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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书名:错手不及作者名:早西言本章字数:8116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2

  

  黄子善,一名曾经连续三年考取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研究生的落榜生,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导演梦。年少时的黄子善一度希望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像让-吕克·戈达尔一样伟大的电影导演,然而在现实一遍又一遍的撞击中,黄子善没想到自己竟然最终只能回到昆山市,成为了一名拍摄制作宣传片和廉价广告片的导演。

  可他毕竟还有一个电影梦,又该怎么办呢?

  思来想去,黄子善始终认为一个男人必然应该去想办法完成属于自己的梦想,即使失败了,也总得做出尝试。带着这份男孩般天真的执念,黄子善决定使用自己拍摄宣传片和广告片所赚来的钱,同时又谈了一些品牌的合作与投资,准备拍摄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

  为此,黄子善专门注册了一个影视公司方便进行整个电影项目的运作。很显然,出于对让-吕克·戈达尔的崇拜,黄子善不可能对自己那部网络大电影《大神·天启》的最终成片感到满意,他始终无法相信自己最终竟然拍出了一部和让-吕克·戈达尔没有丝毫关联的电影。

  自从《大神·天启》登录“酷艺鹅”视频网站以来,黄子善曾经问过自己很多次,究竟问题出在哪呢?

  后来,渐渐地黄子善就不想再去思考这一类过于深邃的哲学问题,因为他发现这些问题往往总会让他陷入痛苦和自卑之中。可为什么他要让自己感到痛苦呢?毕竟他的电影没有亏损一分钱,他应该高兴,不是吗?

  是的,黄子善在心里回应了自己。

  自从那时候起,黄子善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想,他需要拥有更多的钱才能拍出一部好的电影。

  究竟多少钱才算多,其实黄子善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于是,他的注意力从如何拍好一部电影转向了如何赚取更多钱的思考中。或许正是因为在思考这个问题的过程中,黄子善确实足够诚心,所以没多久他就找到了这块裂开的“金石”。

  这块“金石”便是这款名为“点金之手”的理财软件,本来花了七万块钱买下这款软件的黄子善也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他完全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上钩。他并没有将此归功于自己真正隐藏的天赋和智商,而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个世界上确实以“蠢人”占了大多数。

  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黄子善决定重新注册一间新的公司,也就是“昆山市星云科技有限公司”。同时,他开始将整个公司的运作进行系统化整理,专门招来十名专业的销售人员,全部由自己亲自进行培训,然后安排他们每天在网络上找人聊天,劝说对方使用黄子善公司的理财软件“点金之手”进行投资理财,而黄子善则在幕后对整个理财软件的数据进行人工操纵和修改,从中牟取暴利。

  黄子善相信自己只要坚持下去,他很快就会赚够足以让他拍出一部优秀电影所需要的资金。

  在此之前,也不知道黄子善是不是真的运气好,一直都没有人因为投资失败而前往公安局报警,单纯地相信了软件中被篡改过的股票数据,只是认为自己运气不好。可是这一天,黄子善正因为赚了两百多万而兴奋不已时,却意外地获得了消息,另一家同处于昆山市的骗局公司遭到了警方逮捕。

  那天下午开始,黄子善的左眼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他想,不会要出什么事吧?

  于是,黄子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思考自己是否要收手,但他似乎又舍不得这样快速的赚钱方式。黄子善并不知道此时支木市的刑警队已经开始对他和他旗下的公司展开了调查,他看着公司账户中所显示的一千零五十万余额,心想,要不然先取个五百万现金出来好了,剩下的钱过一段时间再转出去,以防万一真的出什么事,自己的钱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全没了。

  想到这里,黄子善急忙给财务龚琪打了电话,交待她前往银行取出五百万元整的现金。为了以防万一,黄子善又说道:“你去的时候叫上武忠一起,让他陪你一起去,安全一点,取到钱了就赶紧拿来我办公室。”

  不料龚琪却回应道:“要预约的啊,那么大的数额,我刚才打电话问了,只能预约到后天。而且武忠哥不是去田源县那边送捐助的物资了吗?都没回来了呢。”

  黄子善想了想,只好说道:“那你到时就叫陆善坤陪你去吧。”

  此时,另一边在支木市里,韦家芳正在为自己工作续约一事四处忙碌奔波,她找到曾经介绍自己进入支木市客运站工作的芸姐时,距离合同到期已经只剩下九天时间了。韦家芳特意买了两大包精装的新疆大枣和一包松茸前往拜访芸姐,不料芸姐却不在家,而只有芸姐的丈夫和女儿待在家里。

  芸姐的丈夫给韦家芳倒了一杯茶后,解释道:“我估计她也帮不了你了。”

  “哥,如果要花钱打点的话,我也可以接受的。”

  “不是这个问题,也不是不想帮你,她去年就是因为帮人家弄工作的事情被举报了,再加上她自己的下属在工作上也出了些失误,春节刚过完就被调到白马镇那边去了。你想,她哪里还管得那么多?”

