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书名:步步惊心续集作者名:玉朵朵本章字数:10393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3
坐在马车里,斜靠在软垫上,默默出着神。
承欢掀开侧面的小帘子,半跪在向外瞧,瞧一阵,回身摇摇我,说外面有卖糖葫芦的、捏面人的……。
承欢接过侍卫自帘子处递进来的面人,过来挤在我身边,笑着道:“姑姑,你瞧,这面人捏得像真的一样。”
我笑着点了下头,握着她的小手,道:“明晚你姨娘寿辰时,你记得说姑姑教给你的话。”
上车前已苦口婆心交待了无数遍,连巧慧都笑着说我‘年纪青青,这般罗嗦。’
承欢皱起眉,苦着脸道:“姑姑,承欢记住了,再说,就是忘记了,还有你在身边,你可以提醒我的。”我抚了抚她的脸,笑了笑。
她朝我笑笑,低头玩起面人来。我默了会儿,扭过头,交待巧慧道:“该教格格规矩了。”
她愣了下,不解地道:“晓文,你不是一直反对格格太早学规矩吗。”她摇摇头,又道:“这两日,你有些怪。”
我一时静默无语,自己这是怎么了。
半晌后,我隐去满腹的心事,淡淡笑着道:“也没什么,只是格格渐渐大了,该学些规矩,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现在是皇上、王爷宠着,万一哪天他们都不在了怎么办?”
她慌忙起身,跪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捂着我的嘴,并撩开帘角向外望了望。我拨下她的手,嫣然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总是要去的吗,能活千年,那不是人,那是妖精。”
她面色又是一变,轻斥道:“你还说,以后休要再说这些大不敬的话。”接着,又轻声交待承欢:“格格,今日姑姑的话,你不要乱说,如若不然,你姑姑可是要挨板子的。”
承欢抬起头,笑着道:“我晓得。”说完,仍专注地玩手中的面人。
我心中一热,拉巧慧坐在自己身边,笑依在她肩头。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承欢放下面人,掀开帘子一角,向府门口瞅了一眼,马上放下帘子,回头苦着脸道:“姑姑,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我和巧慧相视苦笑,有些无语。承欢见状,绷着脸向马车内移了移,依在垫子上,不愿起身。
我温言劝说一会儿,承欢才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准备出去。刚伸出手,准备掀帘,帘子已‘呼’地一声被掀开,马车外露出富察氏略显夸张的笑脸:“我们家承欢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把姨娘想坏了。”
话音刚落,便伸出手欲抱承欢,承欢向我身后移了移,紧握着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挡开她的手,下车后抱下承欢,径向府门口的兆佳氏走去,不理身旁的巧慧如何使眼色,也不理富察氏的脸色多难看。
上了台阶,放下承欢,笑着对兆佳氏福了一福。
兆佳氏微微一笑,道:“承欢在宫中劳烦姑娘了。”我忙笑着道:“哪能称得上劳烦,说到底,我也是自府里进宫的。”
她点头笑笑,向承欢伸出了手,承欢依旧向后一躲,兆佳氏面上有丝尴尬。
紧随其后过来的富察氏嘲讽道:“原来承欢这儿,不是只有我一个吃闭门羹,姐姐也一样,果真是皇上疼爱的格格,就是和府里的孩子不一样。”
她边说边幸灾乐祸地瞟我一眼,我朝她冷冷一笑,蹲下身子,笑对承欢道:“随着额娘进去。”
因绿芜不在,我特意让承欢称兆佳氏为额娘,一来,十三去后,承欢终就还是怡亲王府的格格,有个靠山还是好的。二来,如果有一天绿芜回来,兆佳氏爱屋及乌,总会念及承欢在宫中这点上,对绿芜好一些。
承欢眸中有些懵憧,面上又有些蹙促不安,许是见我面色严肃,才嗫嗫地抬起头对着兆佳氏道:“额娘,咱们进去吧。”
随着承欢的一声额娘化去了兆佳氏的难堪,她对着我盈盈一笑,牵着承欢的手向内行去。旁边冷眼瞧热闹的富察氏冷哼一声,怒瞪我一眼,率先入门而去。
