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柒
书名:恶圈作者名:烟灰本章字数:5172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0
这几日,修浔在家,不做饭,不收拾。店里,也不去。当晚,文秀就把自己被子又抱回修浔那屋。修浔当晚没过来,谁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竟然还没过来给她回话祈求她原谅。见了她,也不说话。起来,洗完脸刷完牙就往外跑,也不去店里。第三天,她只得早早起来做了早饭,他却看也不看就走了,午饭热了又热等他,不见影儿。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一回来就钻进屋里不出来。第四天早上,他又冷冰着脸,准备出门。饭好了,她只好说了一句。他没抬头,依旧换着鞋,什么也没说,摔门而去。文秀紧咬嘴唇,泪如泉涌。又做好午饭,他没回来。晚上,把中午没动的四菜一汤全热好,又现炒了两菜,全端到餐桌罩着碟子等他。
晚上十点,他还没回来,她趴在餐桌上放声大哭。恨得端起碟子摔,摔一个,哭一会儿。楼下人捅着地板喊,她才停下来,又坐到地上哭。
那晚,凌晨两点三十八,他才回来。摇摇晃晃的,又喝了不少酒。她红肿着眼睛,过去给他脱鞋、盖被子。他睁着发红的眼睛,很淡的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这几日,她一去店里,就想回去,总觉着他回来了。
“小刘,你先帮忙看一下。”第四天,她终于说。“我有个急事先回。”
“你和他,咋样了?”小刘皱眉叹道。“这几天,你……都瘦了。”
“减肥呢!”文秀强笑道。“我俩好着呢!”说着就要走。
“不如在店里一吃。”小刘笑道。“今天,做你……爱吃的大盘鸡,还有鸡汤.……补补!”
“不了。他都做好了。”文秀强笑道。扭过头,嘴角颤动,强忍住泪水。转身出门,泪如泉涌,想到他连个外人都不如,泪水更加喷泻而出。拐弯时想到他也可能回店里,扭头瞧,却见小刘愣在店门口直直地望着她,见她看见,慌忙闪进店里。
他没回来,家里仍旧一片冰冷,不由发起愣来,又哭了半日,也不敢太久,一瞧九点半了,怕他回来,她早饭也没吃,就开始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等他.……
第五天,修浔一开门,惊住了。文秀坐在门口,东摇西晃,在凳子上打着盹。看情形,竟似坐了一夜。
修浔愣地说不出话来。
“不要走!”文秀迷迷瞪瞪地哭着说。“不要走!不要不要我了!”
修浔的心颤了一下。
“怎么——睡这了?”修浔颤抖的手,半空愣了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膀说。“走,回屋睡!”
文秀缓缓睁开眼,见是修浔,忙紧抓住他的手,嘴唇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软得往下倒。原来她这几日没怎么吃,也没睡好,昨夜更是一宿未睡,怕他又走了,就守到门口,几近虚脱。
“咋了?”修浔半抱着文秀,紧张地重复道。“咋了?”
“饿。”
修浔忙把文秀抱到床上,热了一包牛奶,看着她一口气喝完,忙去厨房忙活。
文秀狼吞虎咽的架势,看得他心惊胆颤。她吃饭从来细细慢慢,斯斯文文,现在,竟成什么样?心中不由五味翻滚,愧疚不已。
“你又.……”修浔脸上肌肉扭动,叹了口气,说。“何苦折磨自己?”
文秀停下筷子,死死地白了他一眼。又低头喝起粥来,碗筷碰得更加叮当响。饭吃完了,菜也干干净净了。她竟架起碗,舔起来。修浔愣了一下,拉她,她甩开他的手,继续舔着。一会儿,她放下似洗过的碗,又端起碟子,喝净剩下的汤水,喝完,又长伸舌头,舔。修浔眉头紧锁。终于,文秀放下白净了的碟子。忽看到他照例每天为她剥好的鸡蛋,安安稳稳地躺在白色的瓷盘里,不由鼻子发酸,泪将下来,不想给他看,硬忍住,大口嚼起来。忽又停下,小心将嘴边的蛋黄用整个食指抹进嘴里,嗦净指头,又用舌头舔净嘴边的油及末儿。完了,整个人就软软地瘫靠在餐椅上,舌头不时在嘴里搅几下,然后嚼着,咽进去。最后,她又细细地舔净嘴,闭着眼,满足地,叫出声儿的直颤着气。
猛地,她突然坐直了,盯着修浔半天,冷笑道:“现在这样,喜欢吧?”
