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书名:步步惊心续集作者名:玉朵朵本章字数:14718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14
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下得不如第一场雪那么疾、那么大,也不似第一场雪一直是雪花夹杂着冷雨,下完也化完。这场雪开头便是鹅毛大雪,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盘旋,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并不急于落地。
站在门前,望着眼前披着银妆的宫殿楼阁,回身走到弘瀚的小床旁边,掖了掖被角,仔细交待了巧慧后,带着菊香向坤宁宫方向走去。
刚走到乾清宫外的胡同里,飞雪已不再是一片一片往下落,雪花像是在空中结成了团,一个个松软的雪球不再飘忽直降下来。我虽然极喜欢这种雪景,可心中却有些后悔,应该用暖轿代步。但即使现在回去,也已落了满身的雪,只好加快步伐,匆促地向前行着。
“姑姑……”回身一瞧,原来是小顺子领着四个小苏拉抬着一顶暖轿疾步走来,待一行人走近,小顺子道:“今儿雪太大,奴才怕姑姑身子顶不住,因此特意备轿赶了过来。”待菊香掀开轿帘,我正欲入轿,却见这大冷的天,小顺子的脑门子上竟涔着一层细细的汗。瞅了一眼地上薄薄的一层冰,我心中一暖,道:“擦把汗,别着凉了。”小顺子笑嘻嘻的接口道:“姑姑这样说就折杀奴才了,如若不是这几年姑姑对奴才这么关照,奴才哪会有今天。”
小顺子本是雍王府的侍从,胤禛继位才到了宫中,自我有孕开始,高无庸便派了以他为首的几个小太监保护。自此开始,他俨然成了高无庸座下最得力的人,因而他常说是沾了我的福。这小顺子年龄本也就小,在王府时因胤禛家规极严,不要说侍从们,就是弘历他们犯了错,也是家法侍候,因而刚入宫也是战战兢兢,唯恐出错。可自从在禛曦阁待了些日子,规矩也淡了许多,可这在宫中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改日抽时间还是要叮嘱他一下。
忽然一阵冷风灌入,几团雪花飘了进来,定睛一看,菊香手掀着轿帘,原来已经到了坤宁宫。出得轿门,踩着雪趋着步子向前缓缓行去,进得正门,仍是一群小苏拉扫着雪,目光自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定在殿门侧着身子的岚冬身上。站定,默默地注视着,她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宫女的东西,自己有些说不清是什么。见我站在那里,小顺子快步走到殿门通传,声音较平常略为提高一点,道:“皇后娘娘,晓文姑娘来了。”
岚冬回身下了台阶,走到我面前,道:“地滑,我扶着姑娘。”她的面色在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白晳,看起来似是没有一点血色,我望着眼前的她,不由得一阵恍神,明白了她身上那种说不出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一种深到了骨子里的孤寂,心中更是肯定了她就是吕岚曦。
我道:“谢谢岚冬姑娘。”闻言,她猛然抬头,面色更白了一些,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那日相见,她一直没有抬头,是以并没能见到我的面容,但对于知道她真实名字的人,她应该会记住我的声音。但只在顷刻之间,她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奴婢,如若姑娘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即可。”正待开口说话,已看见那拉氏下了台阶,向这边来了。“妹妹,这么大的雪,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屋吧。”皇后那拉氏边说边轻轻地拂去了我身上的雪。
乍从雪地里进屋,觉得室内光线有些暗,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直到坐下,闭着双眼待了一会儿,再次睁开,才觉得清晰了一些。
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躬身站着的宫女几乎都是新面孔,一个个都站得像庙中的菩萨,鸦雀无声的。心中一动,我道:“翠竹今日没有应值?”那拉氏微怔一下,即而微笑道:“今年春上选了秀女,皇上只留下几名答应,其他的都充了女官、宫女,因而我这宫里原有的几乎都被放出宫了。”我面上不禁一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屋子里一时静极了,连桌上的炭炉子里火星子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难耐的岑寂中,那拉氏一摆手挥退了众人,并吩咐岚冬道:“去小厨房拿些红枣汤来。”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她才说道:“姐姐并没有其他意思,既是今日妹妹来了,姐姐也就一并说了。”她无声地叹息一声,又道:“皇上本喜禅佛法,不喜女色,但真正让皇上上心的只有若曦姑娘和你,曾有一阵子,我一直认为你是上天派来代替若曦姑娘的……皇上曾有口谕,后宫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你,这份心意是明摆着的,可能对你来说,只是少了些烦扰,但这对后宫其他人来说,那却是梦寐以求的殊荣……宫中历来三年一次选秀,这是祖制,爷虽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姐姐也希望你能理解皇上,他并不是存心瞒你,只是你当时身怀弘瀚,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她娓娓而道,我默默地听,她确是个无可挑剔的皇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是为自己而想,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胤禛考虑。
