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书名:步步惊心续集作者名:玉朵朵本章字数:11244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14
待蒙古两部浩浩荡荡离开京城,我也随着胤禛回到了圆明园。
站在院子门前,看着门楣上的匾,口中喃喃地念着‘杏花春馆’。心中有些恍惚,这就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心中一直认为这些都是乾隆年间才建造的。
见我如此,身侧的胤禛道:“怎么,不喜欢。”我摇摇头,跨入院子,迤逦前行,一路走过,矮屋疏篱,东西参错,环植文杏,秋意虽浓,烂然犹霞。前辟小圃,杂莳蔬瓜,放眼望去,一片田园风光。我心中欢畅,走到一个高高耸立的亭子里,环顾四方,上下天光以西,馆舍东西两面临湖,西院有杏花村,馆前有菜圃。
闭上眼睛,好像有果蔬的香味。背后的他将我环在环中,头搁在我肩头,轻声吟道:“
霏香红雪韵空庭,肯让寒梅占胆瓶。
最爱花光传艺苑,每乘月令验农经。
为梁谩说仙人馆,载酒偏宜小隐亭。
夜半一犁春雨足,朝来吟屐树边庭。”
我睁开眼睛,看着如山水画一般的景色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胤禛。”他手一紧,在我耳边道:“你喜欢就好。”我轻轻一叹道:“园冶所说的,‘选材庄之胜,团团篱落,处处桑麻。’大概也就如此吧,我很喜欢这里。”
沉浸于此,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后,心中一惊,挣开他的手臂,回身望着他埋怨:“不是说不会动禛曦阁吗?”他盯着我,无奈的摇摇头,拉着我的手,走下台阶,沿着曲曲弯弯的路向前走去。
远远的望着熟悉的院子,我轻声道:“路还真有些许陌生。”他低声笑了着道:“园子里建了几处院子,其他几处都是全都变了,只有这一处,保留了这院阁。为了让它能溶于馆中,宫里的御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加快步子,跨入小院中,打量了数秒,院子没有一丝变化。
‘吱’一声,先前我居住的房子门打开了,巧慧抱着弘瀚站在门口,待看清我,巧慧脸带欣喜,边向我这边走来边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小阿哥又长高了不少呢。奴婢带着小阿哥也是刚回园子,小姐以前住的房子现在让小阿哥的房住……”
听着巧慧絮絮叨叨的说着,我接过弘瀚,托起他的身子,细细地看着他。个子果真长高了许多,小家伙两眼骨碌的转着打量我,好似不认识我一样。正觉得心中郁闷,小家伙竟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我心中还来不及高兴,他却一把抓住我耳边的头发,用力的扯着,口中兴奋的‘啊啊’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好不容易松开他的手,让他斜躺在我怀中,使他的手远离我脸部的范围。却见胤禛眸中带丝笑意站在院门口。见状,巧慧忙躬身垂首轻轻的退了下去。
他走过来,伸手接过孩子,轻轻的把他向上抛一下,我一惊,正要开口埋怨,弘瀚却‘咯咯’笑了起来。
立于树下,默看一会,心中有丝凄惶,这种幸福的日子只有短短数年了吗?向后退两步,依在树干上,静静地目注着他们父子俩。
他眉眼蕴笑,逗着弘瀚,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清冷面色。弘瀚的两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口中依然嘻笑不停。
眼眶一热,低头快速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抬起头却发现他抱着瀚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直起身子,向他走去:“树上落了灰尘,正好吹到眼睛里。”他面色沉静,望我一会道:“这些日子,你为什么在伤神,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你方才的神色。若曦,你怎么了?”