身后的巧慧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放慢脚步,她脸上布满担忧,道:“晓文,你怎么回事,进府就得罪侧福晋。”
我轻拍了下她的手,嘴角挂着丝冷笑道:“她不配抱承欢。”
她一脸迷茫看着我,见她们已入了正厅,我边走边笑着道:“有些事还是不明白的好。”
她面色一松,摇头笑道:“出了宫,人也变了,话中还藏着玄机。”我笑笑,没有接话。
一轮弯月斜挂空中,繁星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越发耀眼。
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府中花园里散步,边走边思索如何才能无声无息地离开,那日,他特意交待了高无庸,说自己也随着承欢过来,自己心中本隐隐担心,害怕高无庸会安排人紧随着自己,可来后,却发现,自己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正想得出神,忽觉得肩膀撞了什么,忙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
两人同时一愣,即而又同时一笑,我噙着丝笑道:“原来不看路的不只我一人。”十三摇头轻笑道:“撞了人还有这么许多的理由。”
对他一耸肩,不置一词,调转身子和他一起向前走去。
十三轻叹口气,道:“晓文,从来没有仔细和你深谈过,有时总觉得很了解你,但许多时候真看不懂你。”我敛了笑,有些失神道:“十三爷,哪里不懂?”十三指指前面的亭子,道:“去前面聊。”
两人坐在石凳上,十三隐了脸上的笑,带着探究的目光盯着我,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我摸摸鼻子道:“我脸上刻花了?”
十三轻摇头,道:“你对宫中的人、事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并能驾熟就轻的趋利避害,这种反应不会天生就有的,在外面也不可能练就这些。我查了宫中所有的人,居然没有一人和你有关系。”
我心里暗吃一惊,没有想到十三会这么郑重其事调查我。我心中有些无奈,浅笑着道:“让十三爷如此劳心费力,对不住了。”
见我反应淡淡,他眸中居然露出些许的笑意,道:“你不知道怕?”
我笑着道:“有何惧,如果你真的想动我,又何须这么费事。”
笑容在十三的脸上放大,他道:“你的话总是不会令我失望。”我心中不甘,遂敛了笑,肃容问他:“为何一定要查我的来历。”
他静静地盯着我,我亦回望着他,心中侥幸的想,或许十三知晓胤禛为何会忽冷忽热、似真似假的对待我。
他轻叹一声,凝目盯着我,道:“只因你的性情、言谈、举止都极像我的一个挚友。”
在心中暗自苦笑一番,他说得我心中虽很感动,但并不是自己希望听到的,不死心地反问道:“仅仅这样吗?”
十三一愣,若有所思盯着我,半晌无语,许久后方道:“她也是我敬爱的嫂嫂。”
我心中一阵恍惚,居然张口说了句:“谢谢。”十三面色一紧,惊得站起身道:“你说什么?”我也一惊,忙道:“谢你如此长情,也谢你因此而厚待我。”
十三慢慢坐下来,默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晓文,仅此而已吗?”
我有些无措,不知他想说什么,遂默不作声,静等他的下文。
他道:“人在何种情况下能更改容貌。”我心中一抽,本想捋额前头发的手停在半空,心中隐隐地钝痛,说吗?要说出来吗?……。
可胤禛的态度隐晦未明,自己能对十三说什么吗?如果真如自己所担心的那样,他认为自己是十三特意带进园子的,那如果由十三说出,自己是若曦,那结果会如何,自己真无法预料。
木然想了会,一回神,见他仍盯着我。
我掩饰地笑笑,道:“人怎会自己更改容貌。”
他道:“你们除了容貌不同,其他的,在我看来,相像得就如一人。“
我心中震惊,既是十三都能看得出来,那胤禛怎有可能看不出来呢。
见我默默无语,他又道:“如果心里已有了人,以后尽量不要和四阿哥走的过近,有些事一旦发生,就无法挽回。”
我木然道:“为什么?”
他道:“譬如弘历要你。”
我摇摇头道:“怎么可能,他不会开口的。”
他轻哼一声,道:“会有人替他留意的。”
我心中微怔了下,谁会留意这些,抬起头,却见他面带戏谑神色,我面上一热,刚才的对话,我岂不是间接承认了自己对胤禛有情。
忙撇过头,望向亭子外,道:“爷,吹首曲子可好?”