两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她轻叹一口气,双眸紧盯着我,续道:“不管是若曦,还是你,你们对爷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人,姐姐不希望你们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可同样的事,无论是皇上还是我,都不会让它再次发生。姐姐知道你和若曦姑娘一样,不希望和我们有接触,可现在爷是皇上,选秀是避免不了的……”
其实自己一直都在自己安慰自己,认为自己只要看不见就好,这种心理,说的确切一点,本就是掩耳盗铃般的心态。那拉氏如今之所以明知自己不想知晓,却一再提醒,那是因为在以后的时间里,仍会有这种事发生,选秀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取消、或是改变。
此刻的自己,木然地坐着暖炕上,虽然目有视,但视得只是眼前几上的炭盆‘哧哧’地冒着的火星子,耳有听,听得只是皇后那拉氏的自说自话。宫中的地龙虽烧得极暖,可我心中却冷意渐增,不停在抚着手上的戒指,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胤禛心中只有自己一人。过了很久,闻得耳边一声轻叹,蓦然回神,只见那拉氏默默地盯着我,见我望去,她眸中淡淡的浅愁一闪即逝……
‘啪’,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斥喝声自门外传来,“你这个丫头,进宫这么些时日了,还是如此不懂规矩,端着汤碗站在外面做什么,真是的……”紧接着响起了岚曦的回话声:“路公公,奴婢正准备端进去,不成想公公急匆匆地来了……”许是坤宁宫的主事太监小路子和和岚冬撞在了一起。
门口的棉絮帘子‘呼’地一声,紧接着冲进来一个太监,可能是走的较急,在门槛处好似拌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他扶正帽子,边起身边道:“皇后娘娘,那件事……”他说了一半,许是觉得气氛不对,猛然抬起头,见我在,瞠目望了望那拉氏,随即面色一紧,打了一千,道:“奴才见过姑娘。”我对他一摆手,道:“公公不必多礼。”
见小路子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两手不停在搓着,面色很是焦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向那拉氏禀报,碍于我在此,不好开口。于是,我站起来,道:“姐姐,前些日子的补品你费心了。弘瀚这孩子也该醒了,妹妹这就走了。”她的面容似是略欠血色,看上去显得有些苍白,但她的笑容却依旧淡雅,站起来,道:“也有些天没见弘瀚了,改日我去看看。”
我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徐徐下了台阶,摆手招来仍在扫雪的小苏拉,问清小厨房的位置,举步行去。
未行几步,便迎面碰见了端着汤碗的岚曦,她好似一怔,随即笑道:“晓文姑娘,不会专门来寻奴婢的吧。”凝神望了她一会儿,道:“吕姑娘,好久没见。”她面色平静,她像早料到我有此一问,微笑着注视着我一会,又状似无意地掠了眼四周,隐了脸上的笑容,回道:“姑娘好眼力,不过见我两面,就记下了。”
一阵风吹来,头顶上方树上的雪纷纷落下,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在心中暗暗佩服她,这份镇定自若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我却不接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她拂去脸孔上的雪水,眼神黯了下来,说道:“我阿玛是朝中的四品大员,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待选的秀女。”顿了一下,她又道:“一入宫门,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因而我求了阿玛,入宫之前过我想过的生活。但我毕竟是待选项秀女,在外面便化名吕岚曦。”
这个解释也合情合理,丝毫没有任何破绽,或许真是我多虑了。我再次轻叹,这种滋味是自己经历过的,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情呢。
身后传来趋步走路的声音,回过身,看见小顺子扶着巧慧匆匆地走来,巧慧边行边埋怨着我:“小姐,说了一会儿就回,怎么这么长时间,小阿哥醒了,哭得噪子都哑了。”我只顾岚冬身份的这件事,却忘了已出来了一阵子。
巧慧鬓角已有了些许白发,腰好似也佝偻了少许,这些年以来,她一心照料着我,现在又一心照顾着弘瀚,她已真心把我看作了若曦。我心中涌出缕缕感动,道:“巧慧,你差个人来就行了,雪大地滑,当心摔倒了。”
一声闷响自身后传来,回身望去,一个汤碗在地面的薄雪上滴溜溜地打着转,红枣粥撒了一地,粥旁边的雪在瞬间溶化。而岚冬面色微红,呆呆地向前望着,我心中一愣,待选秀女在储秀宫学规矩、礼仪,如若不合格,是没有资格留在宫中的,而岚冬入宫已经近一年,她不应在一天之内打翻了两碗粥,究竟为了何事,她会失态至此。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前面除了巧慧、小顺子以外,没有旁人。
