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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名:错手不及作者名:早西言本章字数:9516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2

  

  清晨,艾薇从汽车客运站行李存放处离开时,太阳短暂地露了一下脸,金色的阳光如同一道光柱穿透灰色的尘埃,从云层中垂直往下坠落,直落在远处一座山脉的最顶端,顶端耸立着一座古朴的七层宝塔。宝塔只有最上面的四层以及尖尖的塔尖从树丛中伸了出来,呈方型的四处边缘伸向四周,仿佛正在做出一个准备随时起飞的姿势。

  坐在出租车后排座上的艾薇远远地望向那座七层古塔,突然开口对司机问道:“师傅,那边那座塔能上去的吗?”

  “可以啊,那是我们这的一座寺庙’一鸣寺’,有好几百年历史了呢。”司机回应道。

  艾薇靠在座椅上想了想,临时取消了返回公寓的想法,转道前往“一鸣寺”。一鸣寺原本座落在一座无名野山之上,直到新中国成立后,随着国家指定对支木市进行开发才建立起了一条又一条的盘山公路。如今,其中的一条马路正穿过一鸣寺所在山脉下方,马路边是一道不起眼的石砌阶梯通往山上,阶梯两旁生长着大量的香樟、白兰、松树、榕树还有天竺桂等植物。

  沿着石梯往上走,寺庙破旧的大门出现在大约一半的路程位置,大门外的红色墙漆几乎已经脱落了三分之二,门顶上“一鸣寺”几个金色大字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包裹着一层深褐色铜皮的木门只开出了一道缝隙,留下足以穿过两个人的空间,门前摆着一个铜制的方形功德箱,上方贴着一张白纸,纸上是使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几个隶书毛笔字体“寺庙免费,随喜功德”。

  艾薇打开肩上背着的黑色链条迷你手袋,随手从最外层放置零钱的隔层里掏出一张二十元钱投入了功德箱,继续沿着石梯往山上走去。比起大门前的石梯,往上去的石梯要显得陈旧许多,而且材质也不再充满了现代感的浅灰色水泥,全都变成了一块块镶嵌在泥土中的砖块,砖块的边缘处长着浓密的青苔,砖块与砖块的缝隙间也不时可以看见冒出的小簇野草,野草的叶子如同心型,每四片相互拥抱在一根枝芽上,还有的缝隙间冒着几朵白色的野花。

  一直走到了最顶端,艾薇才发现其实这是一座极为朴素的寺庙,寺庙入口处摆着一张无人看管的木桌,木桌上摆着每三支为一束的香只,对面则是一个简陋的木质书柜,上面摆着提供借阅的佛经或者与佛教相关的书籍。入口正前方的空地上摆着一只方型的青铜炉子用以插入祭拜的香只,两旁则是已经焚烧着蜡烛的青铜炉台。青铜炉台两侧还分别种着两颗古老的圆柏树,高耸入天的圆柏树已经被新修的水泥围栏围了起来,以免遭到不必要的人为破坏。

  整个寺庙只有一前一后两座殿堂,前殿供奉着的是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而后殿供奉着的则是一尊巨大的卧佛佛像,佛像上原有的灰色多半已经脱落变成了白色,身上被人披上了一件大型的金色布块。艾薇走到后殿前,他站在殿门外望着佛陀那道熟悉的笑容,有一瞬间让他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曼谷市区中的卧佛寺一般,一种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好像又冒了起来。

  艾薇匆忙跪在金黄色的圆型坐垫前,对着卧佛佛像拜了三拜,仿佛在祈求得到佛陀的原谅。

  起身后,她似乎仍记挂着方才在远处所看见的那座古塔,转过身往供奉卧佛的殿堂后方走去,隐约中在树丛中窥见了宝塔的身影。但是他往前刚走了没几步,只见一道关闭的木门挡住了继续往上去的石梯,木门仿若假设,直立于楼梯两旁的山石前,两旁所留出的空隙完全足以让人从中穿过。门板上只是写着“游人勿入”几个字,仅仅起到一个提醒的作用。

  艾薇心想,还以为能上去呢,上不去就算了,还是回家吧。但他又想,如果我回家之后,到时陆善坤万一找到我的公寓来怎么办?要不还是暂时搬到姐姐那里住几天好了,反正说不定明后天就走了,而且有姐夫在家,他在这里认识人多,估计也安全一些,要是他们问起的话,我该怎么说呢?