十三轻轻笑起来,道:“你怎知我会吹笛子。”
我又是一愣,说多错多,于是,干咳一声,道:“听承欢说的。”
这次,他倒是没有再开口,悠扬的笛子在黑夜里响起,我的心情渐渐平复,心绪渐渐随着笛声飘了起来。
一曲吹过,两人静静坐着。
我在心中暗自思量着十三说的话,‘会有人替他留意的’,想到这儿,心中突地涌起一股恐惧,这些日子,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只是顾及到自己的心情,却忘了自己生存在步步为营、适者生存的地方,生活其中的每个人都在算计、利用、陷害。不管是何人真心或是假意为弘历要我,胤禛和我也就永无可能走到一起,他怎会和儿子争一个女人呢。
掠了眼对面端坐的十三,心中想想自己,再想想绿芜,心中瞬间酸楚不已。
一夜无眠,待窗外微明,我起身推开窗子。窗外院子里的奴仆穿行、脚步匆匆,看来已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寿宴。
抬头望着半空,这方天地下,除了皇宫,真有自己的立身之所吗?默站了会儿,暗自失笑,不试试,又怎会知道没有呢。
不再犹豫,关上窗子,简单洗漱后,打开房门,向外走去。
行至府门,突见巧慧自外面走进来,我脚步一顿,她已开口道:“这么大早,就要出去?”
我嫣然笑着道:“偷得一日闲,还不能出去走走。”
她摇摇头,无奈地笑道:“出了宫似是转了性子一般,出去可以,只是要记得早去早回,省得晚上寿宴上承欢又惹事端,惹得福晋们不高兴。”
我口中嗯一声,算是回应,举步向外行去。
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走了许久,站定望望四周,不知这里是哪,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望着身边如梭的人流,心中一阵恍惚,去哪,自己做什么才能养活自己。
会计,在这显然没有用处,任何一家店铺都不会用一个女子管理帐目。泡茶,环顾四周,没有一个茶馆,另外,即使有,人家用不用女子,自己心中也没谱。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出来了,试试也无妨。
提步走到路旁边的酒楼,还未进门,门口的小伙计便笑着过来道:“姑娘,本店今日……。”
看他的样子,想是要把招牌菜说个遍,我忙截住他的话头,赔着笑道:“我不是吃饭的,不知道……。”
我话未说完,他面色一变,扫我一眼,伸出手道:“问路呀,不早说,拿银子。”我心中一怔,但随即明白他误会我是问路的,我摇摇头,道:“我想问的是你们店里缺人不缺?”
他嫌恶地上下打量我一眼,撇撇嘴,道:“衣着光鲜,还是一个女的,想找活,这没有,前面去找。”我心中一喜,忙扭头向前看。
斜对面,‘云香楼’三字映入眼帘,几个花枝招展的妖媚女人在门前拉着客,我怒气直窜向脑门,回身瞪他一眼,他双手抱肩,嘲弄地斜眼瞧着我。
我咬牙硬生生咽下,摔袖离去,背后传来方才围观众人的哄笑声。
未行几步,身子又被人撞了一个趔趄,在心中暗呼倒霉。
脑中突地一闪,这个情节电视剧中常有,我忙摸自己身上的荷包,果真已没了踪影。
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原来天地虽大,却真是没有一寸地方是自己可以立足的。轻轻笑起来,来此间,自己仅是一个一无事处的人。
脑中空空,随着人流走乱走。
日渐西斜,我蓦然回神,左右看看,心中慌起来,这是哪里。
正在愣神,忽听前面传来一声轻笑,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一看,一个年青的男子面带微笑站在对面,我左右一望,确定他是对自己说话,我疑惑地道:“我们认识?”