巧慧走上去,捡起汤碗递于岚冬,道:“以后小心一些,宫内不比其他地方。”然后,巧慧催促道:“小姐,快回去吧,小阿哥饿了。”我应了一声,仍凝神望着岚冬,心中的疑虑复又回来,从上次她在胤禛面前从容应对我的回话来看,她不应该是如此冒失的女子。过了一会儿,岚冬许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异常,把汤碗移到托盘的正中,盈盈施了一礼后,迤逦而去。
本想通过与她交谈来寻一些珠丝马迹,可事与愿为。出得坤宁宫,举步向轿子走去,却见对面一棵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树旁站在一个小太监,许是站了很久,全身上下披着一身白,连帽子上都堆着小山般的雪。
见我望去,他往前走了两步,突地又站在了那里,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路上,撒腿就跑。我心中忽然想起了他是谁,正欲开口吩咐小顺子,小顺子已拍了轿前的两个小苏拉一下,三人向前追了去。
捡起地上的荷包,抽出里面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请速救翠竹”。荷包仍如那次的相同,绣工相当精细,可是,这次的字与上次的绢秀小字却有着天壤之别,显然不是出于一人之手。另外,这次也并没有用带有八爷印章的纸张。
我怔在了原地,久久的回不了神,翠竹不是已经出宫了吗?可这字条上的翠竹又是何人。难道那拉氏撒谎,可为什么会对我撒谎,虽然我和翠竹曾相处的一阵子,可如果翠竹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我也不会开口说什么,毕竟那拉氏才是她的主子。
打量着手中的荷包,心中忽地打了一个激凌,上次的荷包的内容和弘旺有关,而且用的是带有八爷印章的纸张。这次之所以没用,或许是身藏这印章的人出了事……。我脑中‘轰’地一下,人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觉得从脊背传来一阵凉意,并以此为中心,向四肢游走。翠竹是八爷的人,自己不能相信,八爷已去世了这么多年,可……。
在心中惨然一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如此长远的打算、为什么要这么没完没了的算计、为什么不顾忌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他那张面如美玉、目如朗星的面容,他不是说过吗?‘胜负已见分晓,不会再做无谓的事’,可今日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我盯着手中的纸条,心中的郁积之气渐增,觉得身子胀得有些有些喘不上气。
把手中的纸条慢慢地揉成一个小团,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移目望向越来越近的四个人身上,小顺子走在前排,而那个小太监则是被抬轿的小苏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摆手让小顺子等到人退了去,见身旁的巧慧一脸犹豫神色,张翕着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也退了去。我举步向树后走去,走了一会儿,站定。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雪景,如果这恺恺白雪能荡涤所有人心底深处的阴暗该有多好。良久过后,发现跟来的小太监居然如锯嘴葫芦一般,一声不哼的站在身后。
眼睛被雪晃得有些生疼,回过身,发现那小太监一脸肃容跪在地上,许是腿上温度较高,膝盖处已湿了一大片。默立了一会儿,见他仍是那个姿势,我道:“不开口,怎么救人。”闻言,他连续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脸上已被雪沾得白糊糊的,瞬息过后,雪溶化在脸上,顺着脸颊淌了下去,一滴一滴的滴在雪地上,打出一个个的小坑。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仍是跪在原地,道:“翠竹姐姐说过,如果有一天她出事了,我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以找你帮忙。”眼瞅着他腿上湿得范围越来越大,而他却恍若不觉,我心生不忍,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他应该还不算成年,我道:“起身回话,翠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不是出宫了吗?”
小太监顿了一下,似是犹豫着应该不应该站起来回话,许是见我面色淡然,根本没有注意这些虚礼,于是,他边站起来边道:“奴才最先也听说翠竹姐姐放出宫了,可前些日子宫女、太监们中间又传言说是皇后宫中原来的贴身婢女被关起来了,奴才心中疑惑,便去看了看,果真是翠竹姐姐,这才想着以前的法,来寻姑姑救助。”
抬头望着一簇簇飘下的雪,落在脸上,刺激着我的神经,细想了片刻,仍是没有丝毫头绪。翠竹的确是出了事,但至于是何事,却不得而知。
心中突地有个想法,想了一会儿,觉得只有此事应该落在他的身上,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他也答应过八爷,护弘旺周全。既是心思已定,遂开口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先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能帮上忙,我会帮的。”