  在想清楚该如何对姐姐苏丽珍解释前,艾薇决定先处理另一件更为着急的事情,即打电话通知酒吧老板辞去了自己的兼职工作。同时为了制造出一种假象,艾薇决定保留自己的公寓,并且交足了一个月的租金,他向公寓房东表示:“我租完这个月就要走了,押金就当作是赔偿了吧,租金到期之后你就可以另外租给别人了,不好意思啊。”

  艾薇匆匆收拾好行李就搬去了苏丽珍家里,他对苏丽珍说道:“姐姐,我下星期可能就要回曼谷了,我之前存的一笔钱到期了,刚好加上我这半年多在中国赚的钱也够我做手术了。所以我想早一点回去先把手术做了,这样自己也安心一些。”

  “这样最好了,反正你那边公寓也退了,这几天就住在姐姐家吧,多陪陪我,不然下次见到你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说不定过年放假,我和你姐夫也可能带妈妈到那边去玩呢,我们自从离开了之后,也一直没有回去过了,好怀念小时候吃的青木瓜沙拉啊,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奶奶还没去世的时候,夏天经常做给我们吃呢。”

  “当然记得,那些青木瓜还是奶奶自己种在院子里的。”

  “是呀,配上奶奶自己调的酱汁,酸酸辣辣的,好好吃。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那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带你去吃,我知道曼谷有一家小店做得也特别好吃,和奶奶以前做的那种味道差不多的,而且还很便宜。”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苏丽珍开怀地笑了出来,她低头看了看=一眼手机,说道,“我要先回公司去了,我先把钥匙给你,你自己把房间收拾一下吧,床单我给你放在这里了,换下来的你就先扔到浴室的洗脸盆,我下班回来再洗。”

  苏丽珍离开后,艾薇一个人待在卧室里,重新给床铺铺上了蓝灰色的格纹床单,床单上散发出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他沿着床垫的四边将床单多余的部分塞入床垫下方,忽然间,早上在卧佛佛像前曾短暂涌现出的恐惧感又一次袭向艾薇,他停住了手,剩下一边没有塞好的床单垂挂落在边缘,转过身跪在米白色的瓷砖上紧握着胸口,仿佛心口处正传来一阵紧促的疼痛感。

  过了好一会儿,艾薇才缓了过来,他坐在地上,眼眶已经变得红润起来。他靠在床边似乎又想起了那一段如噩梦般的往事,那一段艾薇始终不愿揭开的黑暗的记忆,仿佛大片的血迹又一次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借着擦去脸上正流下的泪水又多擦了几遍脸颊。

  半年多以前,那时候的艾薇还身在曼谷,为了偿还父亲的债务,他已经被迫待在乐梦夜总会将近四年的时间。艾薇父亲的债务人坤龙同时也成为了艾薇的老板,他除了经营着这家乐梦夜总会,还在曼谷展开了大量的“灰色”业务,包括赌场、高利贷以及不为人知的情色交易业务。

  在艾薇进入乐梦夜总会后不久,他就意外地被坤龙的一名重要客户菲利普所看中,每一次只要菲利普来到曼谷,艾薇都总会被安排前往进行陪同,并且与之发生性关系。从那时起,艾薇就知道自己不过是坤龙用以取悦菲利普的一个工具,而对菲利普来说,他兴许对艾薇有那么一丁点称得上是“喜欢”的情感,但这些情感并不足以改变艾薇的现状。要说真的起到什么作用的话,无非也就是将艾薇变成了他自己的专有物,从而免于成为了一个混乱的情欲工具。

  渐渐地,艾薇总难免会在无意中知道一些他可能本来并不想知道的事情,比如菲利普在美国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又或者他在美国是一名有头有脸的政治人物,甚至还包括了菲利普和坤龙之间极为私密的交易。艾薇明白这些信息中往往会包含着某种足以威胁他生命安全的元素存在,所以他每次都会躲得远远的,不愿牵涉其中。

  但有时候当命运将其推到他面前时,又怎么会由得他控制呢?