  “这样啊。”

  “这些东西啊,你也拿回去吧,没帮到你,也不好收你的礼。”

  “都拿来了,你就收下吧,就当作上次帮忙感谢芸姐的,也不是什么厚礼。”

  韦家芳沉默地呆坐在沙发上,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丝希望就这么破灭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更让韦家芳感到难过的是,在她离开芸姐家走向公交车车站的途中,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点开未读信息一看,只见是同事林悦鑫发来的信息。林悦鑫在信息中告知韦家芳自己获得了工作的续约,而且可能会被调往负责检票的工作岗位。

  那一刻,韦家芳的心情一落千丈,她心里似乎已经明白,杜玉松的目的就是想要彻底地占有她。一想到杜玉松那张天庭发亮的紫棠色面庞,韦家芳体内不禁泛起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一股逆流的胃酸从她的胃部一下被挤了上来,溢满整个喉部,导致她不由得干咳了几声。

  “妈妈今天要和外婆带你外公去医院复查,所以你今天就跟着你爸爸吧。”母亲的声音忽然在韦家芳耳边响了起来,她匆匆转过头,四下一望,可是却不见母亲的身影。韦家芳透过公交车最前方的挡风玻璃望了出去,看见公交车穿梭于来往的车流之中,眼前的所有景象仿佛在一瞬间渐渐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枯萎的棕褐色。

  她想,好奇怪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呢?

  在一整片枯萎的棕褐色中,一幕幕早已被韦家芳遗忘的画面相继浮上了心头,她首先看见的是那包红色的麦丽素包装袋,然后一瞬间,咖啡色的麦丽素圆丸撒了一地。接着,一阵如婴孩般的哭声响了起来,哭声充满了一阵阵袭来的热风。

  由于它们出现得太过于突然,而且只在韦家芳的脑海里停留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以至于她实在没有足够的时间回想起那是一段什么样的过往。她试着闭上眼,父亲那张充满生气的面孔突然间跳了出来。

  “爸爸,我们要去哪啊?”

  “去观音村。”

  “观音村在哪啊?”

  “在支木市的最北端。”

  “那观音村里住着观音菩萨吗?”

  “对啊,所以你要听话才行,知道吗?你不听话的话,观音菩萨就不会保护你了。”

  “我很听话的。”

  韦家芳望着脑海里那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荷叶边无袖上衣,搭配着一条不合时宜的白色双层纱质蓬蓬裙,头上垂下两根麻花辫。小女孩和穿着一件靛青色翻领短袖上衣,搭配灰色长西裤的男人坐在一辆小型的巴士上,巴士行走在一段完全没有铺设柏油的黄泥路上,零落的石块不时撞击着轮胎,在摇摆不定的燥热中,厚重的尘埃滚滚卷起。

  男人靠向小女孩,把手一伸,匆匆关上了窗户,车顶上那扇旋转着的塑料电风扇“呼”地一下吹动了小女孩白色的蓬蓬裙。这时,韦家芳似乎才想了起来,原来那个帮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女孩便是自己,而坐在旁边的男人正是自己已经过世了的父亲韦钰。

  韦钰没有望向韦家芳,而是转过头与邻座、还有后座的其他三名男子聊了起来,说道:“你说年纪轻轻地就出了这种事,以后怎么办才好呢?就算好了,估计也只能调去做内勤工作了吧?”

  “内勤说不定也不差啊,至少没咱们那么辛苦,还没有生命危险呢。”坐在韦钰身后那名秃头的男人说道。另一边和韦钰仅隔了一条过道的座位处坐着另外两名男人,他们坐在一起,探出头,一个梳着一头刚睡醒的三七分发型,一个烫了一头卷发。卷发男子说道:“就怕以后都离不开拐杖了,他都没成家呢,唉,难搞。”

  韦钰又说道:“内勤也不一定好啊,钱肯定得少了,就像我媳妇一样,没多少钱的。”

  三七分发型男人捋了捋自己翘起的几缕发丝,又问道:“这次上面赔了多少嘛?”

  “据说按四级伤残算的,也是工会帮他争取来的,好像赔一年多的工资,休养期间的工资照发。”

  秃头男人又说道:“那这还行啊。”

  三七分发型男人回应道:“行啥呀,这伤残可得跟一辈子呢。换你,你愿意啊?”

