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书名:步步惊心续集作者名:玉朵朵本章字数:11594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14
自那日开始,身边的宫女太监就全部为我腹中的胎儿奔忙着,而我也没有了行动自由,高无庸吩咐众人,如若晓文姑娘有了闪失,身边侍候的人都要提头相陪。众人也就战战兢兢赔着万般小心侍候着我。我也适时又要回了菊香,其实心中还是挺喜欢这个丫头。
本应安心养胎,可荷包绢布上那红色的印章一直徘徊脑际,几次想出去寻十三,怎奈每次都是还未走出院门,宫女太监已跪了一地,心中懊恼之极,但却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只好一遍遍的央求巧慧,让她出去找十三。开始巧慧只当没听见,一日又一日,被我磨的苦不堪言,许是觉得我见不到十三,就无法安心,也只好答应。
看着桌上的鸡汤,胃里一阵翻涌,侧过头,暗叹口气,这些日子一直喝这些说是添了中药的汤食,现在见到就觉得反胃恶心,站起来欲走开,立在身边的菊香‘嗵’地一声跪了下去,道:“小姐,你可怜可怜我吧,这汤已换了三次了。”
这丫头自回来开始就随着巧慧这么称呼我,见她微垂首跪趴着,我重重叹口气,道:“总让我可怜你们,你们也可怜一下我,这汤味我闻着就难受,怎么咽得下去。”
闻言,她默着不言语,但仍跪着不起身。我坐下来,抑住呼吸,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菊香忙起身,拿起桌上的烤姜片,喜滋滋地道:“吃下去压压。”摆手让她下去,她笑着端起空碗退了下去。
“众星捧月的感觉不好吗?”身后传来十三的声音,我心中一喜,笑看过去,他双手抱肩斜倚在门口,面带微笑。我笑着轻摇头,道:“不是众星捧月,是深陷牢狱,……,我说,首辅大臣怡亲王,如今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十三缓步入内,在对面坐下,大笑道:“你说反了,现在能见你一面,跟登天的难度有一拚,真是不容易。”不理他的嘲弄,胤禛不在,正好可以问问弘旺的事,因此也就没有了客套话,直接径奔主题道:“弘旺为什么会被充军?”十三敛了笑,猛地直起身子,紧紧地盯着我,肃容问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我凝目看他一会儿,起身,自柜底翻出荷包递给他,他翻看了几下,从中抽出绢布,待看清落款印章,面色一寒,道:“是谁给你的?”这事我本也不想隐瞒他,于是简明扼要说了那日的情形,他听后,蹙眉端坐,半晌默着不言语。
我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道:“当年八哥势力庞大,这你也曾亲眼目睹,他能笼络大批为他说话的朝臣,为什么?你想过吗?他虽受封早,但俸禄也极其有限,不可能有这么庞大的财力物力。其实八哥私底下经营了许多产业,他虽然不在,但那些产业仍在。”
皇们之争本就是只有成败、没有对错,不管对对错错、是是非非,但祸不应该殃及弘旺,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道:“这些和弘旺充军没有丝毫关联。”
他摇摇头,道:“怎会没关联,当初被八哥笼络之人,皇兄均没有重用,有这些产业养着他们,他们怎会不生些事。”
我心中一紧,还未及开口询问,十三又道:“弘旺这孩子,被八哥的旧部怂恿,居然纠结旧臣散布谣言,说皇兄帝位来的不正。”我无力向后靠在椅背上,弘旺也确实够糊涂,现在八爷已死,那些旧部又怎会真心为他做什么,他们只是不甘心从此没落,且又没胆出头,才拉出了他。
心头有丝忧伤回荡盘旋,又是一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默呆了会儿,扭过头,凝目注视着十三,道:“难道皇上没有看出他只是替罪羊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斩草除根?”十三盯着我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其实心中又何尝不知,如果斩草除根又何需发配,可以直接以大不敬的罪名入罪。但却不知为何,会张口说出那番话。
我默了一会儿,苦笑着道:“我们亲口许诺,会尽力维护弘旺,八爷尸骨未寒,却发生这种事。”
十三细细打量了会儿我的神色,面色一松,轻叹道:“我既已答应八哥照顾弘旺,就不会放手不管,可是,让他远离京城难道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这个荷包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现在宫中仍有八哥的人。”
虽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但仍有些不赞同他的观点,我道:“一个曾经显赫的皇孙,充军也算是好的吗?”十三沉声道:“你也明白,那是‘曾经’。我既然已答应了八哥,弘旺到了热河,可那仍是大清的国土,以我怡亲王当今的地位,难道还能苦了他不成。”
他说的确也是实话,于是,我心中释然了许多,对他微微一笑,想要拿回那个荷包。见状,十三却把荷包掩入了他的袖中,道:“还是我拿着吧,否则被皇兄看到了你要如何解释?”