那男子眉梢一扬,道:“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的声音,我确实有些印象,低头默想一会儿,恍然憬悟,微笑着道:“多谢你上次带路。”
见我想了起来,男子大笑道:“每次见面,姑娘都好似迷了路。”
闻言,我心中一暗,愁绪又涌上心头,见我神色微变,那男子道:“姑娘不用焦急,如果还是迷了路,我倒是乐意效劳。”
不知如何回答,遂默默向前慢行,男子见状亦慢慢地跟着。
过了一会儿,男子道:“我叫张毓之,姑娘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我理顺思路,浅笑着道:“只是想出来走走,却不知哪里好,逛了一会儿,地方没找到,又迷了路。”
张毓之道:“有一个去处,姑娘定然喜欢。”
反正自己不知要去何处,再说,早已走得乏力脚痛,遂笑着道:“劳烦你带路,我叫马而泰.晓文,公子无须一口一个姑娘。”他点点头,两人向前行去。
一个不是太显眼的胡同里,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我抬头看着门楣上挂着的匾,轻声道:“菊舍,好名字。”
他一笑,率先走进去,小二一见,不等吩咐,手脚麻利地带我们上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
我们坐定后,他笑着道:“此处尚可吧?”我四下打量一下,笑道:“幽静、清雅,难得一见的好地方。”
见他有意无意瞟了自己几眼,我问道:“想说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疑道:“晓文姑娘真是令人费解之人”。
我心知他为何这样说,遂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叫我晓文就可以了。”
他似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仍续道:“廉亲王府的仆人称你为小姐,你却不承认自己是王府中人。这还不算,最奇的是两次见你,你都独自一人在街头。”
不想在这事上说得过多,遂笑笑不作声,见我如此,他讪讪地道:“我不该如此的,你莫要见怪。”
我中有些过意不去,赔笑道:“我没怪你,是我不知如何回你。”听了我的话,他虽愣了下,但没有继续再问。
“小顺子,你怎会在此。”忽听楼下传来熟悉的问话声,我心中讶异,正欲起身,对面的张毓之已先我一步,向楼梯走去。
我有些不解,紧随其后。走到楼下,赫然发现,小顺子微躬着腰,向一老者低声说着什么,猛然间见到我下楼,面上一紧,转身就向外走。
原来如此,他既是交待了高无庸,高无庸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照了面,自己又无地方可去,何不随小顺子回去,既不为难他,又不用再找人带路。
于是,我开口叫道:“小顺子。”
小顺子和老者同时转身,原来是张廷玉。
我忙向前,走到他的面前福了一福,轻声道:“奴婢见过张大人。”
他眼神犀利依旧,快速打量我一眼,朗声笑道:“刚才还纳闷为何小顺子会在这儿,原来是姑娘在这。”
我见他身后的小顺子眼神有些慌乱,心生不忍,对着张廷玉浅笑着道:“奴婢很少出门,因此今日特意麻烦了小顺子。”
心中知道这谎话说的实在拙劣,张廷玉怕是早已看出小顺子和我并非一路,但目前也只好这么说。
他目光越过我,面色凝重盯着我身后,身后的张毓之已走过来,躬身道:“毓之见过舅舅。”
我暗吃一惊,他们竟是舅甥,他瞅了眼张毓之,沉声道:“你为何在此?”张毓之恭声回道:“这位姑娘寻饮茶的好去处,毓之就带她来了。”这个张毓之也是心思缜密的人,刚才的那番话想是他也听明白了。
闻言,他笑着对我道:“这的茶可是比不上姑娘泡的。”
心知自己的出走计划已完全失效,既是这样,不如早回王府。心中主意已定,道:“谢张大人谬赞,奴婢已出来很久,如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回了。”
小顺子面露喜色,忙不迭地点头。
他道:“让毓之送送,你们不常在外面走。”我道了声谢,向外走去。
经过刚才一事,张毓之许是隐约地明白了,我心知这时亦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遂笑道:“我是宫中之人,先前没有明说,你莫怪罪。”
他扭过头,瞅我一眼,声音有点闷:“宫里的人,少有在外行走,难怪你总是迷路。”
我笑了下,没有接话,他默了会儿,又道:“你身份很高。”刚才张廷玉对自己的态度,另外,小顺子紧随其后,在他看来,我在宫中应该是有身份的人。
我有些无语,在心中苦笑一番,不再开口,一路上三人静默地走着。远远地望见怡亲王府,停下步子,对他微微一笑道:“谢谢。”
他微怔一下,蹙眉道:“这么快。”说完,似是觉得这句话不妥,又忙摆手辩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回宫吗?”