步出林外,却见高无庸立在轿旁正在训斥小顺子:“以后姑娘出门,要事先知会我,我会多派几人跟着侍候。这天下这么大的雪,你们居然连个撑伞的人也没跟一个,姑娘正在坐月子,身子骨虚着呢,如若落下了病根。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吗?”小顺子则躬着身子低眉顺眼地应着话,四个小苏拉更是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走上前,我道:“高公公,今日不要责罚他了,是我走的太达匆忙,不能怪他。”高无庸躬身稍微垂首道:“既是姑娘吩咐,老奴领命。小阿哥哭闹了许久,不见姑娘回去,皇上命奴才过来寻一下,巧慧已先回去了,姑娘坐上轿子快些回去吧。”
自那日后,我心中一直思索着究竟为了什么事,翠竹既是犯了错,为什么没有处罚,对她仅是一关了之,并且一关就是两个月。如果是被查出来她是八爷的人,那早就应该大张旗鼓地处置她,起到以警效尤的作用。
安置好弘瀚,站在桌前摊开纸张,缓缓地研着磨,这近一年的时间内,几乎没有写过什么字。正好这几日心中有事,不能排遣,希望通过写字,能稳定一下不宁的心绪。
蘸好墨汁,静了静神,提着笔,专注地写着,沉浸于自己的心绪中。
‘啪啪’两声拍手声自身后传来,不待我抬头,身侧已传来十三揶揄的声音:“连我这个经常看皇兄字的人都快分不清是皇兄写的,还是你写的了。”
这几个月以来,平反西藏喝伦叛乱已到了紧要的关头,我如若不是对翠竹的事心生疑惑,也不会让十三在百忙之中来此,心中虽然知道此事自己已没有立场开口说话,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慢条斯理地放在笔,默默地盯着十三,见状,十三微微一蹙眉头,若有所思地瞅了我一眼,向前走了两步,坐于桌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脸上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表情了。”
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直入主题道:“荷包的主人找到了?”十三向后靠了靠,靠在椅背上,叹口气道:“你想问得大概是究竟是不是八哥安排的。”不待我开口,他敛了脸上的浅笑,正容道:“你当初已选择了皇兄,你的心也确实在皇兄这里,又何心再管这些事呢?是八哥安排的怎样,不是八哥安排的又能怎样,八哥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们虽然做的只是一些无谓的事,但作为皇兄来说,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我们不可能让她们存在。”愣愣地发着呆,十三说得确实是事实,八爷和姐姐已不在了,弘旺又远在热河,自己已没有担心的人,自己确实已不应该再插手这件事,因为这虽是宫女的事,但从她做的事来看,却又是朝事。
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八爷临去时的平静,我心中一动,十三既是已答应照顾弘旺,八爷应是去得心甘情愿,他已不可能再做什么安排,去做一些大逆不到的事情。想到这里,心中竟是一阵轻松,在内心中暗暗嘲讽自己,自己苦恼了几天,猛然间又发现自己是再一次自寻烦恼。
又出了会儿神,轻轻叹口气,轻笑着问道:“你怎么查到的?”话一出唇,已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当日,他为了证实我的身份,曾经把宫中的宫女逐一排查。此次事关八爷,他当然会查得更细一些。我自失地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我的话。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左右瞅了一眼,道:“弘瀚呢?自他出生,我只见他两次,我这个皇叔,还真有些想他。”这几日巧慧见我心绪不宁,因此,孩子一醒,便抱去了偏房。我道:“巧慧抱出去了。”
顿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苦笑着问道:“为什么没有处置她,这不是你四哥的作风。”十三怔了一下,说道:“不知宫中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这样做,只是想一网打尽。”
恍然憬悟,十三先查出了翠竹,刚好宫中充了一批宫女和女官,于是,就放出宫一部分宫女。隔些日子,便放出翠竹的消息,一些和翠竹有关的人必定会去探风,而如此一来,就锁定了调查的范围。
抿了一口凉茶,我道:“我想见见翠竹,毕竟在皇后宫中应值时一直得她的照顾。”十三盯着我,静默了半晌,后露出淡淡地笑,道:“随你吧,只是不要再做令皇兄为难的事。”拒绝了十三的同去要求,细细地问了关押的所在,便不再谈论这件事。
十三见我不言语,便起身道:“走了,这几日没见承欢,不知有没有惹出什么祸端。”言罢,提步便走,走到门口,回身又道:“过些日子有你的老朋友来京。”我一愣,侧着头盯着他,有些不解,我的老朋友来京城,在这里我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并且还不在京城。
凝神细想了一会儿,有些懊恼地道:“他还会当我是朋友吗?”见了我的样子,十三面色微怔了一下,即而又笑道:“也是,你的模样都变了,她不会认得你了。”十四一直以为若曦真的死了,认为我虽有若曦的记忆,但在他心中,大概我只是晓文,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若曦,他又怎能当我是朋友呢?
暗暗吁出一口气,对他耸耸望,我叹道:“他守了这么多年的皇陵,委屈他了。”闻言,他瞅了我一眼,走了过来,又坐在了椅子上,微微笑着道:“你以为是十四弟。”我心中诧异,脑中又转了一圈,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大喜道:“是敏敏,她要来了吗?”