我敛了笑,静静地瞅着他,他瞥我一声,轻叹道:“别这样看我,实话说了吧,我拿走它,一来是刚才说的原因,二来是想查查此人是谁?宫里还有多少这种人?为何会知道你?不给你明说,是因你现在身子重,不想让你再操这些心。”
沉吟片刻,我轻颌了下首,道:“先不要惊动太多人,现在八爷已经不在,就算宫中仍留有人,那也只不过是为了弘旺。”
十三轻摇了下头,叹道:“如果他们是为了弘旺也行,怕得是,他们想得不仅仅如此,……,我暂时不会告诉皇兄,你心中的人性太过美好,不要忘了,弘旺也是嫡系的皇孙,如果皇兄没有子嗣或是子嗣意外身亡,他一样有机会继承大统。即便八哥没有这样的意思,可宫里宫外这样的人多了,就难保不会出现这样或是那样的事端。”
心中暗惊,自己心中知道将来一定是弘历登基,可十三心中只是隐隐约约的明白,毕竟不像我这么肯定。他是从那场皇位之争走过来的人,当然不会让这种意外发生。暗自叹口气,远离宫闱对弘旺来说也许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十三之所以不知会我,或许就是怕我有这种反应。
默默思量一阵,决定把这件事情完全交给十三,自己插手只会越管越乱。待理顺思路,道:“他只能如此了。”
十三面色一松,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浅笑着道:“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先顾及自个儿的身子。”我笑着点点头,他一笑起身,道:“抽空过来的,大殿上还议着事,我先行一步。”
我笑而未语,轻颌了下首,待他走到门边,脑中却蓦地有了想法,道:“有了结果,来知会我一声。”他回身点点头,疾步离去。
自俄国大使萨瓦务拉的斯拉维赤与朝廷达成协议,起程离京后,我就随着胤禛就回到了园子。
差徭和田赋是历朝历代封建政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自清建立,仍沿袭明代的一条鞭法,把部分差徭摊派在田地之中,规定可以以银代丁,交了银子就可以不出丁役,朝廷用收到的银子雇丁服役,这么一来,差徭的征收主要落于有田人身上,减轻了众多贫穷农民的负担,虽是如此,但仍有弊端,即是丁银与田赋仍然同时存在,拥有众人田地的家庭与一贫如洗的家庭,虽然贫富悬殊极大,但只要人口相同,所交丁银仍然相同,这就使得少田或无田之人藏匿人口或是逃荒不在原籍居住来逃避差徭,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清初,征战连连,人口也就锐减,朝廷所收丁银相应随之大减,为了改变这种现状,康熙年间朝廷出台了一系列相对应的对策‘丁随粮行’、‘以田载丁’等等,但还是没有从源头解决。
胤禛自继位起就着手此事,自批准把丁银并与田地之中,也就是‘摊丁入亩’,至此已过几载,现在已进入实质性的阶段。
‘摊丁入亩’对农民有益,改进了人头税的弊处,改为田多多交税,田少就少交税,这就从改善了农民的生活,解决了问题的根本。
农民受益,有田之人势必受到损失,这就使得一部分有田之人,上下串通,隐瞒田地的真实数量,胤禛既已下定决心,当然不能容忍此事发生,连下几道诏令,命民间上报隐田,并明白诏示,瞒报之人,自己承认无过,一经查出,决不宽饶。
