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返校的列车上，谈欣回忆着南下经历。那一场惊魂历历在目，阴影挥之不去，她却没有过多责怪自己的盲动，只是嘲笑幼稚轻易相信陌生人，庆幸危难之际遇到许浩仗义出手。“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上车前，许浩嘱告。对面和同座的乘客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仍难分辨，便牢记许浩忠告时刻保持警惕不和人搭讪。从未恋爱的人为何对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有妻室的许浩产生情愫，并将最宝贵的贞洁献于他，她不知道。从初中到读研，同学谈情说爱如走龙套，而她安心读书拒绝一切诱惑保留心中净土，同学送她“圣女”雅号。守身如玉至今竟然爱上一个见面不到三个小时已婚的男人，是知恩图报？是长期压抑的对异性渴望的释放还是他有特别之处？如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找不到答案，但她清晰记得他的姓名和地址。情已发生，从此天涯永隔，我应该还做点什么。问了自己，她中途下了列车，牢记许浩留在派出所的地址，按图索骥换车直奔许浩的家。进入麒麟山，她惊讶地发现，目的地竟是警察云集之所。

　　今日的麒麟山上空大气压明显偏低，粉尘弥漫，人们戴着口罩在灰霾中穿梭流动。谈欣捂着嘴向一位马自达司机打探，戴着黑乎乎口罩的司机说她要找的是监狱家属区，“起步价，三块。”便拉客。听说不远，她便决定徒步，拦住一个警察。她要找的曾经是麒麟山热点人物，也差不多被人遗忘。那警察便吃惊地问：“你是……许浩什么人？”她笑而未答，当警察告诉她许浩也是一名警察时，她为之瞠目，听从指点一路摸到监狱政治处。

　　楚楚动人、洋溢着大学生气质的谈欣站在眼前，曹剑惊愕。许浩，监管局《规定》的第一个牺牲品，长期失踪，人们几乎忘却监狱曾有过许浩。曹剑管理近千名警察的人事已没有许浩印象，谈欣出现，记忆大门瞬间打开，他不禁颤抖，念叨：“许浩……”

　　谈欣云是山雾罩的问曹副主任：“怎么，没有许浩这人？”

　　“许浩，有。你找的是不是我单位的许浩还不能确定。”曹副主任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请你给说一说你认识的许浩。”

　　谈欣接过曹剑奉送来的白开水，娓娓道来。

　　“嗯，你描述的和我单位许浩吻合。”曹剑笑容慢慢地凝固，快步去了档案室，取回尚未送走的许浩档案，指着履历表上的照片问谈欣，“是他吗？”

　　广州的许浩英气逼人，照片上的许浩英武帅气。谈欣审视照片，崇敬端详，语气肯定：“就是他。”

　　“好的，谢谢！”曹剑面无表情地从谈欣手里接回履历表，将档案袋送回档案室。

　　谈欣焦虑地问：“首长，许浩有什么问题吗？”

　　“请你详细介绍许浩在广州的情况，回头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曹副主任拿起笔做询问笔录，说道，“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谢谢！”

　　如同人犯受审，长期身处象牙塔的谈欣很不自在极不舒服，壮着胆问道：“请首长先告诉我，许浩是不是犯错误了？”

　　“你稍坐片刻，我这就回来。”曹副主任放弃笔录，离开办公室。

　　谈欣不安，耐着性子等待主人回来，一等竟有半个钟头，相当漫长。

　　曹剑回来说带她见一个人，便领着去了成敏的家。

　　成敏正在给婆婆喂水，抬头意外地见到曹副主任，连忙招呼客人。

　　曹剑说不要客气，俯身端详老人，简单了解治疗情况，说：“给你介绍一位远方客人。”

　　“不会吧。”成敏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家没有远方的亲朋。”

　　“新认识的朋友。”曹剑笑道，“她将给你带来佳音。”

　　成敏立刻联想到丈夫许浩，便急切地问。曹剑将门外等候的谈欣请到屋里。一个气质不凡的年轻女子与丈夫有什么关联？成敏呆愣。“您好！”谈欣主动致礼。成敏木讷，曹剑提醒了她，“你们聊，我走了。”

　　听闻许浩音信，成敏无助的眼睛流露出哀伤，眼眶一红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流。

　　前些日子，成敏接到了复核通知书。心理上早有准备，她平静地接受现实。力挽狂澜是幻想，她仍不死心地问曹副主任：“一点余地都没有了？”曹副主任不无沉重地说：“复核下达前，我们仍在尽最大尽力，回天乏术，你就接受现实吧。方监让我转达他的歉意，他希望你振作，维持好家庭，有困难找组织或直接找他。”成敏鼻子一酸，眼眶湿润，噙着眼泪，绝望与感激在心中交织。