待两人道别后,我心中有些奇怪,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为何要解释一番。
愣站一瞬,回头见小顺子面露难色,我暗叹口气,道:“高公公怎么吩咐你的?”他挠挠头,面上现出骇色,颤音道:“高公公交待如果跟丢了,让我直接提头回宫。”说完,他身子一抖。
我道:“你不必担心,我明日回宫。”
他一喜,就要往下跪,我忙托了下他的胳膊,苦笑着道:“你我都是奴才,用不着这样。”
看着小顺子千恩万谢的模样,我心中一阵唏嘘,自己的出逃计划居然如此不堪,以至差点累人性命。
天色渐晚,王府内早已挂上大红灯笼,房里房外一片通明。
我牵着承欢向正厅走去,承欢边走边埋怨:“姑姑出门,为何撇下我?”我已无力再说,遂朝她笑笑,不说话。
还未进门,便听见了房中的声声恭贺,见承欢进门,纷纷住口,我用手轻摇了下承欢的手,她略为迟疑了下,才松开我的手,跪在兆佳氏跟前,道:“承欢祝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青春永驻、心想事成。”
我在承欢身后也矮身一礼,道:“奴婢也祝福晋福寿连绵。”
她忙起身,先拉起承欢,又握着我的手,走到她的位子旁边道:“姑娘坐吧。”我心知不妥,忙道:“奴婢不敢。”
她轻声嗔怪道:“莫非姑娘不给我这寿星面子。”话已至此,只好欠身坐下。
刚坐下,承欢已钻入怀中,她笑道:“承欢在园子里,亏是有姑娘在身边。”我正要回话,坐在下首的富察氏‘嗤’地一声冷笑,紧接着尖声道:“可不是有她吗,让我们这帮姨娘对承欢是有心无力。”
我心中微怒,强压下去,瞅她一眼轻笑着道:“只要有心就一定会有力,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格格哪能待在园子里。”
众人掩口轻笑,兆佳氏却是面色一怔,若有所思瞅我一眼,富察氏面色一紧,眼神一阵慌乱。
承欢抬头轻声道:“姑姑,我们回去吧,她们不喜欢承欢。”承欢声音虽小,但身旁的的兆佳氏应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目光柔和瞅了眼承欢,但紧接着收回目光,轻哼一声,厉声道:“这府里是越发没规矩了。”富察氏面色一凛,恨恨地看我一眼,嘴张了几张,却无一句话。
随着外面的朗朗笑声,十三和胤禛同时进门,众人忙起身行礼,然后是依次入席,我本想悄悄出去,可兆佳氏却执意拉我坐了她的旁边。我万分为难,自己的身份又怎能坐在这席上,可十三却笑着道:“坐下吧。”
坐下,悄眼看了眼胤禛,他一反平日的清冷面色,眉眸都蕴着笑,我不自觉默盯着他,他目光淡淡扫了过来,一时之间不安压抑笼罩全身。
他收回目光,笑着道:“玉檠,你们不要过于拘谨。”兆佳氏忙笑着回道:“没听爷说,皇上要来,准备的寒酸了些。”
他摇摇头,看向十三道:“让你大办,你就为玉檠办成这样。”他这话一说,兆佳氏已感动的眼圈微红。
十三虽在朝中重权在握,可只有薪俸,没有额外进项,而胤禛的赏赐,十三多是坚决不受,是以,兆佳氏的寿宴办成这样,已实属不错。
他许是心中明白,轻叹一声,瞅了眼十三,十三笑着道:“皇兄,你不动筷子,让大家怎么开始。”他轻笑着道:“开始,开始。”
我早已是眉眼低垂,默想着心事。
心思百转,浑然不知麻烦已近。只觉得手背一热,瞬间整个肩膀已是火辣辣的灼痛,坐在身边的富察氏乍似惊慌失措,斥责道:“你这不长眼的奴才,端汤也能烫伤人。”
胤禛、十三已先后离了座,众人见了,也纷纷站起来。
富察氏伸手欲拉扯我的袖子,我一时之间有些愣,胤禛沉声道:“不要动,高无庸,拿剪子来。”许是又觉得不妥,又道:“玉檠,去拿剪子。”
瞅了眼富察氏,她眸中闪着丝得意,而身后的婢女则是满面委屈,心里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我心中苦笑,原来是刚才口舌之争惹得麻烦。
待兆佳氏拿来剪子,剪开袖子,整条手臂已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兆佳氏担忧地看着十三,道:“爷,请大夫吧。”
十三还未及开口,胤禛却淡声道:“十三弟,不用请了,还是让她随朕回园子让御医瞧瞧。”霎时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整个厅里静寂无声,扶着我的手臂的兆佳氏,手轻颤了起来。