我深透口气,向弘瀚伸出手浅笑着道:“我伤心的是什么,你马上就能知道。”弘瀚望望我,又望望他,小脸突地一转,双手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我重重叹口气,笑睨他们一眼,转身向内院行去。
刚行两步,背后便传来他沉沉的声音:“若曦。”我脚步一顿,转过身子,只见他眉宇轻蹙,默默看我一会道:“你在敷衍我。”
脸上露出大笑脸,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高无庸一脸焦虑,迈着小碎步快速的走过来。见他如此神色,我心中没来由得抽了两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走过去,向弘瀚伸出手,这次小家伙倒是乖乖让我接了过来。胤禛看看高无庸,眸中无丝毫情绪,淡淡的对他道:“有何事?”高无庸眼睛一闭,两袖一甩,‘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六十阿哥殁了。”
一下子懵在原地,这是年妃留在世间唯一的孩子,名福惠,乳名六十,今年才八岁。年妃殁后,由坤宁宫皇后那拉氏抚养,因那拉氏未曾育有孩儿,平日里对这个阿哥也是宠爱有加的,况且平日里这孩子身体极好,前几日在畅春园中,也没听那拉氏提及,他有什么事。
心中惊痛难当,呆愣的盯着胤禛。他站在原地,双拳紧握,面目苍白,薄唇紧抿,眸中悲伤的神色令人不敢多看。死一般的沉寂中,他冷冷开口问道:“怎么殁的?”
高无庸用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轻轻回道:“落水。”
自他入宫,我的心就一直揪着。
这天清晨,起床后心中焦躁难奈,脑中如一团乱麻,在房中默默地踱着步子。
“娘娘,奴婢刚由宫中回来,有要事禀报。”正在焦急,房外正好传来菊香的声音,心中莫名一慌,走过去一下子拉开了房门。
“娘娘,皇上自己在西暖阁,已两日未进食,也没有召见任何一个人,皇后也病到在床,高无庸让奴婢带话,娘娘是否往宫中一行。”菊香站在门口一口气说完,我心痛难奈,他来就子息单薄,失一子后,连接又失一子,这种伤痛,怕是要压垮了他。
步出房门,边走边道:“快去备车,我这就入宫。”背后的菊香犹豫一下道:“娘娘是否整理一下仪容。”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仍身着单衣。回头进房,吩咐菊香简单的梳理一下。
西暖阁外黑鸦鸦跪了一地,最前面的听声音像是张廷玉:“……皇上,您的身体关系着我们大清江山,您不能这么下去啊。”他话音刚落,众大臣但齐声说:“臣等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臣等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但阁内仍寂静无声。
高无庸躬立在房门外苦着脸,待看见我,他面色一喜,快速走过来道:“娘娘,皇上已两日未进食,也不允许奴才们进去服侍。”
我暗暗叹气,弘时,福惠,两年之中走两个,这种锥心之痛,又岂是劝两句就能消除得了的。
目注着那紧闭的房门,我心中酸痛不已,开口问道:“怡亲王去哪了?”高无庸回道:“王爷一直在忙朝上的事,另外,六十阿哥落水的事,也由王爷亲自查究。”
心中惊恐,难道六十的溺水不是意外。我扭过头盯着他问道:“可有了眉目?”他身子一颤,回道:“奴才未听到任何消息,这件事皇上命王爷清查,任何人不得插手。”
收回目光,看着房外的众人,对高无庸吩咐道:“命他们散了吧。”高无庸躬躬应‘是’,走到张廷玉旁边的人身边矮身说了一会。那人回身看看,却原来是果亲王允礼,他起身走过来,两人互相见礼后,他道:“皇嫂进去劝劝皇兄吧。”
我点点头道:“你们都回吧,这样下去怕是老臣子支撑不住。”允祉叹道:“那臣弟就让他们散了,臣弟还要去趟坤宁宫,福惠就如皇后的亲生儿子一般,他这一走,皇后怕是要伤心欲绝了。”说完,重重叹口气,转身向众大臣走去。
待众人静默着离去,我上前轻轻推开房门,走过去,胤禛背对着房门坐于桌边,整个人纹丝不动,只是发辫有些许乱。凝视着那直挺挺端坐的后背,压了两日的悲痛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站立半晌后,擦擦眼泪,强忍着悲伤,走过去跪在地上搂住他,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柔声道:“不要这么憋着,难受就发泄出来吧。”他依然如刚才一样,端坐不动,我轻轻摇摇他的身子道:“你这么折磨自己,福惠就能活过来吗?”