胤禛也越发的忙碌,穿梭于园子与皇宫之间,每晚回来的时间也晚了些,有时更是通宵呆在勤政殿。
肚子渐圆,我整个人已臃肿许多。掐指算算,肚子里的孩子已五个多月了,虽然行动已极为不便,但我依旧幸福甜蜜。特别是每一次抚住肚子,感觉到她的动静时,更是兴奋不已。
初夏的傍晚,空气里氤氲着各种叶子的清香味,还夹杂着丝丝温润。身侧亦步亦随的菊香轻声提醒:“小姐,估莫着汤食已送到阁里了,我们回吧。”
细风吹来,丝缕清香弥撒在鼻息周围,我道:“湖边可是种了荷花?”菊香点点头,微皱眉道:“小姐若是想再走会儿,那奴婢回去用食盒把汤提来。”
我点点头,她犹豫一瞬,交待道:“你不能远离这里,我马上回来。”说完,撩着袍角小跑着回去了。
湖边凹出一洼碧水,水中栽着一小片荷花,心中一喜,轻声吟道:“初夏湖边荷微露,瘦柳枝下人细语。”话音未落,荷花旁边已传来女子的细语声:“听说这次选出的秀女虽少,但大多都是名门望族……,这是皇上继位以来第一次选……,所以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
距离太远,听得不真切,但意思却似是宫里选了秀女,想退回去,但步子却不由自主循着话音慢慢走过去。
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也是,皇上也该选秀了,这都几年了,一直宠着那个宫女。她既无背景,又目空一切,连后宫妃嫔也不放在眼里,相信结局也好不到哪去,听说,有个鄂答应,姿色出众,……。”
我头轰地一下,觉得心神俱裂,身子也趔趄了下,忙后退两步,支撑住自己的身子。捂住心口,眸中泛酸,肚子里的孩子似是觉察到了我的难受,也不安的踢腾着。抑住泪,转过身子,木然往回走去。
难道他频繁回宫竟为此事,‘即使丑陋,也要真实。’原来做不到的不只是我,他也同样没有做到。心中微怒,用手撑着腰,疾步向前走。
迎面而来的菊香大骇,叫嚷着冲过来,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推开她伸来欲扶着我的手,大声吩咐道:“快去备马车,我要进宫。”她似是被我的神色惊愣了,竟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我,我轻喝道:“还不快去备车。”
她一惊回神,道:“小姐,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备车,但你不要再走这么快,待会奴婢自会找人来接你的。”我点点头,她才放心疾步走开。
坐在马车上,心中却踌躇不定,这么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想证实他没有做到,还是心中隐隐不甘,只是想要亲眼证实宫中确实选秀了,但即使是真的,自己又能怎样呢?为何不能心平气和、镇静自若把她们视作齐妃、裕妃呢?无力地靠在软垫上,闭上双目。
养心殿,没人。
西暖阁,还是没人。
东暖阁,檐廊下高无庸躬身立在门口,我木然站了会儿,苦苦一笑,转身往回走去。为什么要来,如若没有看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不是更好吗?但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可能吗?