  他无法控制,也致使他无意中陷入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处境。直到2019年1月份,艾薇彻底还清了父亲的债务后,他决定向坤龙提出离开夜总会的要求,坤龙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艾薇,他对艾薇说道:“你觉得我还能让你离开吗?你要是想做手术,我可以给你钱做,但是你必须留在我身边,其他还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出来。”

  “我只想离开这里,如果你同意让我离开,我可以答应你永远不回曼谷。”

  “艾薇,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答应你,你不用浪费时间了,也不要想着自己逃走。”坤龙伸出他那只纹有黑曼巴蛇刺青图案的手臂轻抚艾薇的脸,说道,“你逃不了的,也不用浪费时间,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到时候我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好和你说话,给你提条件了。”

  这很显然并不是艾薇所想要的结果,他实在没办法想象如果继续待在乐梦夜总会,他还会经历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至少他知道他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过上自己所想要的生活。也许也正是因为他在黑暗中已经待了太长的时间,所以他才急切地希望可以抓住任何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害怕自己如果再不试着去抓住那一丝光亮,很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艾薇心里似乎也明白像他们这样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多少选择,也许他拼上了自己人生的全部也无法走进一种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中,也无法摆脱他过往的不堪和肮脏。可是又有谁会希望永远沦陷在一片见不到光明的死黑之地呢?

  至少这并非艾薇心中所想。他只能寻求改变,改变他处于即将破灭和绝望的又仅有一点可能性存在的人生。

  那时候的艾薇就像一个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在他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叛逆期却在这时候到来了,他忤逆于坤龙所向他传达的任何一项命令或者要求。他每天不再出现于夜总会,也不接坤龙的电话,甚至就连菲利普抵达曼谷期间,艾薇也拒绝了与其见面。最终,被惹恼的坤龙决定不再纵容艾薇,准备亲自上门找艾薇好好谈一谈。

  那是在2019年1月23日晚上,正值冬日的曼谷丝毫感受不到一缕凉意,即使是在夜晚的街道上,游客们仍像处于夏季一般穿着短裤和背心四处游荡。而艾薇正在公寓楼里等待着坤龙的到来,他确实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艾薇还是偷偷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软件,企图录下他们之间即将开始的谈话。

  只是艾薇没想到,坤龙一进门首先就是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骂道:“你他妈的疯够了没有?”

  “你才疯!”艾薇捂着自己的脸,往后退了一步,不满地说道,“我已经和你说过,我爸欠你的钱,我全都还完了,我和你之前也不再存在任何瓜葛,我没有任何义务再继续听你的。”

  “你还真以为你自己说了算啊?”坤龙将手里拿着的文件夹甩到桌子上,说道:“这是新的合同,你最好乖乖地把它给我签了。”

  “我不签!”艾薇丝毫不退让地瞪着坤龙。坤龙咧开嘴笑了笑,掏出手机,接着手机里就显示出艾薇被三名男子强奸的视频,而他却好像被人下了药一般,只是浑浑噩噩地发出呻吟声,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坤龙说道:“你信不信我把这个发到网上?”

  “你以为我会怕这个?”他冷冷一笑,说道,“上次我被你下药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拍有视频留着威胁我了,你觉得我会在乎?别人对我们这个行业里的人群早就戴上了有色眼镜,你再发十个也没有任何意义,坤龙,我可不是什么名人,没有人会在乎的。”

  坤龙眼看威胁艾薇不成,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妈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搞死你?!”

  “打死我,我也不会签这份合约!”

  说话间,坤龙一个快跑了上去,又是两个巴掌打在艾薇脸上,然后弯起膝盖直撞向艾薇的腹部。艾薇一时吃疼就跪了下来,坤龙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住手,他一边扯着艾薇的长发往沙发方向拖行,一边说道:“妈的,老子就不信没办法让你签下名字!”

  鲜血沿着艾薇的鼻孔和嘴角流了下来,他粗重地呼着气,却始终没有反击。坤龙把艾薇拖到沙发边,又压在他的身体上,抓着他的手在合约最下方签下名字。可是坤龙始终忘了艾薇毕竟仍是男子之身,趁着签完字的空隙,坤龙得意一笑就放松了警惕,准备从艾薇身上站起。却不料艾薇突然抱住坤龙的双脚往前一扯,坤龙整个人往后就摔在了地上,后脑勺直撞向地面瓷砖。那一刻艾薇仿佛受了刺激一般,他紧抓着手里的黑色签字笔,发了疯似的直扎在坤龙脸上,一连扎了十八下。

  坤龙的整张脸被艾薇手里的黑色签字笔扎得面目全非,鲜红色的血液几乎溅了他一脸,连带着右边的眼睫毛似乎也因为这一场过于剧烈的运动而脱落了下来。艾薇似乎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全身感到一阵疲惫,坐在了坤龙身上。

  没一会儿,坤龙的下半身在一阵短促的抽动中渐渐地停了下来。艾薇就这么在坤龙身上坐了十几分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杀死了坤龙。

