要是管家不放人,也白搭。

  天还早,我去试试。

  说过,吴绪红就连忙出门了。

  到了管家,门掩着。吴绪红本来忐忑,迟疑了一下还是敲门,正好是朱来福开门。开开门,朱来福闪身出来,轻轻把门掩上,对吴绪红说,不是说好了,有事情早上说吗,你早上没说呀?

  那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晚霞像不怀好意的女人斜视着板打的土坯墙,把墙壁照得金晃晃的。小蜜蜂嘤嘤叫,似乎被梦中的世界感染了,也想在这个时候营造自己的金碧辉煌。于是,一个接着一个,胡乱地排列着,像一群小孩手牵手在做游戏,在闪光的墙上钻着。实际上,那只是太阳的余辉,不是金子,也不是天堂。

  吴绪红与朱来福争论着,忘记了蜜蜂的存在。争论的主题就是东家同意不同意。来福说,得问东家,要是东家同意了,你家怎么还?吴绪红说,这还不简单?要粮食给粮食,要钱给钱,有价。

  朱来福说,要是我家还差不多,东家除了缺放牛的,啥都不缺!

  那咋办?吴绪红急了,对朱来福说,我可答应爹了,再说了,其他俩都说定了,只差一个。差一个,车水就成了问题。

  嗯。这样,我得跟老爷说说。有一个办法可行,那就是换工。老爷说,他家的田最迟后天也得车水,到时候你来帮忙。

  我看行。吴绪红迫切地说,就是不知道你家老爷同意不?

  我看还行。朱来福说,一大家子都是黄毛丫头,你不是不知道。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

  那好,好什么?说定什么?门,吱溜开了,是个姑娘。这个人不说大家也能猜出,就是十分霸道的管雪凤。朱来福出门,管家是大木门,随手一关,发出“唧咣”声。管雪凤正在院子里够李子,听到声音,扭头一看,朱来福出门,门还掩着,心想,这个朱来福,越来越粗心,要是要饭的进来该怎么办?丢了东西,看爹不把你揍死!

  管雪凤本能地向大门走去,想把大门插上。来到大门旁,就听到两个人在门外叽叽咕咕,隔着一扇木门,隔住了身影,隔不住声音。管雪凤在门内听,听了多时,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把门拽开,高声说,来福,好大胆,居然嘲笑我家。我让爹把你赶走,饿死你。

  管姑娘,不,“大公子”,朱来福说,我只是说说。

  管雪凤不喜欢别人说她管姑娘,在家里只准叫“大公子”,朱来福第一句说错了,管雪凤白了他一眼,赶紧改口,管雪凤哼一声说,你不仅说我家坏话,还带生人来。

  “大公子”,他不是生人。朱来福说,他是龙嘴的吴家少爷,离这儿不远,翻过山就到了。

  吴绪红没说话,打量管雪凤,至于他们说了什么,一句也没有听。看着看着,就觉得是在梦中,不,梦中也没有见过这般美的,特别是管雪凤那颗黑痣,把吴绪红吸引住了。

  管雪凤也在打量吴绪红。推开门,以为说话的另一个人一定像朱来福一样,哪知跃入眼帘的是另一种形象。这个人像当院里经常看到的螳螂,两条腿瘦长,全身黝黑,分不清眼睛和皮肤,喉结在蠕动,好像见到一堆牛粪,有点恶心。

  搁在平时,朱来福就会采取逃跑来抗拒,虽说逃跑会遭到许多辱骂,但是朱来福心里并不屈服。因为吴绪红是他的好朋友,不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在困难的时候出点力是应该的,更何况吴绪红从来没有求过自己,自己许诺过,要是对方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可以找他。今天来了,也说定了,却出现如此尴尬局面。朱来福想到了后果,要是这个事情黄了,以后再不能与吴绪红交往了。吴绪红家车不上水,秧插不上,到秋了,吃什么?一大家子,车水也等于救急。不能再僵持了,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这么一想,朱来福坦然了,开口说,“大公子”,你来了正好,帮帮忙,跟老爷说说,吴家明天要车水,少一个人,想让我去。听姥爷说,你家明天也没有大事,再过些天,你家也要车水,说不定还要请人,到时候就不用多请了,让他来帮忙,换工。