木然笑笑,微抬头,望着夜空,心中一阵悲凉。脚下似是绊着了什么东西,身子直向前倾去,身后跟着的菊香惊惧地叫了声‘啊’,我已双手先落地,缓冲了点身子的冲劲,跪坐了地上。
菊香冲过来,边拉我边压着声问道:“小姐,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姑娘,我怎会在这?”背后传来高无庸的声音夹杂着匆促的脚步声。
我一手拽着菊香的袖子,一手抚着肚子,对菊香道:“我们回去。”
菊香搀着我,担忧地道:“还是先回西暖阁,让太医瞧瞧,明晨再回园子。”高无庸已走到我另一侧,扶着我,轻声道:“老奴这就请太医过来。”
我朝他浅浅一笑,道:“好好去服侍皇上,还有那……,姿色出众的鄂答应吧。”他一愣,飞快抬头看我一眼,道:“老奴去请太医。”
全身力气似是突然被抽走了一般,依在菊香身上,边慢慢前行边抚着肚子,轻语道:“兰葸,最起码额娘还有一个完整的你。”腹中的胎儿也似是感应到了一般,不停地踢着我。
腿间似是有股热流,一丝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门,隔衣一摸,手粘粘的,我一下子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迈一步。趁着两侧殿阁檐廊下的宫灯亮光,菊香看清了我手上的颜色,又是一声惊叫:“小姐,是血……。”前面疾步走着的高无庸身形一顿,然后,撩袍向前疾跑。
躺在床上,木然看着来回穿梭的太医,桌旁站着的高无庸满面焦急,搓着手来回不停的走。最后他面色一转,疾步向外走去。我的意识已渐渐回笼,嘴角逸出丝苦笑,道:“高公公,不要扰了皇上,如若不然,我这就起身回园子。”高无庸张翕着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想为难他,我叹口气道:“皇上不会怪罪你的。”
他走过来,站在床边,微垂眼睑道:“请恕老奴多嘴,老奴并不是怕皇上怪罪,只是姑娘这样不让皇上知道,明日皇上会更自责难受,皇上对姑娘的心,姑娘不明白吗?”
怎会不明了呢?正因为太明了,才会这么跟过来,来证实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这样做的同时,又止不住在心里鄙视嘲讽自己,明知选秀早晚都会有,是必须为之,可是,心里即使明白,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或许是两人一直过着彼此相随、日日相伴的日子,竟忘了他是万人之上的皇上。想到这儿,我苦涩浅笑了下,道:“明早上过朝之后再禀,你去吧。”高无庸许是见我面色已恢复平静,谦恭地道:“如果有事,让菊香去知会老奴一声。”我轻颌了下首,他转身匆促地离去了。
折腾了一宿,血终于止住,庆幸的是胎儿没有问题。但唯一令我难受的是,太医交待要静养一个月,这就意味着必须在宫中生活一个月。
太医退下,我紧绷的神经一松,人却极乏,意识渐渐迷离,……。
梦中,在蓝天碧草间,胤禛骑一棕色良驹慢慢前行,手中牵着一匹白色小马,马上端坐着一女孩,胤禛回头满眸溺爱,道:“兰葸,要开始跑了……。”觉得口中似是被灌入汤食,我却愿醒来,仍沉溺于自己的梦境中。
耳旁传来重重叹气声,我心中一抽,但脑中仍闪现着他们二人在草地上策马飞驰的情形,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清醒了。
“若曦。”是他的声音,我从似醒非醒的遐想中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眼前是他眉头紧蹙的脸,双眸蕴着丝丝缕缕的东西,有些说不清,似是怜惜,又像是歉意,还像不安。
他自锦凳上起身,坐于床边,看着我,道:“本想等你生产之后再说,今年春上选了秀女充盈了后宫。但大多都充了女官,留下的只有几人。”
我默默听完,收回目光,翻身向内,苦笑着道:“以后不必如此麻烦,直接带回园子,或是住在宫里都行,不用隔三岔五来回奔波。另外,我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重要。”心中明白,自己这样说是有丝赌气的成分含在其中,但又抑不住,言语之中已没了思量,觉得自己理当如此对待他。
他道:“这些日子,我之所以频繁回宫,是因为西藏噶伦内讧作乱,阿尔布巴要起兵造反。”我迟疑片刻,慢慢转过身子,垂着眼睑,不依不挠地道:“既是如此,还有精力……。”话未说完,幽幽看他一眼,就住了口。
他默了会儿,眉宇间忽现出丝倦意,道:“我派了副都统鄂齐去西藏先行调解。”
心中蓦然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鄂答应必定是鄂齐的亲人,就如同当初的年妃一般。此时的鄂齐的作用就是胤禛在那里的耳目。
忽地觉得自己的反应极其迂腐可笑,为此差点伤及腹中孩儿,心中已没有了任何悲伤,只觉得这里再也没有一丝洁净之气,到处都是浑浊的气息,让人无法躲开,甚至无法呼吸。