  与韦钰对话的三名男子全都是他在钢铁厂的同事,他们当时正一同前往支木市沙江县九兴镇观音村去探望一名工作中意外被压断一条腿的同事刘能。事情发生在1994年的夏天,那一年韦家芳刚满九岁,由于母亲许玉芬要陪同外公前往医院做复查,韦家芳只能跟着父亲韦钰一同前往观音村。

  在韦家芳的记忆中,除了职高大专联合课程的五年就读时间生活于临近的凉西市外,她从小到大的其他时间几乎一直生活在支木市里。可是在这过去的三十四年里,观音村她却也仅仅去过一次,也正是1994年随同父亲一起前往的那一次。

  刚刚抵达刘能家没多久,韦钰担心韦家芳无聊,便塞给她五块钱让她自己到不远处的小卖部去买些零食吃。韦家芳已经不大记得那家小卖部的具体模样和方位,也已经不记得当时观音村荒凉与贫瘠的气息,她只能依稀想起自己当时买了一整包的红色麦丽素。

  现在,韦家芳还想了起来,当时小卖部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身高与自己相仿的男孩,男孩穿着一身破旧的军绿色服装和一双解放鞋,肩膀上捆着暗红色的印花背带,身后冒出一个眯着眼的婴孩。韦家芳没有理会那个男孩,撕开麦丽素的红色包装袋,拿出一颗麦丽素放进嘴里,准备在小卖部附近转一转,但没想到走着走着突然袭来一阵尿意。

  她一看见小卖部旁边的茶馆后方有一块茂密的树林就跑了过去。韦家芳躲在树林的草丛中,脱下百色的蓬蓬裙,又把那包麦丽素夹在腹部和大腿之间的空隙处,准备在草丛堆里小便。不料刚才那个背着婴孩的男孩又一次出现在了韦家芳面前,他站在韦家芳前方不远处,好奇地蹲下身看着韦家芳。看到浅黄色的尿液洒落在干枯的树枝上,男孩似乎感到有些困惑。

  接着,那个男孩解开了自己的裤子,低下头又看了看。

  这时,男孩背着的婴孩突然间哭了起来,哭声打破了林子间的沉默,韦家芳仿佛也被哭声吓到了一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男孩急忙收起拉开裤子的手,往后拍打着婴孩的屁股,小声说道:“别哭了,陆善坤,再哭我就扔你在这里喂狼。”

  那名名为“陆善坤”的婴孩却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也不知是不是这阵哭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不一会儿,两名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子同时出现在了那个男孩身后,他们和男孩一样,纷纷望向正蹲在地上撒尿的韦家芳,但是他们的目光中似乎又带着一种和男孩不一样的东西。

  那种似乎正在渐渐充满两名中年男子瞳孔的东西不禁让韦家芳感到害怕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就像突然间听到动静的兔子,韦家芳决定将其视为一种危险存在的信号。她急忙抽起裙子,转身就跑,她甚至忘了那包自己只吃了一颗的麦丽素,麦丽素包装袋随着她站起来的一瞬间掉落在地,咖啡色的麦丽素撒了出来,纷纷滚向四周。

  男孩捡起其中的一颗麦丽素,不解地望向远处,只见韦家芳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的树林里。

  本来韦家芳也是准备跑回刘能家里,但在某种恐惧的驱动下,年仅九岁的她似乎刹那间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她只能漫无目的地奔跑。跑过草丛,穿过树林,跃过一小片菜地和鱼塘,最后钻进了一处破败的建筑物里。

  那座建筑物里堆积着坍塌的柱子和木块,还有未烧完的半截蜡烛、灰色的碎瓦片、几块被烧破了的红色和金色丝绸布料、以及一个滚落在地的白色头部雕像。白色的头部雕像正面对着挤着角落处的韦家芳,韦家芳和它一样全身沾满了灰尘和缠绕的蜘蛛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过于害怕,过了好一阵子才认出那个白色的头部雕塑原来是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菩萨面对着韦家芳露出平缓的笑容,韦家芳的心也渐渐地沉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地躲在阴暗中,然后默默地在心中祈愿道:“观世音菩萨,请你保佑我,保佑爸爸找到我,我回家之后就给你买一包新的麦丽素。”

  韦家芳已经记不清楚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她只大约记得当时双脚发麻的感觉,还有被凿空的屋顶上空逐渐消失的光亮,然后隐约中传来了父亲的叫喊声:“家芳,家芳,你在哪啊?”