感觉他身子一颤,绷紧的后背也松了下来,我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他眸中沉痛无比,薄唇已干的裂口,我蹲下身子,抚着他的脸庞,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他默默望我一会,用手拭去我腮边的泪,缓缓站起,一言不发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来。我跟过去,为他盖好薄被。紧接着,疾步出门,向御膳房走去。
待我端着一碗小米清粥走进西暖阁,却发现他竟不在床上。
步出房门,提步向养心殿走去。
大殿门口立着的高无庸忙上前两步,接过粥,正欲行礼,我摆手止住问他:“大殿中有何人?”他向内望了一眼,轻声回道:“怡亲王。”我接过粥,跨入大殿。
“出洋船只条例已经制定好了,只待往下发旨了。”刚入大殿,就听到十三的说话声。胤禛表情是平静的,默默听完后淡淡地说道:“那就下旨吧,先按这个执行。”说到这里,他眉头轻轻蹙了蹙,淡漠的表情退去,冷声问:“查得怎样了?”
十三默了一瞬,沉声道:“前些日子,福惠偶尔发现那湖里的鱼煞是好看,于是,那日叫了皇后娘娘去赏,这才发生的这件事。臣弟已经查了当时在园子里的所有人,当时宫女、太监们都离得挺远,福惠身边只有皇后娘娘和贴身大丫头岚冬,福惠落水后,岚冬最先下水去救,随后太监们纷纷下水,但还是来不及,等找到福惠时,他已经断了气。”
岚冬,也就是吕岚曦,两次出事她都在现场,究竟这是过于巧合,还是她真的有问题。
立在原地,默默地想着。如果她有问题,她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她总应该有是理由,究竟有什么恨,能使她下得了这么狠的手段。是在针对那拉氏吗?还是……我有些不敢往下想。
“若曦。”乍听到胤禛的声音,我心神一恍,回过神,望着他道:“我熬了些粥,你已两日未进食,需要吃些软粥调理一下。”
把粥放在案子上,瞥了一眼两人沉静的脸庞,我在心中暗暗伤神,为什么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这些事呢,为什么平静的日子总是这么短暂呢。但细细想想,又摇头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宫中之事历来如此,是没有太多‘为什么’的。
突地觉得大殿内静悄悄的,疑惑的看看两人,胤禛脸色依然平静,盯着我默看,十三掠我一眼,收回目光后盯着眼前的一角,一动不动。
胤禛见我回神,缓缓地说道:“你先回去。”我默盯着他,知道他要吩咐十三做些事情,又不想让我知道。我收回目光,低头搅搅粥,后深吸口气,盯着他道:“无论你心中有多难受,你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心疼你的人心痛。”他眸中掠出一丝温暖,但瞬间过后,面色却犹若万年玄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固执的站在原地,他轻叹口气,端起碗喝了几口。我举步下阶,疾步向殿外走去。
出得大殿,转身进入茶水房。房内一个眼生的宫女打着瞌睡,另外一个坐着,腿上摊着本书,正聚精会神看着。
许是觉得房中来了人,坐着的宫女抬起头,原来是笑泠,见到是我,她慌忙起身行礼,我挥手道:“给我泡杯茶,然后出去看着,如果怡亲王出大殿,及时回我一声。”她应‘是’后,手脚麻利的倒霉好茶水,放在我身边,快速地走了出去。
抿了两口,唇齿留有清香,心中暗奇,她竟是位泡茶好手。起身拿起她方才翻看的书籍,‘茶经’赫然入目,原来是唐朝圣茶陆羽的著作。轻轻叹气,脑中蓦然想起以前的事。
正在出神,伴着细微的脚步声,笑泠进来道:“娘娘,王爷已经出了大殿。”我起身,把书递于她道:“无论是煮茶,还是泡茶,只要合了喝茶人的口味,便是好的。”她面色一喜,躬身一礼道:“谢谢娘娘提点。”我点点头,看看依然未醒的宫女一眼道:“精神不济时,不要来应值,御前应值,可容不得犯错。”说完,提步而出。
十三缓缓踱着,我提步追了上去,和他并排走着。
两人默了一会,他开口道:“等我何事?”