半晌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觉得心里好受一些,心中再一次暗暗安慰自己,这是1727年,并不是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再退一步,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这种事情也并不是没有。
他和衣躺了下来,侧身看着我,鼻息之气呵在脖颈上,热热的、庠庠的,我翻身面向内,背后的他道:“若曦,你不想见我,但是孩子说不定会想见阿玛呢?”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心中居然充满后怕,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下,眸中一酸,泪成串落下,道:“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他抚住我的头发,轻叹道:“没有我,你哪会有孩子。”心中越发沉郁,遂默着不言语。
他知悉我心中想的一切,也明白我想要的他永远也无法满足。
两人静默许久,他沉声道:“园子里永远都会是你一人,我心里的人是谁,你也知道。”我转过身子,透过朦胧泪眼盯着他的双眸,他眸中神色坚定,我心中一暖,把脸贴在他胸前。他一手环住我的肩,一手抚着我的肚子,道:“我已命小顺子回园子接了巧慧过来,好好休养一个月。”
半月时间转瞬而过,许是他吩咐了众人,从此我耳边再没有自己不想听见的言语,也没有看见不想见的人,只是中间皇后、熹妃等差人送来了一些补品。
八月的紫禁城是百花争闹、万蕊吐香的季节,就连宫墙四角的天空,也是无比晴好,蓝澄澄的犹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一群不知名的鸟儿结队飞过,煞是迷人。
此时的我,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静静地享受着这怡情的时刻。
身侧坐着的巧慧边剥着荔枝皮边道:“小姐,如果你这一胎生出个阿哥,那就好了。”笑瞥她一眼,轻轻摇头,没有作声。巧慧对我的反应不以为然,依旧续道:“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母以子贵,生了儿子的妃嫔哪一个不是耀武扬威的,她们凭的不就是有阿哥吗?”我心中知道她的意思,心中一暖,轻声道:“圣祖爷有多少儿子,可真正有好下场的又有几人。”
巧慧手一顿,手中的荔枝顺手掉了下去,她慌忙四处打量了下,压低声音道:“你还年轻,皇上万一……。”我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道:“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以防隔墙有耳,落人口实。”她轻叹一声,微微点了下头。
自己的再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他一人而生,他如果不在了,我还有在这个时空生存的理由吗?我想应该没有了,苦苦一笑,可真的没有了吗?垂首看着隆起的腹部,她该怎么办?八年,只有短短的八年,那时候这孩子还不到八岁,真的能撇下她吗?闭着双眼,苦思冥想,却如钻进了死胡同。
许是我脸上出现了异样,巧慧焦急地道:“小姐,你怎么了,以后这话我再也不说了,你不要这样,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睁开眼睛,朝她一笑,道:“回去取些清粥过来,我在这里等着。”巧慧犹豫一瞬,又啰嗦了数遍后,终于快步离去。我站起身来,顺着长廊信步向前慢慢踱着,默默地想着心事。
看着米白色的布靴停在眼前,移目向上看去,却看见弘历一脸的落寞,默站在跟前。
我脸上逸出丝笑,道:“好久不见。”他似是也想挤出丝笑容,却没有如愿,只好轻轻地摇摇头,道:“你这些日子可好?”
我怎么回答呢?说好,可自己这些日子的心情并不好。说不好,我又怎能在他面前说这些呢?就是说,又如何启齿呢?难道说是为他阿玛有众多妃嫔而苦恼吗?思量了片刻,我轻轻地颌首,道:“我很好。”
他脸上逸出丝笑,在我看来,还不如不笑,那丝笑太苦涩,令人不忍多看,他道:“既是很好,又何需想这么长时间才回答,各人有各人的苦恼,我不问也罢,况且你的烦恼只能你自己解决,任何人也帮不了你、也插不上手。”当然,我的烦扰都来自那高高在上的一人,确实只能我自己解决。
我暗自叹口气,笑对他道:“满面愁容、情绪低沉,你有何难事?”
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廊外的花上,默了半晌,才道:“你可否帮我退亲?”