修浔脸色顿如黄纸,整个身体猛烈地颤了一下。取了根烟,抽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找只鸡,尝个鲜,也罢了。”文秀冷笑道。“但鸡终归是鸡。我爸,最后还不是撇了那鸡,回到我妈身边。”
“别这样说行不行?”修浔说。
“我偏这样说!”文秀骂道。“鸡!鸡!罗梦秋就是鸡,烂屄,骚屄。”
“好了!”修浔脸胀通红。
“偏不好!”文秀冷笑一声,冲到修浔脸上喊。“罗梦秋就是个贱货!骚屄!烂屄!公交车!”
“够了!”修浔脸色铁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来啊!你打桌子干嘛?敢动我一下试试?怂货,怪不得连你爸都不要你。”
修浔恨得咬牙,拿起一个碟子就使劲往地上摔。
“摔!摔!好!好!不过了!”文秀红了脸,睁了眼,拿起一只碗,也使劲往地下摔。
劈,劈,啪,啪,屋里乱作一团。
“你到底想咋样?”修浔脸色紫胀,身体发颤,喘着粗气。
“我想咋样?”文秀冷笑道。“这不该是我问你吗?你干的好事!”
“那就分手。”修浔说。
“凭什么?”文秀怒道。“不分!不分!不分!”说着就随手抓起一只瓷碗使尽全力扔他,修浔躲闪不及,手下意识地张开,碗却重重地砸中头顶。
修浔大叫一声,手捂在砸中处,痛得嘴里直吸溜着颤巍巍的气儿。
文秀大惊失色,双手颤在胸前不住发抖,待上前看看。猛想起母亲被父亲压在身下毒打的情形,不由僵在原地,浑身发抖。
修浔捂着伤处,惊异她竟如此狠毒。抬眼看她,惨白的脸,惊恐的眼,嘴里咽着唾沫,嘴唇张了几次又闭上,想说又不敢说,只得恨恨跺了一下脚,起身回屋,打开柜子,收拾衣物。
文秀一声不吭,退到墙角,眼睛直直的,缓缓蹲下来,蜷着身体,浑身哆嗦着。
“老店归你,那屋的东西都归你,我拿走我穿的用的,其他都归你。”修浔在里屋说。
文秀没听见似的,仍窝在墙角,一动不动,泥塑一般。
整理完衣物,修浔来到客厅,把放衣物的包袱放到沙发上。又望了望客厅柜子最上面的那格柜子。那里珍藏着带着她发味,她悄悄放在他手心里的天蓝色蝴蝶发卡;她说打一次就要想她一次的银白色打火机;她让戴着就要想她,不戴也要想她的深蓝色围脖,心里不由暖流四起。一想起她,一想起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一想起那让人迷醉的天蓝色蝴蝶发卡,那泛着月光,银光闪闪的打火机,那这头是两颗串在一起的心,那头是紧紧相依的人儿,她叫心心相印的深蓝色围脖,心上就像有无数个熨斗,缝缝隙隙,沟沟坎坎,无一处不被熨得妥妥帖帖,无一处不感到暖洋洋、热烘烘、晕乎乎的,犹如处在仙境。而这儿,一切都让人烦闷、头痛。那一地的碎碗破碟,犹如他的心一样,被撕的一片一片。他不由又望了望那抚慰过他无数回的红色柜门。他常站在凳子上,打开柜门翻着,望着,摸着,想着,笑着,直到听到敲门声,才慌忙放好东西,闭上柜门。
这几日,晚上常做同样的噩梦。每每被惊醒,却不记得了,只记得梦秋一张冷漠、冰冷的脸,怎么叫,都不应,不认识他似的,每每惊得他睡意顿消,浑身冰冷。黑暗里,睁着硕大惊恐的双眼,直盯着天花板,浑身僵硬。