我微怔,侧起头瞄他一眼,他又道:“御前奉茶的小宫女,看见我出殿门便转身走,随后你就跟着来了,不是等我吗。”
我暗自思索了会,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岚冬没有什么问题吗?”
十三停下步子,眉睫轻蹙道:“你为何这么问?”
我叹道:“岚冬入宫前曾易名‘吕岚曦’,她拜师学过功夫、医术,和张毓之是师兄妹,据说功夫虽不是很好,但身手比一般人还是好很多,并且医术十分高明,对药物、食物相生相克研究的颇深,这方面宫中的太医也许并不比她强。”
十三沉思了会道:“难道你怀疑,上次皇后的病她做了手脚,或者,根本就是因为她,皇后才有了那场病。”
我轻摇头道:“我不能肯定,只是怀疑而已,也许皇后是真的生病了,只是太医救治的时候,她做了手脚,令皇后的病加重了而已。”
十三听了我的话,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才道:“皇兄不知道?”我叹气道:“这次事关福惠的一条命,我并不能肯定的事,又如何给他说,况且,我两次见到吕岚曦在八爷府前,究竟她和八爷有没有关系,我并不知晓。”
闻言,十三摇摇头,笑道:“她不会是八哥府中的人,这你不用担心。”我盯着他,问道:“你怎能如此肯定。”他叹道:“八哥已去多年,即使当时有些想法的人,看到如真朝堂上的局势,也不会再有所行动。另外,还有一些事情,你也不用知道。”
默默思索一会,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极对。
但十三眉梢一扬,沉声道:“即使查不出什么,但她也不能再待在坤宁宫了。另外,一个年轻女子对功夫、医术感兴趣,也是极特别的。”他顿了一下,又续道:“但这次她毕竟立了功,总要给她些恩惠才是,她入宫也有些日子了,想来也想念阿玛、额娘了。”
我默了会,抬起头道:“你怀疑她的身份。”十三肃容冷声道:“如果她真有什么问题,她要为福惠的死付出代价。”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不争的事,没什么可多想的。
两人前行了会,我心中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我走后,你皇兄又吩咐了什么?”十三瞅我一眼,淡淡地道:“如果福惠的死是一个意外,那当日陪着赏鱼的宫女、太监,除了坤宁宫总管和岚冬外,全部陪葬。”
我心中一惊,脚步一滞,觉得胸口有些闷,有些后悔问了这些。
十三停下步子,面沉如水,望着我道:“若曦,这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再问了,你目前只要照顾好皇兄和弘瀚就行,不必要考虑其他的。”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十三见状,叹道:“你如今已有弘瀚,福惠这一出事,如果你为奴才们说些话,知道你为人的清楚,你只是不想无辜之人受到连累,但别有用心的会怎么说,你心中应该清楚。”
思绪纷乱,但再也提不起精神说宫中的事。我淡淡一笑道:“佐特尔在交晖园生活的可习惯?承欢怎么样?”