我心中一紧,他曾说过,作为皇子,对皇上指婚是不可能有意见或是不满的,他明知如此,却想着退亲,难道所选女子确实不尽人意,于是,疑惑地问道:“为你选得是哪家的女子?你可曾见过?”
他神情微愣,收回目光,打量着我的神色,苦笑着道:“我们都见过,况且你和她还一见如故、相见甚欢呢?”
我惊问:“难道竟是那个叫傅雅的女子,察哈尔总管李荣保的女儿。”
他眸中隐着丝怀疑,似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我恍然憬悟,他许是以为我早已知晓这件事。
斜瞥他一眼,道:“说亲这件事跟我无关,退亲这事也不要找我。”
他面色微赧,讪笑了下,道:“几个月后,不知我是有个弟郎,还是有个妹子?”
唇边不自觉逸出丝笑,但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微笑着道:“感情是在接触中慢慢产生的,虽然如今你不了解她,也不喜欢她,可当真正生活在一起时,时间越长,了解越深,她身上会有吸引你的地方,你一定会发现她身上美好的一面。世上的男女,能一见钟情的少之又少,特别是宫里的阿哥、格格们本就没有婚姻的自主权,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娶谁就能娶,想嫁谁就能嫁。虽然如此,却也不乏有成亲后建立感情而生活的美满幸福的。”
脑中蓦地想起那对欢喜冤家,轻笑着补充了一句,“就像你十叔,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呆看我一会儿,眸中一黯,道:“你和皇阿玛……之间也是如此吗?”
当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侧头细想一会儿,盯着他微笑道:“还真是如此。”
他笑了下,面色更暗淡了些,两人静默前行一会儿,他忽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十皇叔的事,他在你入宫之前就离京了。”
心中微惊,竟忘了这一层,笑着掩饰道:“听你阿玛提过。”
他黑亮的眸子奕奕发光,道:“阿玛对任何人都不会说这些,另外,你也不是多事的人。”
心中挫败,确实,胤禛不会这么做,我也不会刻意向别人打听这些,不是弘历太过通透,只是自己的谎话说得太过拙劣。我双颊一烧,尴尬地朝他笑笑,不再言语。
肚子里的孩子又开始踢腾,轻轻抚了会儿,我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阿玛都不在了,这孩子就托付给你,希望你能抚养他成人。”
他身形一顿,停下步子,我在心中暗叹声气,继续前行,背后的他默了会儿,疾走上来截在我前面,道:“你为何说这些?怎么听着像是安排后事一样,你还那么年轻,再说,皇阿玛身子骨还结实着呢?”
我道:“人早晚都是要去的,我只是提早安排。”
他盯着我躲闪的目光,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朝他一笑,淡声道:“那我托付他人。”
其实心中明白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十三会在三年后去世,承欢是女孩子,终有一天会嫁人,错身绕过他,向前行,他在身后道:“不知道你整天都想些什么?”
他跟上来与我并行,两人都沉浸于自己的思虑中,默默地走着,有些漫不经心。在凉亭石阶前站定,石阶栏杆外密密匝匝栽种着各色的草花,在阳光下显得郁郁葱葱,美艳不可方物。
听着左边廊子里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循声看去,却是十三拎着食盒大步而来。身边的弘历已走上前去行了一礼,十三挥了挥手,道:“你怎会在这儿?”弘历道:“走到这里正好碰见,就说了一会儿话,额娘吩咐我今日过去一趟,我这就走了。”
十三看看弘历的背影,又瞅我一眼,默了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举了举食盒,笑道:“你要的清粥。”
两人走到亭子里,坐定,我笑问他道:“你今日怎会有空过来?朝堂上的事忙完了?”
他笑瞥我一眼,打开食盒,为我倒出一碗粥,递给我,道:“受人所托,你先吃一些再说。”
我喝了几口,笑道:“巧慧托你?”