忍住灼人的痛,我浅笑道:“皇上,王府距园子还有些距离,不如就在府中让大夫先看,待简单处理后,才回去也不迟。”
他沉吟了一下,轻一颌首。
兆佳氏面色这才缓了过来,扶着我准备出去,她是今日的寿星,怎能让她缺席,我停下步子,道:“奴婢谢福晋,还是让她扶我吧。”
见我看着刚才洒汤的婢女,兆佳氏微怔了下,后笑着道:“姑娘真好心肠。”我淡淡笑了下,道:“那福晋定不会再责罚她吧。”
兆佳氏摇摇头,脸上带着歉意,道:“不会的,快些进去,让大夫瞧瞧。”她的心中许也明白,这汤为何会洒在我身上。
丝丝细雨带来秋的凉意。
境由心生,心悦则觉物美,心悲则感事哀。
因心境淡泊,也越发觉得雨中景色美得出奇,我合了手中青竹雨伞,微垂着头,缓步踱着,让这微风细雨层层地围着我。
手臂已结了疤,有些痒。我抚了抚,心中一阵难受。事发当晚,待兆佳氏寿宴结束,我随着他回了园子,当时宣了太医重新复了诊。
自那日后,太医日日必去循诊,引得园子里众人纷纷猜度,连阁内的宫女太监们也争相议论,不明白皇上怎么就会对一个宫女这么上心。
不愿造成这样的局面,找了他几次,居然次次被高无庸挡驾。虽想硬闯,但看看高无庸面带惶色,满面为难,遂不再去找,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
忽听前面有细微的脚步声,我抬起头,原来是他,高无庸举着伞在后面。
又垂下头,向侧面走了些,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径直往前走。走了会儿,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还是不想理,加快步子,又走了会儿,但身后的人如影随形。我心中微怒,愤而转身,只有他一人,默默站着,高无庸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我轻咬下唇,默了会儿,掉头继续往前走。既是如此待我,又何必惺惺作态。
雨似是大了些,后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你手臂才好,不能淋雨。”
我轻轻笑起来,冷声道:“奴婢何德何能,不劳皇上您费心惦念。”
他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步子一滞,停了下来,心神一震,他话中有话。
我转过身,凝神目注着他,道:“奴婢现在就想明白,想知道。”
他脸上露出丝痛苦神色,道:“以后不要自称奴婢。”
他盯着我,我直勾勾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他,走到他面前,泪和着雨水顺脸而下,道:“现在,告诉我,我不想再等,不想再猜。”
他自我手中拿出伞,打开,放在我手中,道:“你会明白的。”
说完,不再看我,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回身,望着他直挺的后背,一丝绝望自心中蔓延开来。
雨越发大了,风携着雨在半空拉起一条条又长又细的白线,然后直泻而下,一会工夫,地上汇成了一条条的水流。
我全身无力,伞自手中随风刮在半空,打个旋飘走了。我神情木然,慢慢走在雨中,脑中一直想着那句话‘你以后会明白的’。
扬起头,大睁着眼,原因,这天下都是他的,还能有什么原因。
双眼已被雨砸得睁不开,觉得身子似是飘了起来,……。
全身酸楚不已,人时而清醒、时而浑沌。清醒时思绪飘忽,浑沌时脑中不时闪着支离破碎的片断。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气声,我心中一震,抑住呼吸。
紧接着冰凉的手抚抚我的额头,我在心中暗暗苦笑,这是幻觉,不是真实的,不要醒过来,也不能睁开眼睛,睁开眼后一切都又恢复以前。
忽地耳边传来他略显嘶哑的声音:“若曦,我做错了吗?”
‘若曦’,他叫我若曦,我的心开始隐隐的钝痛。
薄被下的手紧握成拳,想保持镇静,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轻颤,宛如置身在冰冷的冬夜,瑟瑟抖起来。
他的手自额头移至发间,哑声道:“若曦,你还是不喜欢这里,还要再一次撇下我,我以为你是喜欢我们院子的?”