十三舒口气,道:“佐特尔适应能力很好,但承欢整日里只是和佐特尔一起玩耍,和府中的其他孩子们都不合群。绿芜和承欢有七分神似,照理说,承欢应该有所感觉才是,可她和绿芜依旧不亲近,不仅如此,我总觉得她对绿芜还有些抗拒。”
我皱起眉头,道:“承欢年龄渐大,你是否考虑一下,告诉承欢真像,让她们母女团圆。”十三微笑着摇头道:“现在虽然绿芜伤心,但我们毕竟在一起,承欢也生活在绿芜的身边。我不想冒险,毕竟绿芜的身份不允许,这是其一,其二是我不知道承欢能不能接受亲生母亲活在世间,却从来没有照顾过她,如果她不能理解,伤心的可是两个人。另外,如果抖出绿芜的身份,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我低头苦笑一阵,后抬头叹口气道:“你们总想着这样不会伤害承欢,或许等承欢知道真相后,她会怨你们,为何不早早让她知道自己本早该知道的事。”说完,对着微怔的十三浅浅一笑,转身疾步往回走去。
跨入养心殿,却见案子后的他以手支着额头一动不动注视着案子一角,眉头紧皱,眸中神色凄苦。我站在殿中央默默凝视着,心中酸痛不已,但又没有一丝办法,能缓解他内心的苦楚。
站了半晌,一腔愁绪渐散,理智慢慢回来。此时此刻,我怎能如此无措,于是,我举步走到他的身侧,环住他的肩,静静把脸靠在他的肩头。两人默了一会,他哑着噪子道:“你先回去,我单独呆一会。”
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望,他眸中凄苦已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坚定,我心中一紧,这种神色已我已好久没有看到。
凝神看他一瞬,心中虽知现在不是开口的最佳时机,但仍是一冲动说道:“死者已矣,不论他是失足落水,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们现在做什么,他都不会再活过来。”
他紧盯着我,眸中有一丝冷意弥漫。我心神微乱,口舌有些打结:“我说的并不是什么都不去做,而是仔细调查,查清真相,如果真是有人刻意为之,那怎么处罚都是他应得的。可如果真的只是失足落水,那么当日陪着的奴才们都跟着陪葬……”
我话未完,他已淡淡地截口道:“此事你不要管。”我低头望着他,突地发现,两日之间,他的发辫中竟有了丝丝白发。
在现代,有时看到电视剧中的人物在伤心之下,一夜之间,须发皆白,总觉得有些夸大其词,没有想到,却是真的。我心中一痛,抬起手臂,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看着他黑沉晦涩的眼睛,心头一阵难受,他此时是极度悲痛的吧。
他凝视着我,半晌后,反握着我的手,轻扯嘴角微笑道:“若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此事,这些奴才们没有尽责尽力照顾六十,却也是实情。”不待我开口,他又道:“我还有些事在处理,你去吧。”
我抽出手,沉吟了会道:“我只是不希望无辜之人送命,而让真的有心之人成了漏网之鱼。”说完,盯着他浅浅一笑,然后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若曦。”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回身,静静地望着他。两人静静凝视一会,他却道:“去吧。”说完,低下头不再看我,我心中不解他为何如此,站了一会,转过身子缓步出去。
坤宁宫
皇后那拉氏躺在床上,目光散漫,面色苍白,两眼盯着帐顶一动不动。我坐在床边,轻轻拉住她的手。她慢慢扭过头,目光有些呆滞,盯着我半晌,惨淡的笑道:“六十回来了吗?”
我心中一愣,她的脑筋好像有些不清楚。挥手招来坤宁宫太监总管小路子,问道:“娘娘这几日一直如此吗?”他目光一黯,苦着脸回道:“娘娘有时清醒,有时就如现在一样。”
我眉头蹙了起来,整个后宫事务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不能出事。我默默地盯着她,她眉宇之间仍然有丝迷茫神色:“他还没有回来?”我摇摇头,她面色更白,慢慢支起身子道:“快吩咐人去寻他。”