  这一段早已被遗忘多年的往事似乎因为那阵熟悉的恐惧感又再一次浮现了出来,韦家芳总觉得那两个中年男子模糊的脸庞似乎正在慢慢地与杜玉松的脸庞重叠在了一起。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车厢里响了起来:“喂,终点站到了啊,你下不下车啊?”

  韦家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坐过了站,她尴尬地笑了笑,走下了公交车。所幸“108路”公交车的终点站距离韦家芳家所在的位置不过三个公交车车站的距离,她想,算了,还是走回去吧,也没多远。

  没走几步,韦家芳心里似乎仍然无法完全摆脱心底深处那阵如触电般的恐惧感。她只能抬起那只颤抖的手,拉开手提袋的拉链,在手提袋的最深处掏出那包蓝色包装的香烟,取出一支抽了起来,她一边颤动着手一边打响了打火机。

  很显然,忆起这一件童年往事对于韦家芳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她内心深处甚至产生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抗拒。究竟是为何这般抗拒,韦家芳也说不明白,尽管在别人看来确实什么事情都没有真正地发生过,但这段不堪的过往却真实地在韦家芳心底埋下了一颗散发着恐惧气息的种子。仿佛在那之后,她人生中所经历过的大多数恐惧都无法与之脱离开关系,不管是凤伟杰的轻薄,还是杜玉松如今的“潜规则”要求。

  韦家芳作为一名女性,似乎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注定了只能成为一种在男性凝视目光中的存在,仿佛在男性群体面前,她只能成为一种视觉符号,而非一个完成的独立个体。她曾经以为只要随着年纪增长,体重上升,身材变形,也许就能够给她内在被困的自己寻找到一个出口。可如今,她似乎知道自己错了。也许这种凝视与作为视觉符号之间的关系,从根本上而言,与年龄、体重或者身材并没有严格可遵循的关系,不过韦家芳已经不可能拥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去琢磨透这个问题。

  她只是觉得累了。

  白色的烟雾还未来得及簇拥到一起,一道迎面而来的热风就把它们吹散了。韦家芳独自走在回家的坡道上,那个年长女护工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

  时隔多年以后,韦家芳又问了自己一遍,真的只能忍忍吗?

  韦家芳停在离家不远的坡道附近,又抽出一支香烟抽了起来,心想,难道真的只能接受杜玉松的要求吗?要不要回去和老王商量一下呢?她转念又一想,还是算了,和他说了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了,他也解决不了,除非他能多赚一个份工资还差不多。

  这时,韦家芳注意到远处一个相熟的邻居正向自己走来,她急忙扔掉手里才抽了三分之一的香烟,用脚踩灭了火,踢到一旁的草丛中,转过身往家里走去。韦家芳回到家时,丈夫王汉东还未下班,她随手拍了拍掉落在衣服上的烟灰,走进卧室里。卧室靠窗位置上摆着一个棕黄色的木柜组合,结合了衣柜、书桌还有书柜的隔层部分,其中衣柜部分的一扇柜门外装着一面长方形的全身玻璃镜。玻璃镜旁边则是书桌,书桌上方是两排类似于书柜的隔层,隔层里全都被韦家摆满了物品,包括四块装着他们全家人合照的相框,还有两个装着王俊凯照片的相框,以及一个猪形状的存钱罐、钥匙盒、剪刀、手电筒和一个小型塑料方形医药箱等。

  韦家芳随手把手提袋放在书桌上,拿着手上的钥匙打开了最靠边的一个抽屉,从中翻出一本农业银行的定期存折。她看着存折上方的数字,心想,这是俊凯明年的学费,不管怎样都是不能用的。

  她又重新把存折夹入一本破旧的书籍里,转身塞到床铺枕头位置的席子下方。韦家芳走到全身镜前解开绑在头发上的发圈,黑色的中长发垂落而下,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未施脂粉的面庞上带着疲惫的黑眼圈痕迹,向外扩张的颧骨,几点浅褐色的斑点浮现在脸颊两旁。她又抓着自己腹部上处多出的赘肉,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杜玉松看上自己什么呢?就因为我胸大吗?