我喜欢,喜欢那个院子,可是,你……,你为什么对我视而未见,为什么。掀开薄被,伸过手拉过他抚着我头发的手,放在胸前。
他手轻颤了下,静默了会儿,他又道:“你难受,我又何尝不心痛,但你可知道我有多怕,怕自己会得而复失。”
‘得而复失’乍一入耳,我头轰地一下,他担心的,何尝不是自己担心的,再也抑不住,喉中哽咽,泪自眼角成窜落下。
我慢慢睁开眼睛,他面色憔悴眸蕴伤痛,我凝目盯着他,半晌不动,他回望着我,伸手拭我腮边的泪。
拭完又落,落了又拭,两人静默着重复。
最后,他嘴角忽地现出丝笑,柔声温言道:“是不是拭不完,就不能走。”我心微怔了下,突地明白他话中含义,面上一热,头向内移了移,打开他的手,闭上了眼。
他哑声一笑,拉起我的手在他脸上抚了下,道:“你折磨自己,也就是顺带折磨我,如果心疼我,就不要再为难自己。”
话音落,手被他轻吻了下,紧接着他的脚步响起,门‘吱呀’一声,房内静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凝神细想他的话,他是认出自己了吗?
望着帐顶,静下心神,仍默默思索着,这些日子,就凭自己表现出来的种种,如若他没有认出,自己又岂会有命在,还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即使丑陋,也要真实’,昔日话语犹响耳边。我心中释然,心中的愁绪竟然瞬间烟消云散。
起身,揉揉酸痛的肩膀,走出房门,向阁外走去。
一丝霞光隐映在乌云的罅隙里,且一点一寸的向外透出光来。
清风习习,走了会儿,身上生出了丝丝凉意。我拉紧身上的旗装,依旧向前缓行。
远远的,薄雾中影影绰绰站在一人,我心中讶异,除了上早朝的人,居然还有人起得这么早。
这些日子,异样的眼光不少,虽不在意,但仍不想看见。停步,欲转身避开,前方已传来弘历的声音:“晓文。”
我心中一松,走过去道:“四阿哥,居然也这么早。”
他嘴角牵出一丝笑不答反问,道:“身子可好了?”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能轻易地放下心中的一切,我挥舞一下拳头,笑着道:“力壮如牛。”
他皱眉看我一会儿,后摇了下头,道:“看样子是好了。”说完,竟转身就走。
心中一愣,这孩子,遂在他身后大声道:“你怎么回事,莫不是有急事?”
他停步,回身,面带无奈道:“我两天没合眼,现在要回去补一觉。”
我心下微惊,有些不安,疑惑地道:“你在这里不是等我吧?”
他轻叹口气,斜瞪我一眼,道:“难不成是等别人?”
心中又是一愣,心中似是明白,又有些许不解,但面上却从容笑着道:“你不能进去呀,非要在这等。”
他眼神迷离,突地觉得有丝痛隐在里面,我忙收回目光,看向别处,他漠然道:“这几日没有人能出入禛曦阁。”我心中震惊,呆愣在原地,他顿了下,又道:“或许你真的可以取代她。”
心中似喜似忧,一时之间竟难辩。
木然望着弘历孩子似的脸庞,浅笑着道:“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目注着我,看了会儿,面无表情道:“她外表清冷、沉着,内心机敏、智慧,不喜约束,很少见、很奇特的女子。”
我嫣然一笑,微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他轻轻吁出口气道:“你比不上她,你心中有太多的牵挂。她明明爱着皇阿玛,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去了十四叔那里。你做不到她那样决绝,你也不像她,因你没有任何退路。即使这个人是你深爱的人,可伴君如伴虎,做决定时还是要慎重一些。”
在心中暗叹一声,抬起头笑着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想瞒你,我想随着心走,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即使这个过程是短暂的,我亦不悔。”
他目光炯炯、面色冷峻,盯着我,我始终笑着,他眸中闪过丝痛苦神色,但嘴角却噙着丝笑道:“你也是较少见的女子。”
望着他酷似胤禛眉眼的容颜,脑中蓦地想起那夜十三的话,心中虽有不忍,但仍上前牵着他的手,温言道:“四阿哥,在我心中,你和承欢一样,都是我牵挂的孩子。”
他面色一紧,推开我的手,双手负于身后,随即露出挪揄的笑,道:“你还是称我四阿哥,这样较为顺耳,如果真到了改口的那天,再叫也不迟。”说完,掠我一眼,转身疾步而去。
本已平静的心绪随着弘历的一席话再掀波澜,他虽叫自己若曦,可他能理解发生在我身上发生的种种吗?能理解我容颜的改变吗?心中刚刚才有的自信又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