　　许浩安然无恙地现身广州，她欣喜若狂，为许浩经历的那一场惊险后怕，她不反对许浩见义勇为，担心在以后的旅途中类似经历能否都能化险为夷。忽然想到眼前客人，收回飘向远方的思绪，她细细打量谈欣，心说，才貌双全的谈欣来报讯如果是出于知恩图报，她应该欣慰，人情冷漠的人间，英雄流血又流泪的例子太多；如果是献身报恩，许浩见义勇为的同时犯下一个错误。杂念如沉渣泛起，她又自责心胸狭窄，胡乱猜疑，便盛情挽留谈欣。

　　成敏去接放学的蓓蓓，留下谈欣一个人静静地陪伴老人，她想，一个女人，带孩子还得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生活何其艰难。回家的蓓蓓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阿姨”就躲在妈妈背后。成敏在做中饭，谈欣的心情愈发沉甸甸的。救命恩人是一名被除名的警察，太太也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警。望着忧伤的女警成敏、眨着大眼幼小的蓓蓓、目光呆滞的老人，她的心不住地颤抖，潸然泪下。

　　谈欣流泪，成敏忙问。谈欣情至深处，竟是呜咽。被触动伤痛，成敏不禁泣不成声是号啕大哭。蓓蓓吓得也大哭起来。屋内是哭泣一片，一旁的老人无神地看着她们。

　　谈欣认为有血性的许浩在名利面前却过于脆弱，对家庭近乎无情，吃了中饭，和女主人聊了一个钟头，悄悄留下一千元，带着路费离开麒麟山。

　　当时，确认了许浩，稳住谈欣，曹剑便去找党委书记、监狱长方思。办公室里没找到党委书记，曹剑便通过电台呼叫01，方思一身灰尘匆匆赶回，得知许浩下落，是喜出望外的。

　　监狱将许浩可能患精神疾患的推断连同成敏的复议申请书递一并递交省局，方思为此专门向监管局请求，却无功而返，监管局维持原先决定，许浩已是与监狱无关人员。方思喜色消散沉郁当头，默而不语。

　　“方监，怎么处理这件事？”曹剑惦记在办公室等候的谈欣，便等党委书记态度。

　　方思抱着臂膀，思索，对曹剑说：“许浩在广州现身，可以肯定的这是喜讯。至于他为何出现在广州，容后详查。那位女研究生，你可以对她实话实说，让她与成敏见个面。接到丈夫平安消息，成敏心里或许好受些。”

　　“我这就去处理。”曹剑应声便走。

　　“还有，此事切勿张扬。”方思沉吟，嘱咐曹副主任，“召集监狱党委委员今晚开会，狱政科长郝一山、侦查科长钱亮同时列席。”

　　当晚党委会上，方思说道：“据来者反映，许浩在广州突然出现有可能不是简单意义的失踪，是不是意味着逃犯也在广州？这是我的大胆推测。我们不妨努力一次，因此我建议，速派一个追捕小组南下广州，用一个月的时间去追查，没有结果就将队伍拉到翠东，一个月后再回到广州作最后努力。”

　　“追捕小组到翠东追捕两趟。贾灵飞家人不配合，变相阻挠追捕工作，郝一山小组两次狼狈而归。”副监狱长扬平芝说，“贾灵飞惟一的妹妹在翠东开煤矿，雇用曦人守矿，戒备森严，外人很难进入她的煤矿。两次搜查都是在当地公安陪同下才得以进去。尽管如此，看着佩带刀枪的曦人，追捕小组提心吊胆地进入，如释负重地出来。这种恶劣环境，还能指望抓获贾灵飞？”

　　坐在会议桌外围的郝一山补充：“曦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他们是靠手中的刀枪生存，持枪是传统习俗，在当地是合法的。曦裔虽然骁勇善战，但也是一个淳朴守法民族，只是封闭的民族心理一直传承‘谁给生存条件就给谁卖命’的效忠观念。贾灵飞妹妹之所以雇佣他们，正是利用了曦裔的单纯，给我们的缉捕工作增加不小的难度。”

　　侦查科长钱亮说：“罪犯车羽在山西长治老家没有亲人只有两间破屋，和远房亲戚也无来往，我们对车犯的追捕一点头绪都没有。”

　　“集中警力兵合一处，两组全部到广州，一组原地布控，另一组直取翠东。翠东小组回头，再与广州小组汇合，扩大布控面。”方思当机立断地说道。

　　“仅凭许浩在广州现身这一消息就兴师动众是不是欠妥？消耗警力，浪费经费。”陶宁水低沉地说道，“我们出警还得慎重。”