他有什么?值得她爱?想来想去,反反复复找寻不到。难道她不爱他?可在一起时,能感觉到的。就算不爱,又怎样?他已无可挽回、无可救药、死心塌地爱上她了。他恨不能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跟她在一起,看着她,听着她,嗅着她,吻着她,牵着她.……可这几天,她手机一直关机,怎么回事?改变主意了?他心急如焚,一早出门,站在她单位门口,左等右等死等不见人。下了班,又在单位门口等她,还是不见。
第二天一早,他直奔她单位去问,说她这几天都没来。又跑到小区,伏在上次堆雪人之处,紧盯窗户,可恨客厅那蓝色窗帘严严实实。她在家时,总要拉开的。难道不在?又不在单位,去哪了?又为什么去?仰或根本在家?只是未拉,又是什么原因?心里千思万想,火烧火燎,直想冲进去。可——那——只好悻悻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往窗子看。那蓝色围墙依旧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纹丝不动。
“喵!喵!喵!”突然一阵猫叫,回头一瞧,一只黑猫,睁着两只黄眼,朝他不停地叫。看了几眼,觉得熟悉,猛想起在梦秋家时,喂过的,莫非是她?仔细一瞧,虽大了一圈,但那头顶的几缕白毛,让他认出她来。那猫颇通灵性,一跃到他面前,他蹲下来,轻抚着猫头,心想她尚记得他,梦秋又怎会这么快忘了?这儿终究不能久留,看了几眼猫,又朝客厅窗户望了望,仍是一片蓝,只得匆匆走了。
他又望了望棕红色的柜门,心想那些无论如何要带走,等文秀不在时一取。突然发现她竟蜷缩在墙角,瘦弱的身躯不停哆嗦着,上下牙齿打着颤,“打打打打”不断地响。
他忙跑过去,蹲下来瞧她。
“怎么了?”他边问边欲扶起她,她浑身冰冷,身体僵硬。
“不要打妈妈!”文秀哭道。
“什么?”修浔摇了摇她。
“不要不要我了好不好?”她睁开眼,哭道。
“我……你起来,咱们好好说。”
“不要不要我了好不好?”她仍说着、哭着,哀求似地看着他。
修浔眼睛猛眨着,憋回将出之泪,扭过头,瞅着沙发上的包袱。
文秀顺着他的眼光,愣住了。突然,疯了般,箭一样冲过去,紧紧抱在怀里。修浔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别过来!”她大声尖叫道。“别过来!”
她两步跑进屋里,把包袱扔到床上,“啪。”地锁了门,拔了钥匙,紧攥手里,伸开双臂,横在门前。
“你要干什么?”文秀怒眼圆睁,喊道。“你要干什么?”边说边往后靠,钥匙越发攥得紧,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我……”修浔往前走着。
“别过来!”文秀疯了般喊道。“别过来!”
“我……”修浔叹了口气,过了半天,他终于说道。“对不起,我……我.……我爱的是……”他的声音愈发微弱。“梦秋。”他终于说出来,泄了气似的蹲到地上,泪水直流。
“不!不!你……你.……你胡说!”文秀一边哭,一边怒道。“你——胡说!”