十三眉一挑,点了点头,道:“西藏的战事,蒙古的伊尔根觉罗部和硕特部都出了兵,皇兄已下了诏书,战事一了结,两个部落的王爷都会进京领赏,皇兄还特意在伊尔根觉罗部的诏书里加了必须携王妃同来。”
心中欣喜不已,已顾不了许多,隔着桌子一把抓住十三的袖子,急切地问道:“应该很快的吧,佐鹰王子果真已继承王位,已经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爷了吗?敏敏肯定是王妃,是吧?。”十三笑着拿出我袖子底下的茶碗,放在一旁,道:“佐鹰王子已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爷了,西藏的事虽然已差不多了,但也说不得准,许是一、两个月,又或是半年。”听后,我心中虽有些失落,但转念又一想,即使等待半年,那也有相见的一天,低落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
脑中不停在设想着和这个草原上的好姐妹重逢的时刻,直到此时,才惊觉其实自己内心一直是渴望这些朋友的。觉得十三晃了晃胳膊,指了指我的衣袖,原来茶碗的茶水全部洒在了衣袖上,我拧了拧袖子上的水,却发现十三表情有些许古怪。侧着头,凝神望了他一会,抿嘴一笑,正想打趣他。十三已开口道:“绿芜知道敏敏要来,定在亲眼见见她。”
‘噗嗤’,一口刚喝下的茶水喷了出来,没有想到一向矜持敦厚的绿芜也会有这种要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你准备怎么办?”十三无奈地笑过之后,盯着我用恨恨的语调说道:“如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弄了那场月中舞,也不会弄得人尽皆知。”想起舞后十三那婉转悠扬的笛声,我哈哈大笑,那种时刻,吹得那首曲子,想是那暧昧的信息早已传遍了皇城,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能影响到距那时已十多年后的十三。
十三站起来,边向外走边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来的,到时,我把绿芜交给你就行了,你带着她去见敏敏吧。”
直到看到十三步出房门,还是忍不住笑意,没有想到十三也会有这么一天。
站在那破旧的房子外面,真有些不相信,华丽的宫中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雪下得越发的大了,风也好象感受到了此间的荒凉,不忍雪上加霜。居然停了下来,雪却不依不饶,团团片片直降下来。左右打量一眼,这儿不像宫中的其他地方,没有人扫雪,更无一人经过,地上的雪已深到膝盖,檐廊的滴水也结成了一个个的大冰溜子。
暗淡的檐廊下,蛛网密布,窗子破旧,透窗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紧紧地贴着房角蜷缩着,身上稀稀拉拉地盖着稻草,衣服已辩不出颜色。整个屋子里除了一些这些稻草,就只有地上放着的两个有着豁口的碗,碗中没有任何东西。
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在浣衣局的那几年根本不算什么。心底不由得涌出一丝悲凉,在这个时代里的人,生命都是那么的低贱。
推开房门,走进去,站定,静静地打量着她。她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两手紧紧地搂着双臂,整个人躬得像一个虾米一样,不知道此刻的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没有一点动静。
解下身上的斗蓬,蹲下身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似是轻微地颤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夹在她的耳后。她并没有睡着,微微睁着双眼,无意识地盯着墙面,目光散乱而迷茫。
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叫了声:“翠竹。”她的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眼神有些呆滞,怔怔地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从来不曾认识我似的。我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用力地摇了摇她的身子,说道:“翠竹,我是晓文。”
闻言,她侧着头盯着我,喃喃地道:“晓文,晓文……。”重复了几篇后,她无力地甩甩脑袋,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眼睛,盯着我望了许久,眼泪顺着脸孔流了下来。
她低下头无声地抽泣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道:“晓文姑娘,以后如若我弟弟有了难处,望你看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帮他一把。这样,我死也瞑目了。”望着她泪眼中透着乞求,心中一阵难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好好的生活、平凡的过日子难道不好吗?
我道:“可是上次弘旺出事时送信的小太监?”她忙不迭地点头,道:“他在更房应值,这次应该是他找你的,要不,你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口中‘哦’地应了一声,轻叹口气,盯着她,缓缓地问道:“现在你后悔吗?”她眸中亮光一闪,好像在一瞬间她飘渺的思绪一下子全回来了,脸上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道:“我怎么会后悔呢?自从我进入四王爷的府中,阿玛对额娘的态度好了许多。”我心中有些不解她所说的话,但有一点是明白了,她早已是八爷的底细。
她的身子很虚弱,说话又比较急,说完之后,她抚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续道:“我阿玛是揆叙,我额娘是阿玛在外面养的妾,开始的几年,他对额娘也是极好的,可自打弟弟出世,额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久病之后,再也没有年轻时的花容月貌。自此之后,阿玛就很少去我们那里,在我十三岁那年,已半年没有露面的他突然来了,……,我因此进了四王爷的府中,跟在了福晋身边。从此之后,额娘的日子就好了很多。”
“王爷去后,他的私章一枚李福带着,一枚我带着,而王爷外面的生意就由这两枚章控制着。王爷的本意,是李福管理的那些店面如果被抄,那至少还有我管的,想给弘旺小公子留些保障,却不想小公子这般糊涂,居然受那些人挑唆,落得这样的下场。”
和玉檀的事如出一辙,连遭遇都大相径庭。不同的只是玉檀为的是情,而她为的是孝。
她说完后,垂首默了一会,忽然她以手撑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抓住我的衣服,抬起头看着我道:“我只有这一个弟弟,还指着他照顾额娘,他不能出事。况且,他什么都不知道。”
拉起她,扶着她坐在稻草堆上,慢慢地把斗蓬裹在她的身上,扳着她的肩,痛心地道:“这世上任何一条生命,不管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消失了,就再也不可能出现完完全全相同的一个来。你仍觉得值得吗?你额娘愿意你这样吗?你又忍心让她知道你的结果吗?如果真殃及了你的弟弟,你真的可以安心吗?”