我轻摁下她的身子,向小路子一干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待一行人鱼贯而出,我盯着她道:“姐姐,你认得出我是谁吗?”那拉氏怔忡的望我半晌,突然双眸蕴着的泪唰地一下如泉涌一样流了出来,我为她轻柔地拭去,道:“姐姐,妹妹知道你心中很难过,也知道你对六十阿哥如亲额娘一般。可是,他人已经不在了,你这样不吃不喝的折磨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的泪不停的向外涌,悲声道:“自弘晖早殇,我就一直没有再生出孩儿,皇上并没因此而责怪我。年妃过世,皇上怜悯我,把六十交给我抚养,可我究竟做的什么,怎会如此不当心,皇上的子嗣本就少,六十又去了,我真的罪孽深重。”
深透口气,我开解她道:“皇上的子嗣是少,但自古以来,皇位也只是一人所得,子嗣多也并非全是好事。远的不说,就是圣祖年间,皇子争储,惨烈异常,我们都是经历过那个朝代的,你应该明白的。你不用因此而责怪自己没有生出孩儿,六十的死只是意外,我们都不想出这种事,可这事已经出来了,我们不能活在这种自责中。失子,最痛的应该是皇上,这时候你更应该坚强的站起来,继续为皇上打理后宫,这才是我们要做的。”
她止住眼泪,支起身子,我拿起软垫放在她的身后,扶她斜靠在上面,她目注着我道:“妹妹比我明白。”见她恢复了理智,我开口问道:“那日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那拉氏双手紧抓着棉被,眉宇微锁,眸中露了一丝痛苦:“那日,六十兴冲冲地跑来,说湖中的鱼很好看,当时我还笑斥他,这天已近深秋,鱼早已藏身到水深处,哪还能看得见。他却说自己亲眼看到的,还说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好,都没有好好陪他,我这才陪他去了。”
“当时,我们穿过湖中的长廊,走进亭子里,靠着栏杆,还真如那孩子所说,湖中还真的有鱼,而且不同于往日里我们看的。当时,由于未带鱼食,六十就吩咐小路子去取,小路子走后一会,就出了这事。”
见她双手轻颤,我轻轻拍拍她的手臂,待她平静一些,我又问道:“当时亭子里还有谁,出事时在场的人都在干什么?”
她出神想了一瞬道:“奴才们都在湖边,只有我、六十,还有岚冬,当时,正和岚冬说些以前的旧事,没有留神,六十不知怎么的就落水了。岚冬及时下水去救,可终是晚了一步。”
她朝我惨然一笑道:“如果我的命能换回六十的命,那该有多好。”我心往下一沉,握紧她的手,道:“你不能这么想,这么多年来,不论在王府还是在宫中,都是你尽心尽力为皇上着想,你的功劳在皇上心中,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她微怔,怔怔看我一阵道:“真是像极了,这么多年来,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你和若曦有关系吗?依你的年龄,你不该以历过那个年代的。”
刚才心中只顾着劝她,没有发觉竟说漏了嘴。但是,若曦这个身份,我确实不想再提起,迟疑了会,苦笑着掩饰道:“姐姐,若曦早已去了,我想,大概没有人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吧。”她淡淡笑了笑,道:“是姐姐多嘴了。”
对她笑笑,正欲开口,门外传来岚冬的声音:“娘娘,你的药煎好了。”
起身坐在床边,扶起那拉氏的身子,接过岚冬手中的汤药,慢慢让她喝下。汤药显然是很苦,她双眉微皱,一口气喝完。把碗递于岚冬,拿起托盘上的糖块,她接过服下,这才轻柔地放下她,仍让她依在软垫上。
她微笑着道:“有劳妹妹了。唉,我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一年内,病了两次,上次如若不是妹妹,恐怕我早已不在世间了。”我握着她的手,摇摇头道:“姐姐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上次只是痰涌,不是什么大病。”
她反手握住我,苦笑着幽幽一叹:“晓文,我知道你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可我真的不在了,这若大一个后宫,真正让我放心的人,也只有你。”我心中一紧,她话中有话,默一会儿,道:“姐姐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摇摇头,浅笑着道:“自个的身子,自个心中清楚,我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这后宫里的妃嫔虽说也有自府中出来的,随皇上的时日也多,可她们都担不了这么大的担子。熹妃虽说心地善良、处事公平,可她佛心太重,怕是震不住众人,这齐妃她们就不用说了。”