“我……”
“你胡说!”文秀喊道。“你看看!看看!这是什么?七万块!你花了所有钱,为我买的,你忘了?你傻了?怎么连爱我都不知道了?你每天为我煮饭,姨妈来了,给我铺褥子,冲红糖水,揉肚子……”说着看到摔到地上的鸡蛋皮,哭得更厉害了。“你还.……每天……为我煮.……鸡蛋,给我剥好.……”文秀愈发难以自抑,哽咽不住。
这时修浔电话响了,梦秋终于回电话了?心不由猛地跳了几下。
梦秋电话没在通讯录里存名字,那日,她随口说了她的号码,笑着说可以直接问她喜欢什么口味的,她的口味可随时会变哦。那时,他手机偏偏没电关机了。他反复默记,不时朝卫生间门口张望。
那时,他站在梦秋旁,消雪天气,寒风如刀,但他却全身暖哄哄的。那以后,她的脸,她摇曳在风中的黑发,飘荡在空中的红围巾,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梦里。
为什么一开始就没存梦秋名字?掏手机一看,是仁杰打来的,那自问的一念,便稍纵即逝。
仁杰约他喝酒。自跟梦秋关系变化以来,再没主动跟仁杰联系过。仁杰约他,他总是找借口。还怎么面对他?还怎么面对面对他时的自己?这次,虽短短几句,但能感到仁杰碰上很大麻烦,无论如何得去一趟。
“仁杰有事。”修浔放下电话说。“我得去一趟。咱们——回来说。”
“少喝点。”文秀抹抹眼泪说。
他点点头,不放心地看了文秀几眼。
“我没事儿。”文秀笑道。“我能怎么样,不也得为孩子着想?”
“孩子?”修浔瞪大眼睛。“什么孩子?”
“你的孩子。”文秀背过身冷冷地说。“还能有什么孩子?”她手撑在沙发背上,身体微微发抖。
“我的.……我的——你……”
“我这个月一直没来,”文秀依旧背着身,冷笑道。“前几天才买的测试纸测的,你不喜欢的话——那打掉算了。”这时,她身体抖动得愈发厉害,沙发背上的布已抓成一团,心怦怦怦乱跳。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慌乱,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修浔喃喃自语,脑子膨胀、缩小,缩小,又膨胀,嗡嗡嗡嗡响个不停。
“就知道会这样,就知道会这样。他怎么配梦秋?”
他常会冒出得不到梦秋的想法。从小到大,只要是好的,他都觉得不配。小到一个玩具木剑,大到父亲的爱。文秀说有了孩子,他才发现他的心一直悬着,就像在杨树林,当他全身颤粟地抱着梦秋,犹如触电般吻到她的一瞬,脑子里突然一闪念:他,这样一个人,怎么配?总有一天,她会讨厌他、厌恶他的。
“不不不!”他嘴里机械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想过无数回失去梦秋的情形,真的发生了,几乎不相信,犹如晴天霹雳,好似万箭穿心。仿佛他在黑暗里生活了几十年,梦秋犹如一道明媚温暖的亮光,照亮了他周围的世界,可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那道光又骤然消失,领略了那道光无尽的滋味,再让他重新堕入黑暗,犹如盲人重见光明之后又复归于盲,心里犹如千万钢针乱搅,千万蚂蚁齐咬。
“我尽快回来。”他掩住内心慌乱、失望、刺痛说。“怀孕要注意什么?吃什么好?”
“我怎么知道?”文秀冷冷地说。
“我回来好好查查,再问问人。”他说。“你坐沙发上歇歇。”说着看着那屋紧锁的门,不由脸上一热,不好给文秀要钥匙,忙去抱来自己的被子放到沙发上。
“那你就躺沙发上看看电视,店里就别去了。”
“你刚说,咱们——回来说,”文秀学着他刚才的语气、声腔,冷笑道。“回来说什么?”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记着,”文秀边冷笑边躺在沙发上,盖好被子说。“你对我不好,你只是对你的孩子好。”
他的脸愈发红了,忙取来笤帚,把碗、碟碎渣及地上的饭菜清扫一空,地拖干净。
“走路小心点。”修浔说。“这边我刚拖。”
文秀鼻子里哼了几声,没有说话,等到修浔马上要迈出门时,文秀说:“早点回来,晚上——包饺子,牛肉韭黄的。”这是他最爱吃的。他不觉愣住,身体颤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