听后,她的脸一下子苍白了,整个人像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又好像很冷似的,身子不停地抖着,嘴角也哆嗦着,但她并没有流泪,只是面色极为凄苦。
松开她肩上的手,缓步走至窗边,默默地望着纷飞的落雪。
许久过后,背后传来了她的声音:“晓文姑娘,不要让我弟弟出事。”她的语气平静,已没有了刚才的激动或是无措。我回身仍站在原地,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决定了。”她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道:“希望姑娘成全,让翠竹去得不要太痛苦。另外,李福总管曾交待过,在宫中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我把这枚印章交于你保管,只是希望八王爷的财产不要送于别人,特别是不能交给户部尚书怡亲王充盈国库。虽然阿玛的府第被抄,可怜的母亲生活过得却依然很好,这全仗着八王爷的这些铺面。因此,我并不后悔,帮忙转告我的弟弟,让他对母亲说,我已被皇后许给了蒙古部的好人家,请她不要太过担心。”
我静静地望着她,默默地听她安排后事,觉得心里堵的难受,又一个如花的生命将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过了很久,待平复了心绪,我开口道:“希望你是最后一个因此而丧命的。”她怔忡了一瞬,随即轻轻地笑道:“曲终人散恩已散,人走茶凉情更凉,除了我之外,相信宫中已无八王爷的人了。”
她说完之后,似是再也不愿开口,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小章,望了她最后一眼,提步而出。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之间盛夏已至。偶尔想起那件事,已没有当初难受的感觉。自古皇宫死一个宫女、太监也许都是极为稀松平常之事,自翠竹自尽去世,大家谈论了几天,也就淡了。十三见到我,只是说‘何心呢?’,便不再多说。胤禛面色阴郁了两天,但并没有多问。
园明圆内树木参天林立,几乎可以遮天蔽日,但连续几天烈日当空,园子相较他处虽清凉怡人,但人却仍能感到窒息般的闷热。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这几日许是忙得不亦乐乎,不是准备冰制饮品,就是自制制冷工具,因此,人也就极乏。这日,斜靠在椅子上黑甜一觉,醒来时,发现阳光已西斜了一些。抬起头,头顶上茂密的枝叶间隙中透出的阳光仍是很刺目,捡起已滑到脚边的蒲扇摇了摇,依然燥热如故,无奈地叹口气,拿起身旁的茶杯啜了一口。然后,伸个舒服的懒腰,起身向屋内走去。
弘瀚仅身着一个大红的肚兜,躺在小床上,抽下身上的帕子,俯下身子,轻轻的拭去小家伙嘴角流出的口水,并顺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小家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香甜地睡着。
走到桌前快速地写一张字条,告知了我将要去的地方,轻轻地放在躺在软榻上休息的巧慧身边,紧接着,我轻手轻脚的向外行去。
我脚下的青石砖被炎炎烈日烤得足足有四十多度那么高,走在上面,只觉得小腿都有些烫,犹如走在了一个特大号的蒸笼里一般。四周没有一丝风,旁边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听得让人更是心情烦躁、气闷之极。我觉得喘气有些难受,遂加快步子匆促地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只期望自己到达目的地之前千万不要中暑了才好。
进入勤政殿旁的偏殿,觉得一丝凉意扑面而来,人觉得很是舒服,但口却干的难受,见两个宫女正在低着头准备着茶水,于是,我径直走了过去,端起其中的一杯,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两个宫女猛地抬起了头正要开口责怪,一见是我,便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继续准备着。我觉得两个宫女有些面生,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一些熟悉。摇头暗暗笑了一下,由于弘瀚尚小,有些离不开人,还真有些日子没有来这里了。
不知道大殿里还有些什么人,遂开口问道:“皇上在和什么人议事?”外侧较秀气的宫女回道:“回姑娘话,万岁爷和四阿哥两人在大殿中。”原来弘历在这里,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有找过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和傅雅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如自己所知道的那样,乾隆是极尊敬他的第一个皇后的。但心中又有一些不放心,如果只是敬爱,并不是爱人之间的如胶似漆的爱恋,那傅雅该怎么办?