  换工在农村是常见的,但必须有感情,因为时节问题,换工往往达不到目的,最后也有闹崩的。朱来福是央求。朱来福家穷,又是管家的长工,干粗活,没有多大出息。这一点,管雪凤看得明白。也正因为这点,管雪凤一直看不起朱来福,时常欺负,两个人也因此结下梁子。但是,朱来福脾气硬,管雪凤也是领教过的。对于这一点,管雪凤总想征服,但是都没有成功。如今朱来福主动求她帮忙,很开心,本来想奚落一下吴绪红,此时也不再刻薄,一反常态,落落大方说,不用跟爹说,我同意了,回来我跟爹说。朱来福,你听着,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我是看在你说什么“吴家少爷”的面子。

  那就感谢了。朱来福还没有说话,吴绪红抢先搭茬。

  管雪凤微微一笑,扭过头进去了。朱来福看吴绪红,吴绪红看管雪凤,直到两扇门合严,把仅有的一点风景也关在院子里,吴绪红才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看着朱来福。

  就是这么简单。虽说管家不是深宫,但是平时见面也不可能,这也是个机会。

  第一次撞击,第一次震动,吴绪红见到了不该见的人:管雪凤。就是那么几句话,也就是那么几眼,让吴绪红失眠了。

  大热天,失眠,在农村也正常。山里树木葱茏,水草丛生,蚊虫滋生,到了晚上,特别是天要黑的时候,对着太阳光就能看见一圈圈蚊子,嗡嗡叫,像飞机。没办法,只能用黄蒿糗,用扇子打。坐在蚊帐里,热得够呛。睡不着,只能无聊地看天上的星星,回味无法述说的喜悦。

  人有时是糊涂的,好歹是分不清的。明明是灾难,却认为是幸福;明明是彻底的毁灭,却当成是希望的再现。在蚊帐中等待的吴绪红居然觉得一生没有白活,因为他见到了管雪凤。就这么一面,也就是那么一小段时间,管雪凤的容貌已经烙在他的心里。有时候也会模糊,不知道管雪凤的脸蛋长得怎么样。这个时候,吴绪红拍拍脑子,管雪凤那声音,下巴那颗黑痣,还有那种特别的冷飕飕的微笑,又像底板洗出的照片,清晰地摆放在面前。吴绪红深怕管雪凤跑了,不停地摇晃大脑,怕睡着了,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叫着俩字:雪凤。好像这俩字已经不是抽象的名字,是一个人,一种东西。对,雪凤,雪里的凤凰,太好听了!世界上还有这般美的名字,还有叫雪里凤凰的。此时,他在心里已经改口叫“雪凤”了。

  管雪凤这个名字还是听朱来福说的。问雪凤的婆家,朱来福笑,再问,还是神秘地笑,问多了,摇头,说不知道。再问,雪凤整天干嘛。朱来福说,上私塾,先生多半到家教,有时候也到娘娘庙。要是在家教我也能听得到,也能多认几个字。有一次被管老爷看到了,骂了一顿,说我干活认字没用,耽误事儿。管雪凤也跟风上,说我不安分,要让我长长记性,就把我绑在树上打。“三公子”送来馍馍,给我松绑。“三公子”还小,不懂事,还给我一条毛巾。

  “三公子”?是不是三个女娃都像“大公子”雪凤一样美呀?

  看着吴绪红渴望的眼神,朱来福不知道怎么描述。朱来福第一次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三个姑娘都很美,不过嘛,脾气不太一样。

  咋个不一样了?吴绪红不厌其烦地询问。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说不清,你就说说,也许我能听得清呢?

  朱来福又一声叹息,对吴绪红说,你真无聊,总问这些干嘛?

  吴绪红说,不是好奇吗?你就说说吧?

  朱来福摇摇头说,“大公子”,你见到了,我就不说了。“二公子”很懒,整天在屋里,很少出门,就是吃饭时下楼。要是到娘娘庙学习,也是最后一个去的。“三公子”活泼好动,但心肠特别好。

  那她们去娘娘庙都走哪天路?吴绪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