  他想,怎么办?我要逃走吗?能逃去哪呢?曼谷是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也不可以报警,就算警察判我是自卫杀人,我出来后,坤龙下面的人难道会放过我吗?说不定趁我被关在监狱的时候,他们就会安排人来替坤龙报仇了。

  艾薇试图冷静下来,起身走进浴室清洗干净脸上的血迹,又找出家里最大的一个行李箱,将坤龙裹在一层床单里一并塞了进去。然后,他开始清理地板上的血迹,又走进浴室里洗了一个澡,换掉染满血的白色吊带裙。他的大脑一刻也没有停歇下来,反复思考着应该把坤龙的尸体扔去何。

  在这时,艾薇却意外地想起了钟敏红,不久前他们两个人在乐梦夜总会上的第一次认识了彼此。当时艾薇无意中提起自己的合约即将到期,钟敏红就对艾薇发出过邀请。艾薇便急忙裹上浴巾冲出浴室,拿起手机给钟敏红发送了一条信息,他又拿起沙发上那份合同点燃了火,最后把几近化成灰的合同扔进马桶里,按下了冲水键。

  在收到钟敏红的答复后,艾薇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刻开始着手处理坤龙的尸体。那天晚上,艾薇开着坤龙的汽车驶向曼谷北边的郊外,堵了一整天的曼谷似乎只有这个时间段才会有空闲缓上一口气。艾薇望着前方黑漆漆的公路,四周传来各种各样的野兽声或者鸟叫声,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删掉了坤龙手机里的所有信息和资料。然后,取出手机卡片,将坤龙的手机置于马路前方,一碾而过压成了碎片,随手扔向森林里。

  又往前开了一段路程,艾薇决定把坤龙的尸体埋在河岸边的一处森林里。当时他的脑海里已经不敢再去计划更遥远的未来,只希望当下所发生的一切可以快一些结束,就像坤龙的尸体一样,他在这个闷热的冬日夜晚将他们一起匆匆埋葬。

  不知道是坤龙之前作恶太多导致罪有应得,还是艾薇时来运转,直到他顺利拿下签证离开泰国前,期间没有任何警察或者坤龙的手下来找过艾薇麻烦,就好像所有的事情从不曾发生过一般。可是如今一想到自己即将又要回到曼谷,艾薇不由得又害怕了起来,万一坤龙的尸体被找到了呢?万一现在警方也在调查他呢?

  艾薇渐渐冷静下来后,又总觉得似乎也不大可能,毕竟在这半年里他始终没有从身在曼谷的朋友处打听到任何与之相关的消息。而关于坤龙,在他失踪后,他的下属、妻子、儿女和情人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分割财产,彼此之间忘情地投入遗产争斗,早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艾薇的存在。

  艾薇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他想,要不先还是飞清迈好了,暂时先在清迈住一阵?

  正当艾薇处于犹疑之际,已经退了房的陆善坤直接找到了R99酒吧,这也是他唯一想到与艾薇有关联的地方。他想,至少自己可以通过酒吧经理问到艾薇的电话或者地址。

  不过陆善坤忘了R99酒吧白天都是处于休息的状态,直到晚上七点左右才开始营业。期间,陆善坤想离开又担心自己会错过,心想,万一艾薇在这个时间回来呢?于是,他只好一直待在酒吧附近,就这么等到了晚上七点。

  酒吧经理叶元庆一听说陆善坤的来由,就说道:“艾薇已经辞职了,今晚不会来了。”

  “辞职了?那你有他的电话或者地址吗?”

  “你谁啊?”

  “哦,我是他的一个朋友,找他有点急事的,真的很着急,你就给我吧。”陆善坤一脸讨好叶元庆的模样,叶元庆似乎也没多放在心上就将艾薇的公寓住址和电话号码写给了陆善坤。陆善坤一出了酒吧便迫不及待地拨打艾薇的电话,但是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立刻就被艾薇挂断了电话。陆善坤犹豫了一阵,心想,这始终也不是我自己的钱,而且说不定警察还在找我呢,我也不能报警,实在不行和他商量一下五五分算了,我也不亏。

  接着,陆善坤就将自己的这个提议以短信的方式发给了艾薇。谁知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收到艾薇的回复,陆善坤只好又给艾薇打了一次电话,却只听到了“该用户已关机”的回复。当下气得陆善坤就要破口大骂,他想,没办法了,只能亲自上门找他一趟了,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躲着不出门。

  在同一个时间里,许小龙也因为多次联系不上艾薇,在陆善坤抵达艾薇的公寓前,他已经先一步撬开门,潜入了艾薇的公寓。许小龙看着几乎被搬空了的公寓,错愕地坐在卧室的木床上,心想,艾薇究竟去哪了?他怎么会突然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许小龙急忙跑过去却只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灰色运动服的男人,这个男人正是陆善坤。陆善坤喊道:“艾薇,开开门啊,是我,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谈一谈?许小龙疑惑地又看了陆善坤一眼,他想,我靠,该不会就是他死缠着艾薇,艾薇才搬走的吧?妈的,看老子不弄死他!