　　“自身经营，赚钱不容易。”经营副监狱长金小河紧跟政委思路说道。

　　“我想说一句，我们不能只考虑经费而不履行职责。”有反对出警声音，扬平芝不乐意地回应。

　　“陶政委和金监的顾虑我反复考虑过。”方思微微一笑，说道，“经费紧张是事实，但不能因此回避执法单位职责。虽说许浩突然出现，逃犯不一定也在广州；在我们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或许，许浩就是一个突破口，我们有意外收获。贾犯是翠东人，到翠东追捕可以绕道广州，算是顺路的嘛！”

　　一把手语气委婉，去意已决的，谁也没再反对。

　　会后，方思留下广州小组负责人钱亮，语重心长地说：“脱逃两名罪犯是损失，丢失一个警察也是损失。许浩是因工作失踪，发生在我任上，是我失职。到了广州，你要设法找到许浩。逃犯要追，许浩也要找。”

　　“方监您不交代，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许浩的。”钱亮动容地说道，“我和许浩是同事，将心比心，换做失踪的是我，此时我的家人无疑是焦虑万分，而我多么希望看到同志们的身影，听到组织的声音？”

　　“嗯，好同志，好兄弟。”方思拍了拍钱亮肩膀嘱咐，“找到许浩，一定要把他弄回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不用管他在做什么。”

　　当天深夜，钱亮与郝一山带领两个追捕小组上路，不日到达广州火车站。郝一山带领他的小组转车继续向西，赶往翠东，钱亮小组直奔接谈欣案子的派出所。

　　派出所长说许浩不是他们监控对象不掌握他的行迹，钱亮听其建议请求市公安局帮助。市局迅速向各分局传达协查指令。钱亮把小组布控重点放在车站。

　　广州车站多，火车站除了追捕队抵达的广州站，还有北站、东站等，长途车站有省汽车客运站、市汽车客运站，还有位于市西面的西郊站、广佛站，有南面的白鹤洞站、番禺站等。钱亮与小组成员商量，决定将为数不多的警力重点放在广州北部客运流量最大的广州火车站、省客运站和市客运站。两个客运站相距不远，钱亮便将小组成员分成两组，分布在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每组分两班，每班两人，他本人来回穿梭各个蹲点。守了一个星期一无所获，他又到市局，希冀从调查暂住人员登记和旅馆登记入手，找出贾灵飞、车羽和许浩的踪迹，他想，或栖身别人屋檐下，或使用假身份，通过暂住人口登记途径找到逃犯的可能性很小，有可能找到的是许浩。警方各辖区派出所投入警力配合仍是一无所获，钱亮便有理由相信许浩离开广州，向监狱汇报追捕进展。监狱坐镇指挥的扬平芝指示：不能完全倚赖广州警方，运用集体智慧，发挥主观能动性，发扬连续奋战精神，力争实现预期。

　　钱亮与小组各成员碰了头，重新布置，抽调一半警力到城郊结合部或请求辖区派出所配合寻访或自行寻找，另一半留在车站蹲点。疲劳作战无任何线索，有同志便有异议，说：“许浩来过广州，可人是活的，满世界地捞有意义吗？”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钱亮急得想不起喝水嘴唇干裂，说道，“一天不撤就得查下去。”

　　“队伍都拉来了，也吃了这些天苦了，说灰心丧气的话对不住我们自己了。”另一同事说了异议者，回头对钱亮说道，“我说钱科，许浩会不会在广州周边城市呢？我们换一个地方？”

　　“是个思路。”钱亮说道，“广州不要轻易放弃，目前还是重点。十一天前，许浩就在这里出现的，我就不相信他在我们来的途中就走了。”

　　“人间蒸发？”同事念道。

　　“他很有可能就隐藏在这个城市某个角落，所以我们还得提振精神继续努力。”钱亮说道，“没有结果，我们换一个城市，东莞或者深圳。”

　　查访的同志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城郊结合部，钱亮与搭档舒伟在外来人口最大集中地向阳湾一带转了六天。第七日中午时分，天气炎热，俩人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舒伟说：“歇会儿喝口水吧。”钱亮望着耀眼的天空刺目的人流，挥臂擦汗，无奈地说：“一眨眼又是一个星期了。”两个人挑了一个有空调的大排挡，靠近临街窗户边坐下，钱亮警惕地注视大街。

　　服务生一声殷勤招呼，钱亮闻声回头之际，眼角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回眸凝神，碰碰舒伟，起身就走，舒伟机警地追随。“跟紧我！”钱亮低沉地命令，两个人一前一后猿猴般蹿出门。被丢下的服务生莫名其妙地目送飞逝的客人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