他微愣了下,随即轻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去西暖阁寻你,恰好见巧慧提了食盒准备过来。”
我敛了笑,心头泛酸,默着不言语。十三也敛了笑,正色道:“皇兄对你的心,宫里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他毕竟是皇上,有太多身不由已的无奈,他想伤害你吗?他也不想,况且你身怀有孕。”
嘴角漾出丝苦笑,撇过头,看向亭子外的盆花,木然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十三‘嗤’地轻笑出声,道:“真的正常,要不要我亲口说出来?”我面上一烧,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些他会告诉十三,这些日子,虽和他日日相见,但在夜里我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让他进房,让他宿于别处。不是和他怄气,只是脑中每逢想到那句话,心里就隐隐难受。
十三见我微垂首,笑道:“有些不相信你会这样做,自大清建国以来,你是第一人。”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佯怒道:“你是来取笑我的?”十三掩口抑住笑,忍了半晌,才道:“每次只要遇到感情之事,你的理性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变得固执之极。你也生在官宦之家,你应该知道这是抚慰功臣最有效的办法,再说,在一起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十三轻哼两声,我面上更烫,嗫嚅一下,没有作声,又静静地默了片刻,才抬起头,问道:“西藏的事处理得怎样了?”
他愣了下,道:“达赖七世年龄很小,但声望影响却很大,其父族势力又过大,皇兄的意思是让他们迁居内地,过得几年,待西藏情势好转,再让他们回去,……若曦、……若曦。”听得十三叫了几声,飘离的意识一下子回了过来,十三又道:“刚刚我还纳闷,你居然开始关心朝事了,原来却是你没话找话,看来此刻的我也是讨人嫌的人,我走了。”
他刚行两步,又回身说道:“希望我能不辱使命。”说完,大踏步地向前行去,细风撩起他的袍角,看上去背影煞是潇洒,这一年来,由于绿芜的回来,十三似是年轻了许多、开朗许多。
红日西沉,暮色降临。
一阵莺呢燕啼的女人细语声在不经意间灌进我的耳朵,打断了我的遐思。循声看去,原来是齐妃和弘时的福晋一行人,齐妃的身边围着四、五个妙龄女子,看衣着饰物应该是这次选的秀女。我不由自主的仔细看去,紧挨着齐妃的是一个身材细挑、柳眉小口的妩媚女子,只见她一脸的幸福状,其他几个则是围在周围,有的满脸羡慕、有的脸色淡然。
那一脸幸福状的女子眼光掠来,那眼神有些目空一切,她只是鄙夷地望我一眼,低头和齐妃说起了话。我也收回目光,喝了口已经凉透的粥。
“姑娘,好久不见。”耳边传来齐妃的说话声,我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见我并没有起身,几个女子面露诧异神色,而齐妃身边的女子已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竟不起身见礼。”
见我欲要起身,齐妃和弘时的福晋面色一紧,齐妃顿了下还没有出声,弘时的福晋已疾走了两步扶着我道:“姑娘,我们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这就要走了,鄂答应初来,不懂规矩,望姑娘不要怪罪。”原来她就是那个女人,我微抬下巴,脸上的笑容又柔美了几分,但却不看她,只是目注着齐妃,道:“不知着无罪,况且她也没说什么。”那几个秀女听后,脸上都变了颜色,最后眼睛盯都在了我的肚子上,而那鄂答应一愣,紧接着身子轻颤了下,结巴着道:“她……她就是皇上有口谕,不能烦扰的女子。”
对齐妃微一颌首,举步向前走去,刚走过廊子的第一个弯儿,背后就传来弘时福晋的声音:“姑娘,请等一等。”回身,见她面蕴浅愁、眸含希望,暗暗叹口气,待她走过来,我道:“如果还是三阿哥的事,恕我帮不上忙。”她面色微变,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眼眶有些微红,哑着噪子道:“你也即将为人母,三阿哥也是你孩子的大哥,难道你忍心让他知道,是他的阿玛逼死了他的大哥。”我心中一惊,道:“三阿哥身体抱恙?”她眸中的泪唰地落下,凄声道:“爷自被拘禁,心情一直很低落,整日整日的不说话,这几日更为严重了,连人也不见了,只是托十二皇叔送出一封信,连后事都安排好了。”