  许小龙带着满腔怒火拉开了门,陆善坤完全没有想到房间里会出现一个陌生男人,他还没反应过来,许小龙已经把陆善坤往后一推,直撞在走廊的墙壁上。接着,许小龙又是一挥拳打在陆善坤的脸上,骂道:“妈的,你是哪个臭王八蛋?是不是你天天来骚扰艾薇,害得他连家都不敢回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都是你害的!”

  陆善坤还没来得及反击,又被许小龙一连两脚踢在了肚子和臀部上。陆善坤跪倒在地,腹部处传来一阵滚烫。陆善坤始终不像许小龙一样有着丰富的打架经验,而且一看到许小龙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陆善坤就知道自己肯定赚不到任何好处。他想,我来这里是要找艾薇的,可不是来打架的,一会儿钱没拿到,自己反被人莫名其妙地打得半死可就不值得了。

  陆善坤急忙说道:“误会啊,兄弟,兄弟,你先别打了,我是有事才来找艾薇的啊。”

  “找他什么事,你说啊?”许小龙停下了手,等着陆善坤给自己一个答案。

  “就是一点儿私事。”陆善坤说话的时候紧捂着肚子,不敢抬头去看许小龙。

  “私事?妈的,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想睡他?是不是?!”许小龙越说越激动,他指着陆善坤继续说道,“妈的,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走了!”

  陆善坤似乎在许小龙的话语间隐约猜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他不想再给自己多生一事,急忙摇着手说道:“不是不是,兄弟,你可别误会了,他就是借了我一些东西,我想要回来而已,但是又联系不上他,所以才找过来了,他不在就算了。”

  不等许小龙再多问什么,陆善坤立刻转身往不远处的电梯间跑去,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身后依旧回响着许小龙愤怒的叫喊声:“滚!妈的,滚远点!你要是敢再来一次,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许小龙一想到陆善坤与艾薇之间也许存在一些什么不为他所知的关系,他心里的愤怒就遏制不住地烧遍了全身。他冲进客厅里翻出垃圾桶里的那套男子衣服,心想,妈的,一定是刚才那个傻逼的,不然艾薇的房子里无缘无故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

  许小龙不满地一脚踢在茶几的支脚下,上方摆放着的餐巾纸盒与遥控器随着突然袭来的冲击力,飞了出去。许小龙又把整个垃圾桶拿起来,他越看就觉得越生气,直冲向安全出口处,将整个垃圾桶一起扔进去了楼层专用的大型绿色塑料垃圾桶里。

  这一天陆善坤守在R99酒吧等待开门的过程中,武忠已经一个人开着车来到了支木市。他从支木市客运站前经过,驶向支木市的最北端,根据方向盘旁边挂着的手机导航提示穿过繁忙的木棉花大道,陷入漆黑的隧道中。灌入隧道的风声从武忠的耳旁不停刮过,他仿佛又一次想起了父亲曾经最后一次和他通话的声音,那一阵停滞在沉默中所发出的呼吸声,衰老,沉重,羸弱。

  他想,我那时候就应该想到他已经病了,一个身体健朗的人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迎着隧道外一点点扩张开的阳光,这个念头也随之消散了,就像无数个偶然间浮现的念头一样,它们总是来去匆匆,短暂停留。武忠似乎也无意挽留,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手机屏幕所显示的地图上。他放慢了速度驶向不平整的泥路,进入了观音村。

  观音村中心附近的茶馆仍维系着旧时的模样,门前挂着一块已经褪色的黑色木板,上方露出依稀可辨的文字“一元一杯”。陈旧的大厅摆着长条形的旧式木椅,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角落处一人手里拿着一杯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靠近大厅角落处还有一道拱形门,这扇门没有装上门板,只有一道半挂着的白布,白布从中间被剪了开。往里走去是一间漆黑的内间,几个中年男人还有两名年轻男子正凑在一处电脑屏幕前一起观看着情色录像带,微弱的声响还没传到大厅就被掐灭了。

  武忠走进去看了一眼,只好又走了出来,走向另一侧的厨房门前,向一名正在烧水的中年男子询问了陆善坤家具体所在的位置。陆善坤家所在之处正好处于观音庙的西北方,那是一座简陋的红砖平房,灰泥砌成的平整屋顶上方堆着厚厚的稻秆,两扇门中间摆着一辆已经生锈了的手推车,还有一个遗落在地的天线装置。武忠凑上前,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又敲了敲门,始终没有人回应,心想,家里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吧?