本想着趁弘瀚睡着,过来给胤禛一个惊喜,但刚才那一腔的兴奋,随着自己的想法,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呆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打开弘历的心结。正在烦闷,觉得有人看我,移目望去,原来是刚才的小宫女有意无意地掠了我几眼。觉得自己如堕入了五里雾里一样,正大光明殿的太监、宫女们没有不认识我的,她不该如此的。
微微笑着打量着她,只见她发如墨、脸如雪,眉弯口小,人很美,但有些不足的是,左脸颊的酒窝处有几个淡淡的雀斑。
见我望向她,她丝毫没有怯意,目光坦荡地浅浅笑着。她上前两步,盈盈一福,起身后道:“姑娘,你不记得我了?”望着她脸上那抹熟悉的笑容,我心中有了印象,她曾和那个鄂答应一起,并莫明其妙对自己说‘谢谢’的那个女子。只是她不应该是个答应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好像知道我心中的疑问,正要开口说话,殿外已传来高无庸的斥喝声:“笑泠,还不去奉茶,在里面嘀咕什么呢?”听到他急急的步子又向大殿行去,面前的她对着我歉意地笑笑,道:“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说罢,接过另一个宫女递过的茶盘,欲进勤政殿奉茶。
自己来的目的本就是找胤禛,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现在就回去的道理,遂开口对笑泠道:“好,有空再聊,这茶水还是我拿过去吧。”她显然也知道我来的目的,于是,她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一些,应了一声,把手中的茶盘递了过来。
其实知道她的身份后,心里本来还有一丝不舒服,但她那一笑后,我心中竟然突然释然了,心底深处那一丝酸意也随之消失。
走到大殿门口,对高无庸点头示意一下。踏入大殿,就听到了弘历的声音:“皇阿玛,自六月田文镜奏报民人翟世有拾银170两,归还失主,不受酬银一事,命给七品顶戴以资鼓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就出现了三起,长此以往,它就违背了朝廷原来的意愿,也失去奖赏的作用。”
胤禛掠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我,招了招手,示意让我先坐在一旁等待。我走过去,慢慢地把茶水放好,便坐在了离两人较远的椅子上。
胤禛深锁着双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前几年人心玩忽,诸事废弛,官吏不知奉公办事,小人不畏法度,所以要痛加砭斥、整饬弊政。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已有了一些改观。但如果民风再好一些,少一些鸡鸣狗盗的事,使民安于田里而无饥寒愁叹之声,久而久之,那我们大清何愁没有盛世出现。”
弘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顿了一会,才说道:“也确是这个理,但也要有一个妥善的法子,不能听之任之,此类事情一经报到朝堂就要赏赐。”胤禛舒展了眉头,微微一笑道:“凡事宁严不松、宁紧不松,如果出现谎报邀宠,严惩不怠。但真是有其事,还是该奖励的,只是不会再是七品顶戴了。”弘历许是见胤禛面色轻松了下来,于是站起来,道:“皇阿玛的意思儿臣已经明白,儿子今日还未向额娘请安,这就回了。”
胤禛啜了一口茶水,身子向后靠了靠,说道:“过些日子蒙古部落来朝觐,你去准备一下。”弘历应了一声后,走到我的面前,道:“姑姑,弘历告退。”然后恭敬地施了一礼后,疾步而出。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想到他仍是如此,没有一丝改变。
过了半晌,仍是怔忡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人有些失神。
耳边一声轻哼声,我猛然回神,发现不知何时胤禛已走了过来,正站在身旁好笑地望着我。四目相望,见他戏谑的目光中还有一丝疑虑,我心中有些紧张,同时又有一丝无奈,两人静静地望了一会儿,他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容,道:“找我有事?”
我已没有了来时的心境,听他如此一问,我笑道:“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你。”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拉我起身,两人牵着手向案子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用眼神示意我坐上去,我掠了一眼大殿门口躬立的小太监,面上一热,边摇头边挡回了他伸来拉我的手。他眸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但面色依旧淡淡,见我不肯,他沉声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闻言,两名小太监躬身、垂首倒着退了出去。
我仍站在案子的一角,对他莞尔一笑,道:“你先处理政务吧,我可不想影响你。”他睨了我一眼,薄唇蕴着笑意,边拿起左手边的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边道:“好好斟酌一下,希望蒙古来之前定下来。”
我心中不解,不知道有什么会需要我做决定,展开纸张平铺在案子上,一下子怔在了那里,本想着他不会再提这件事,没有想到依然逃不脱。一股莫名的郁积之气填满了内心,心口堵的有些许难受。抬起头,盯着他,微皱着眉闷声道:“怎么又说起这件事了,现在不是也很好吗?”