低头沉思一瞬,弘时并不是心机狠毒之人,只是行事过于卤莽,作为男人来说,这本不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可他毕竟是皇子,这也就成了他要命的短处。
我想了会儿,道:“我可以开口为他求情,但他必须远离宫廷,不能再次伤害四阿哥或是任何一个人。”她面上一喜,道:“从此之后,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皇子皇孙,不会参与朝堂的任何事情。”她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毕竟离开了皇城,他们根本就没有生存能力。我接口道:“成与不成,我不能保证。”她面上忧色隐去,换上庄容,道:“只要你开口,定会事半功倍,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一礼。”说完,不容我拒绝,就谦恭矮身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弯月初升,我踏着朦胧月色慢慢往回走去,感觉胃里空空的,却没有吃的欲望。
前面的石板路上响起‘蹋蹋’的脚步声,抬头望去,高无庸急急地走过来。他走到身前,躬身道:“皇上已候了姑娘多时。”我沉吟了一会儿,问道:“皇上这些日子在哪里歇息的?”高无庸轻声道:“皇上这些日子以来,常常是通宵批阅奏章,实在累了,就在养心殿里的耳房里休息。”轻轻叹了口气,举步往回走去,高无庸则是趋步跟在后面。
我站在门口,默默地打量着他,他微闭双目,手支着额头坐于桌边,脸上倦色重重,而桌子上则放着几样精致的小菜。过了半晌,他猛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在了我的身上。垂首缓步走到他的身边,他面色淡淡,向我张开双臂,我静静地站一会儿,还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脸紧紧地靠在我身上,道:“若曦,只想这样抱着你,时时感受你在我身边那种温暖的感觉。”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子,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两人都默不作声,静静地享受着这醉心的时刻,但肚子却煞风景的‘咕嘟’一声,他忙道:“开始用膳。”这么一来,还真的觉得饥肠辘辘,仍坐在他腿上端起汤腕,大口地喝了几口,才觉得好受了些。
他抚着我肚子,轻笑着道:“你不只是虐待我,还虐待我们的孩儿。”
本已平复的心情再生微怒,轻咬下唇,默盯着他。见我如此,他攥紧我的身子,笑道:“为夫知罪,这就为娘子布菜,以示愧疚之意。”
一愣,蹙眉道:“几晚没见,连这些话也会说了。”他也是一愣,无奈地道:“这是十三教的。”他这么一说,我面上一热,撇过头望向窗外,声音轻若蚊蝇:“那些事你也对十三说。”他扳过我的身子,盯着我道,道:“不如实说,你能消气吗?”
再说下去,面红耳赤的可能就是我,遂拿起筷子准备开始吃,他却挡住我的手道:“今日我给你布菜。”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些日子的不快已丢到了九霄云外。
我边吃边柔声道:“你这么对待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他边挟了箸菜边道:“为了你们两个。”心中不满他这么说,不死心地追问:“只能说一个。”他说了我,我不愿意,说他不疼爱孩子,他说了孩子,我还是不愿意,说他不疼惜自己。到了最后,他再也不肯开口回答,只是满脸溺爱的微微笑着,被我磨得实在受不了,他只好抱起我,放在了床上。
两人相互偎着躺在床上,他抚住我的肚子,叹道:“真希望你为我多生几个。”心中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子息确实单薄了一些,如若弘历出现了什么意外,对于他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毕竟能继承大统的,自目前来看,只有弘历一人具备条件。
我静默了一会儿,侧着身子,看着他,轻声道:“听闻弘时好似病得很重。”他淡淡地望我一眼,握着我的手,道:“希望你不要管,这件事我自有安排。”我仍然续道:“他……。”我话未说完,他看着我,截口道:“我不想让你牵扯这些阿哥之间的事,不想你像当年一样,左右为难。”
自那晚后,他好像很忙,我再也没有机会向他提这件事,不想让他事后后悔,他此时虽是不能原谅弘时,可当弘时真的走了,不在这个世间了,他会有什么反应,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