  他想了想,又绕道了房屋后方,房屋后方正对着一处路边的小土丘。武忠盯着那两扇绿色边框的玻璃窗,每一扇玻璃窗上装着八块正方形的玻璃,有的玻璃仍保持着透明的材质,而有的已经换成了磨砂材质,其中有一块处于右下角角落处的玻璃似乎由于暂时没来及替换,所以使用一块单薄的木板和报纸挡了起来。武忠走过去,伸手推那块木板,没想到木板被他一推就从边缘处裂了开。武忠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后方的小土丘没有人经过后,他索性直接扯掉了整块木板,伸手进去拔起了插销。

  武忠拉开窗户,钻进了陆善坤家里。他跳进去的房间正好是陆善坤和哥哥陆卫国过去曾经居住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两张简陋的木床,墙上贴着一张艳丽而复古的牡丹花海报,角落的柜子上方则堆满冬天使用的棉被还有各种装在袋子里的物品。武忠从陆善坤的房间走了出来,走进旁边的厨房里,厨房的墙壁早已经被油烟熏成了黑色,一口没有盖上盖子的水壶陈置在炉子上方,水壶里仅余的半壶水上飘满了灰色的尘埃还有两张已经死去多时的蟑螂,一旁摆着一袋开封后吃剩的挂面。

  看到这一幕,武忠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陆善坤在过去这几天没有回过家。他想,如果自己是陆善坤的话会躲去哪呢?手上拿着五百万现金,确实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但是他知道公司出了事,也许会担心警察在找自己,所以多半还是得躲起来,或者至少得先躲上一段时间。昆山市太危险,应该不大可能,那为什么他没有回家呢?是因为他知道家里的位置最容易被找到吗?如果这样的话,他会不会躲在支木市里?

  这本来只是武忠在偶然间所产生的一种猜想,但是当他按原路从窗户爬出来后,他发现一个身穿蓝色牛仔裤和黑色上衣的侏儒男子正踮起脚打量着自己的汽车,这名侏儒男子正是刚刚告别陆善坤返回观音村的黄华亮。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武忠,反倒把他吓了一跳,武忠怀疑地问道:“你认识陆善坤啊?”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谁不认识呢。”黄华亮尴尬地笑了笑,将目光望向一旁,准备转身离开。但不料,武忠一个跨步拦在了他面前,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见过陆善坤啊?他在村子里吗?还是在支木市里?”

  说话的时候,武忠的目光透过黑色墨镜紧紧盯着黄华亮,黄华亮就好像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当然没见过,他都走了半年多了,我刚好路过看见你这辆车,以前在村子里没见过,就过来多看了一眼。”

  “他家里怎么都没人了呢?”武忠又问道。

  “他家里就只剩他和他哥哥了,他哥哥去广东那边打工了没有回来,他……”黄华亮好像担心自己说错话一般,提到陆善坤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年前也到昆山市打工去了,就没回来过。”

  望着黄华亮离去后又不时回望的神情,武忠越发怀疑黄华亮知道陆善坤的下落,他想,这小侏儒肯定没说真话,或者真的和我猜的一样,陆善坤正躲在支木市里。武忠走上车,往后一倒准备朝村子外驶去,不过在经过观音庙门前时,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武忠好奇地望着这座支离破碎的观音庙,走了进去。他踩着碎裂的木块和瓦片,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然后他停在了那个摆在菩萨像身前的菩萨头像前,对着菩萨头像恭敬地拜了一拜。武忠心想,怎么会有人把菩萨头像给弄下来了?

  犹豫了片刻后,武忠还是决定把菩萨的头像重新给装回去。他急忙跑了出去,从车尾箱处搬出一具可伸缩折叠的梯子走向观音像前。武忠伸展开的梯子架在观音像前,先把下方的一块金黄色旧丝绸布铺在了观音像的脖子镂空处,接着才把观音菩萨的头像给安了上去。

  武忠看着自己重新装好的观音菩萨象,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不由得感到一丝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