  疑问和忧虑始终困扰着韦家芳,导致她睡到半夜又醒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下,翻出手提袋里装着的香烟和打火机,打开门走了出去。她站在门口前往上的楼梯台阶处点燃了手里的香烟,整个城市沉在黑夜的笼罩中,如同她此刻正陷入其中的困境,即使抬起头也看不到任何出口。

  这一天正好是龚琪在银行预约领取五百万现金的日子,龚琪和陆善坤早早地就前往了银行。陆善坤作为黄子善旗下最得意的销售人员,业绩常常占据在公司排行榜榜首,所以十分受黄子善信任与青睐。不久前,一次性从马笑手中骗到两百一十三万现金的陆总其实正是陆善坤本人,似乎所有他在朋友圈里推送的内容或者图片几乎和他本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他额前大片厚重的刘海,还是那件紧身的巴洛克印花上衣或者紧身的小脚黑色牛仔裤和黑色的尖头英伦风皮鞋,始终难以让人把它们与一名坐拥数家企业的成功商人形象联系在一起。

  日常生活里的陆善坤话并不多,甚至还有一点点少年般的羞怯。可是只要一到了网络上,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似乎只要稍稍改掉自己说话的地方口音,单凭一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音色,便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女性们的信任。

  在2019年年初加入黄子善的公司之前,陆善坤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拥有这样一项惊人的天赋。他还想过在这项天赋的依托之下,说不定自己也可以成为一名歌手。自从那时起,他每每刷到个人或者偶像团体的选秀节目时,他总觉得他们的嗓音远不如自己出色,然后他便一个人在房间或者浴室里高声地唱了歌。每一次唱完了歌,陆善坤常常会陷入一种自我沉迷,或者说自我感动之中。

  “你唱得真的太好听了,陆善坤!”

  只要身边有其他人存在的时候,陆善坤总要哼上几句,以期待获得对方的肯定。这一天当他和龚琪步行走向银行的途中,陆善坤随口哼起了薛之谦的《演员》。一旁的龚琪抱着一个黑、灰、棕三色交错的条纹行李袋,不解地看了陆善坤一眼,问道:“你在唱什么啊?”

  “薛之谦的《演员》啊?你没听过吗,龙王?”

  “我怎么感觉不是这个调了呢?你唱错了吧?还是跑调了啊?”龚琪毫不含糊地说道。

  “我跑调?怎么可能啊,肯定是你自己记错了,不信我重新给你唱一遍。”

  “别唱了,办正事呢,你回家再慢慢唱吧。”龚琪一脸不耐烦地快步走向前,推开银行的玻璃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龚琪紧随银行经理走向VIP接待室办理取款业务,而陆善坤则坐在门口旁的座椅上等待着,他满脑子都在回想刚才龚琪对自己所说的话,似乎他在过去这大半年时间里不断高涨的自信心已经容不下了任何怀疑。

  陆善坤想,我绝对不可能唱变调的,肯定是龙王这个傻逼耳朵有问题。

  没多久,龚琪又在银行经理的陪同下从VIP接待室里走了出来,和陆善坤一起走出了银行。谁知道还没走到马路边,龚琪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龚琪姑妈着急的声音,她告诉龚琪:“你们家昨晚上起火了,你快点回来啊,你爸妈还有姐姐和爷爷全都被烧伤了,现在都送到医院去了,你赶紧回来吧。”

  龚琪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一个星期前,龚琪的姐姐龚如玉因为和丈夫吵架,所以一气之下就一个人带着儿子跑回了家。龚如玉的丈夫连续好几天上门道歉,恳求龚如玉跟碎自己回家,但是一连数次都遭到了龚如玉的拒绝。龚如玉坚决地表示自己一定要离婚,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去。

  龚如玉的丈夫一时怒火中烧,趁着夜里潜入龚如玉父母家,在附近的猪圈上浇满了汽油,打算以此威胁龚如玉。却不料大火越烧越旺,连带着龚如玉父母家的房子也一起烧了起来。当时所有人都沉睡在梦里,浑然不觉。而当他们意识到家里失火的时候,基本上房子已经被烧毁了一大半。

  最终除了龚如玉的儿子因为被龚如玉裹在一张湿棉被中幸免于难外,其他人无一例外地都被大火烧伤了。当中又以龚琪的爷爷受伤最为严重,整个面部完全被烧毁,事发当时立即被送入了抢救室。龚琪的姑妈一整个上午都在帮忙处理各种大小事务,直到局面稍微稳定了下来才想起来通知龚琪。

  听到这个消息,龚琪立刻变得着急了起来,恨不得立马直奔回家。但又想起手上提着五百万现金,她只好试图拨通黄子善的电话,想告诉他自己家里的情况,然后请假赶回家,而手里的现金则交由陆善坤独带回公司。

  龚琪一连拨打了五次黄子善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陆善坤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没事吧?”

  于是,龚琪简略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向陆善坤说了一遍,陆善坤似乎在这一瞬间也放下方才龚琪对自己歌声的质疑和成见所造成的不满,说道:“那你赶紧回去吧,钱我拿回去就好了,我就怕你等下回去再晚一点,说不定都见不到你爷爷最后一面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龚琪着急得就要哭了出来,说道,“老板又不接电话,那你直接拿回去吧,顺便替我和他说一声。”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