听她轻轻一叹,我心中也没来由的一抽:“我怕是担不下来,姐姐可以做到的,我未必可以做到。”她可以按大清制度,全心全意的为胤禛选秀,无怨无悔的守着空房,这是这个时空爱的一种表达方式,我真能做到吗?我做不到。
她目注着望我一会,即而垂下眼睑,轻轻叹口气:“这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呢?”我无奈的苦笑:“姐姐安心养病吧,不要想这么多。”
她抬起头,柔柔笑着点点头:“是我太过一厢情愿了,妹妹勿怪。依妹妹的性子,又岂会争这个名份。”她微顿一下,又接着道:“我只是寻思着,这宫中只有你一人能要做的,能公平得处理事情,因为你是一心一意爱着皇上,没有任何杂念。虽说,你刚刚入宫时,就如若曦姑娘一样,不想与我们有接触,但经过这几年,你也慢慢的转变了些。”
我微笑着不语,她拍拍我的手:“不说这些了,我前些日子为弘瀚做件衣衫,本来想亲自送过去的,不想……”她眼圈一红,紧接着又道:“岚冬,拿过来吧。”
岚冬自柜中取出,双手递了过来,我接过,粗略一打量,发现手工竟异常精细,我笑着道:“没想到姐姐竟有一手好针线活。”她看着衣衫,眼神柔和无比:“皇上继位前,府中银钱开支,管得极严,不像其他亲王、贝勒们,因此府中出来的几位娘娘,都会些针线的。”
身侧传来轻轻咳嗽声,听声音是极力压着的,扭头一看,岚冬已跪在地上:“请娘娘恕罪,岚冬这就退下。”她面色有些许苍白,身体似是不适,我盯着她:“病了还来应值。”
她微一抬头:“奴婢知罪。”此时,那拉氏挥身让她起身,又转头对我道:“六十落水,她也受凉了,本想让丫头休息几日,可她煎药很会把握火候,这才让她带病应值,怪不得她。”
她面色沉静,整个人看起来不卑不亢,乍一看起来,真有一丝大家小姐的姿态。我在心中一叹,心中对她的怀疑莫名少了一分,竟还隐隐的生出丝好感来,于是,不由自主的笑着问她:“你水性很好?”
她微怔一下,看我一眼:“回娘娘话,岚冬水性一般,谈不上很好。”她的话条理分明,我敛了笑容,盯着她:“当时你可曾留意,六十阿哥为何会落水?”
她掠了那拉氏一眼,道:“那日,阿哥一直趴在栏杆上赏鱼,奴婢和皇后娘娘聊着娘娘在雍亲王府时的一些旧事,不知为何,阿哥会滑下去。”
她面色淡淡的,好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打量了她一会道:“照理说,人落水后不会马上沉入水底的。”她一呆,望望我,又垂下眼睑:“六十阿哥确实不是一下子沉入湖底的,阿哥一落水,我马上下水,不想水很凉,骤然入水,腿竟抽筋了,我支撑着游到阿哥身旁,刚抱起他,谁知阿哥一手搂住我的脖子,一手抓住我胳膊,我的手怎么也抽不出来,我们两人是一起沉下去的。”
两人同时入水,但却是一死一生,我心中疑虑不已:“但我听闻,阿哥被救上来时是一人,而且已经咽气。”她抬起头,直视着我:“不错,我们沉入水底后,不知为何,阿哥竟松手了,但我却没有一丝力气。”
那拉氏又低声啜泣起来,我在心底暗暗叹气,为她拭去泪水,带着丝歉意道:“又让你难过了。”她浅浅一笑,望着岚冬道:“这丫头被救上来,也只剩下一口气。这些日子也多亏她了,如果不是她懂得一些药理,我这身子也不会康复这么快。”
我微微一怔,那拉氏知道,难道自己的猜想是错的,我对她笑笑:“你对药理感兴趣?”她垂着睫,淡淡地回道:“奴婢的额娘身子弱,奴婢小时候曾亲眼瞧见额娘犯病的模样,因此立志要学些医术,以时时在身边照料她。”
听了她的话,我舒口气,但愿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她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那拉氏对着她微笑:“岚冬,你下去吧。”岚冬面色一暖,微笑着躬身施了一福,轻盈的退了下去。
看情形,那拉氏对岚冬是十分宠爱的。那拉氏向内移了移身子道:“晓文,姐姐如果哪一天真的不在了,就让岚冬这孩子跟你回圆明园吧,这丫头外表看起来虽冷淡,但心肠却极好。”