他轻叹了口气,道:“弘历、承欢称你姑姑,听闻小顺子他们也叫姑姑,这样也很好吗?”他说的的确地实情,宫中的妃嫔都是一口一个‘姑娘’的称呼;弘历、傅雅他们又称自己姑姑;而小顺子这些一直随着身边的人,见我没有反对,称姑姑也顺了嘴,也就一直这样叫着。这样想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个尊卑分明的社会里,这样‘胡叫乱答应’的日子居然过了这么久。
一直倔强地不接受册封,想是他也知道我的心意,因此才会这么拖下来,可自己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这早已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如若没有他的态度,见到任何一个妃嫔即使位份再低的常在、答应,我都要恭敬地行礼,哪会有如今这样惬意、自在的生活。
再说,这本是自己已答应的事,也是已经想通了了的,先前是怕弘瀚不能生活在自己身边而不愿受封,但胤禛已有承诺,会亲自带大弘瀚,这也等于是变相的遂了自己的意。
既是早已接受了他,也决定了会在园子里陪他生活,既是不在乎身份,那再多一个称呼,又有什么呢?总让他一昧的迁就自己,自己是不是自私了一些,他想给自己一个对外的身份,那也是想让我陪他的范围更大一些。我何不遂了他的意,不让他为难。
胸中的闷气早已消失殆尽,我向前走两岁,站在他的身旁,冲他嫣然一笑,道:“你比较中意的是哪一个?”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挂着笑意,将我轻轻地拉坐到他的腿上,他用双手环住我,下巴支在我的肩头,接过我手中的那张纸,放在我们面前的案子上,道:“这个吧。”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兰贵妃’三字映入眼帘,他选得正好是我心中所想的,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心犀吧。
自己进宫后的命运一直和木兰有关,圣祖年间,带上了他送的木兰簪子,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即使自己的灵魂回到深圳,那条细若银丝的木兰坠子依然如影随形地带在我的身上,它引领着我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默了一会儿,伸出手,细细地抚住他手上戒指上的木兰花,开口吟道:“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他反手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接口道:“朝搴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道:“若曦,有你和十三弟在身边,我觉得很踏实,也很放心,这些年以来,十三弟虽变了许多,可你却仍旧是原来的你。”肩头上,他的呼吸吐呐的热气呵在耳边,痒痒的,我忍不住想去挠挠。
觉得抬上去的手被他握在手中,霎时,我心里暖暖的,一股幸福的讯息直冲入了大脑里。自弘瀚出生,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小家伙的身上,已很长时间没有如现在一般,两人静静地待在一起了。
我们被温馨的气息包围着,良久没有移动身躯,紧紧的、密密地贴在一起。咫尺的距离,挡不住暧昧的信息。我窝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身体的变化,我觉得面上一热,即而整个身子都有些发烫。
抬眼望望这肃穆的大殿,我脑中有了一丝清醒,悄悄地在心中暗笑了一下,在这当口,我的头脑还能如此清晰,如果让胤禛知道我心中的想法,铁定会赏我一记暴栗。
我转过头,正欲开口说一些话,用以转移目前的情势,却发觉自己和他脸对着脸、鼻尖贴着鼻尖,姿势的暧昧程度比刚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思一滞,想说的话一下子又咽了回去,脑中的思维也像停下了,整个人呆呆地愣在那里,眼中只有他那双炽热的眸子。
我脸颊火烧、思维迟钝,迷迷糊糊中觉得腰间他的双手紧了一些,随即他的脸压了过来,他的嘴唇滚烫干燥,轻轻用舌尖撬开我的牙齿……。
觉得心跳得异常的快,‘嗵嗵’的清晰可闻,脑中却没有任何想法,什么也不想去想,只觉得自己如飘在空中的羽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再也着不了地。
“皇上,大殿里的冰该换了,奴才们已候在了殿外。”恍惚间听见高无庸的声音,我一惊,慌忙推开他的身子,快速地站了起来,走下去,到离案子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掩饰地端起一杯水抿了起来。
胤禛瞅了我一眼,脸色一暗,面上已带出了愠色,他沉声道:“进来。”高无庸垂首领着几名各抱一盆冰的小苏拉轻手轻脚地进来,许是觉察到了胤禛的情绪有异,高无庸的低声轻斥‘快着点’,几个小苏拉利落地放下,又抱起已化开了的疾步退了出去。
吁出一口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斜睨了他一眼,却见他正默默地盯着我,眸中深情依然。被他这么看一阵,觉得面孔又一次热了起来,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瞅了一眼案子上小山高的折子,踌躇了一瞬,道:“弘瀚怕是醒了,我还是先回了。”见我这副样子,他嘴角含着笑,边起身边道:“是吗?”我口中‘啊’地一声,呆呆地望着他走到身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伸手将我几根乱发捋在耳后,笑道:“已被你漠视许久了,今日既是你主动来找我,那我又岂会令你失望。”闻言,我大窘,挥起拳头打在他的前胸,他哈哈大笑,一下子抱起了我,疾步向殿内的耳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