我暗暗透口气,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可转念一想,再过几年,她也该出宫了。另外,如果十三调查出来,她真的有什么问题,怕是她在宫中也待不了多久,我抚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今日总说这些话,你会好起来的,不用太过担心。”
看她的样子有些疲倦,我拿下她身后的软垫,为她拉拉被角,起身道:“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我这就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皇上那,你要多费些心。”我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跨出坤宁宫的大门,一抬头,却见岚冬站在路边。心中一怔,即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应该觉察出了自己对她的怀疑,她的确是一个聪颖无比的女子。
她躬身行礼,起身后道:“奴婢想同娘娘谈谈。”我微笑着颌首,她左右望望道:“奴婢觉得这非谈话之地。”我依然笑着道:“边走边淡。”
她微微落后一步随着我,两人行一会,她目光直视前方,忽然轻笑一声道:“娘娘难道不想知道奴婢当时和皇后娘娘谈论的是什么吗?”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六十为何会落水,竟忽略了这个问题,她们当时想必很专注于自己的话题,以至于六十为何落水,两人无一人知道。听她的口气,想必她们的谈话应该和我有关。我淡淡一笑,道:“我对别人的谈论向来不感兴趣,岚冬姑娘想说,我就听着,如果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她顿了一瞬,道:“娘娘向奴婢诉说,她刚刚嫁给皇上时的种种,当时皇后娘娘沉溺其中,很幸福。”我脚步一滞,停下脚步问她:“为何对我说这些?”她面色淡淡:“然后,皇后娘娘说到了若曦姑娘,她曾是廉亲王的妻妹、并且是当时圣祖皇上面前的红人,是一个很独特的女子。”
她眼中隐隐闪着一丝恨意,使我心生讶异,默默目注着她,顷刻过后,她抬起头:“皇后娘娘说,从没有看到皇上如此上心的对一个女人,讲她知道的,皇上与若曦姑娘的点点滴滴……最后,又讲到你的入宫,你的言行举止,如何像若曦姑娘。后来,不用皇后讲,全宫几千人都看到了皇上如何对你,又如何对其他妃嫔。”
我盯着她道:“讲这番话,是为你,还是为皇后娘娘。”她微怔,目光带丝疑惑,我轻笑一声:“如果是为皇后娘娘,我很欣慰,不枉她这么疼你,甚至连你的以后,她都为你安排好了,但如果是为你,我很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给我说这番话。”
她神情猛然一变:“什么以后?”我看她一眼,缓步前行,对着前方轻声道:“她说如果自己一病不起,就让你随我回园子,跟在我的身边。”她默了会,淡淡地叹道:“她对我确实太好,刚才这番话也算是我为她说的,娘娘的身子虚弱,怕是撑不了几年。”
两人停下脚步,她淡淡笑着道:“娘娘是否怀疑奴婢没有尽心救六十阿哥。”我摇头道:“我只是问问,并无其他意思。”她收起笑容:“那可能是奴婢多想了,这件事已以发生了,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娘娘身份尊贵,言谈或许决定着奴才们的生死,没有证据的事,请娘娘慎言,奴婢不想连累家人跟着遭殃。”
我定定的凝视着她:“有没有做过,还是自己心中清楚。今日就到这里吧。”我转身行两步,又转身回来,却发现她怔怔在望着我,见我猛然回身,她显然一惊:“娘娘还有何吩咐?”她默看她一阵,道:“姑娘既然懂得药理,应该还懂得药物与食物的相生相克,相信皇后娘娘的饮食,不会出现类似问题。”
她微微抿起嘴角:“是师兄告诉你,我懂这些的吧,他言行一直谨慎,很少在外人面前说别人的事。不过,娘娘放心,我既然懂得这些,这当然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在皇后娘娘身上。”说完,微一躬身,转身疾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