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微言轻，谁人可解其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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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云东从袁桀手里接过1万元赔偿款，又抽出4000元。袁桀客气地推挡一下，照单全收，之前，他已私吞了一半。

　　“在省城地面，没有我农云东解决不了的难题。”农云东如数地将赔偿款交给姐姐农云红，趴在吧台上得意地说。

　　农云红点了点6000元钞票，掂量着，抬头对弟弟说：“我估算了一下，店堂损失至少有1万，还不包括停业期间的损失。小弟啊，别太得意了。这次能找到肇事者，下回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你姐夫面前千万别提砸场子的事啊，他本来就反对开茶社。”

　　在饭桌上，表面迂腐的翟中华明察秋毫，农云红只得和盘托出。

　　“开茶社引起别人眼红事小，小弟和恶势力有瓜葛事大。一经查实，轻则纪律处分，重则法办！”翟中华气得丢下筷子直推眼镜，非常严肃地从戴学习涉嫌受贿案及萧红旗、白冰的“艳照门”事件说起，再说到孔繁禄涉嫌交通肇事逃逸案件，说冉寒春不同于以前的局长，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些人都是处级干部，有的还是冉寒春的心腹呢，他们都没逃脱得了冉寒春的追查，查云东这样的科级基层民警更不会留情面的。改天，我找云东谈一谈。”

　　“冉寒春查他的心腹，谁信啊？”农云红嘴角撇了撇，“冉寒春的屁股就没屎？这个年头找不到一个清官。”

　　“冉寒春有问题自然有上级查他，下面有问题他不查也得查，这就是冉寒春。如果你认为没有风险，那就叫云东去试试。”翟中华拾起筷子将剩饭扒拉干净。

　　“你别吓我啊！”农云红捧着碗，拿着筷子，动作迟缓了。

　　“不用我吓唬你，事实就是如此。”翟中华擦干净嘴巴，一头钻进卧室润色那篇法国监狱见闻。

　　第二天，游青苔殷勤地接过翟中华主动送来的稿件，站在桌边，一目数十行，还没看完，溢美之词就脱口而出：“好文章，文笔华丽。”

　　“该修改的不要客气。”翟中华听得欢心也站不住了。

　　“大家作品，修改？岂敢，岂敢！”游青苔根本就不在乎室内还有其他人，张口就来。

　　翟中华再也待不住了，转身就往外走，游青苔却叫住他：“翟处长，网站搞定了吗？”

　　“做采购员累啊！”翟中华慢慢地回了头。他当前的任务是与装备处长联手采购设备。

　　“啊，网站编辑有我吗？”游青苔听得没头没脑的。

　　“还没到那一步呢。”翟中华笑了笑，立刻离开。

　　“老游马屁功夫到家了哦。”处长一走，一直在旁边的田翘雅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说了什么呢？”游青苔边说边走回座位，将翟中华的稿件丢在桌面材料堆上。

　　“游科长，你问你自己啊！”小蔡埋头偷笑。

　　游青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干咳一声，说：“翟处长是监狱学大家是事实吧，他的文章我们谁有资格增删？虽然他的文笔很一般。”

　　“老游呀，你，没治了！”本想再数落两句的田翘雅被一个电话牵进里间。

　　“小蔡，你看！”游青苔瞅着紧闭的门，冲着小蔡挤眉弄眼。

　　“发现新大陆了？”小蔡望了望门，问道。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小田神采飞扬的，一定是她男朋友的电话。”游青苔一副自鸣得意的神态。

　　“我说老游，田科长的男朋友会不会是个大帅哥啊？”小蔡天真地问。

　　“那当然啦！你想啊，在我们局里，她当属绝色佳人，她的眼光能低么？不仅是帅哥，而且一定是个有地位的年轻官员，说不定啊，还是我们系统内哪个被重点栽培的民警哪！呵呵，她男朋友前途无量啊！老田……”说得正带劲着呢，小蔡在示意着什么，游青苔戛然而止。

　　“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的，早晚要吃大亏的！”悄然站在他身后的田翘雅却难掩心中的喜悦。

　　“田姐，游科长说你的男朋友是系统内的，是不是啊？”小蔡伸长了脖子在田翘雅脸上寻找着答案。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谁告诉他的？我告诉你们，我朋友是社会上开公司的。免得有个别人当面说好听的，背后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口。”田翘雅走回自己的桌子前。

　　被揭了短，游青苔的脊梁直冒汗。戴学习被双规的那些日子里，说戴学习的靠山田望鹿离双规日子也不远了的流言此起彼伏，游青苔自然也管不住他那张大嘴，不巧被田翘雅听到。

　　她压抑怒火质问游青苔。

　　当时，游青苔立刻掉转方向，才化险为夷。尴尬片刻，游青苔出人意料地抡起巴掌，朝着自己的右脸就是一击，“啪！”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田翘雅与小蔡都发出轻微的惊讶声，向游青苔望去。

　　“叫你多嘴！”游青苔诙谐地自语。

　　游青苔的嘴很臭，但心肠还不错，所以田翘雅总是在指责和揭短后原谅他。

　　“老游，有时间你还是把翟处长的稿件整理一下吧，干点正事。”

　　“对，小田不提醒我都忘记了。”游青苔巴不得下台阶，赶紧孩子似的答应，重拾被扔下的稿件。

　　“老游，还记得《老牛与车轴》的故事吗？”田翘雅的一句话又让游青苔下不了台阶。

　　游青苔是编辑不错，但编辑不止他一位。小蔡是中文系毕业，文字功底远在游青苔之上，几乎包揽了编辑的任务。需要安排关系稿子的时候，游青苔才亲自上阵。有一次，他正浏览小蔡编排好的稿子，凑巧，被曹鸿磊副局长目睹和夸奖。小蔡心潮起伏，幽默地对游青苔说了一个故事：“一头牛无声地拉了一车货，重压之下的车轴吱嘎吱嘎地叫唤，老牛忍不住地回头对车轴说：‘拉车的是我，不是你，你叫唤什么？’”游青苔听得晕晕乎乎的。田翘雅反应蛮快的，说：“老游，有时间去翻一翻《伊索寓言》吧。”游青苔嘴上说读书无数，究竟是多少，他自己最清楚。书到用时方恨少，藏书也没几本，他在新华书店少儿教辅柜台里找到一本《伊索寓言》，终于明白了其中寓意。从此，在小蔡和田翘雅面前他再也不敢说自己有多累了。

　　游青苔心想：今天是怎么啦，撞见鬼了？老被人奚落。于是连忙借故溜之大吉。

　　“游科长今天的心情是好不起来了！”小蔡笑道。

　　“他呀，不戳他痛处他就不知悔改。好了伤疤就忘了痛。”田翘雅虽然年轻，却看进游青苔的骨子里。打印机哧哧了几下，一封稿件已经打印结束，她拿了稿件去送给处长。

　　翟中华正在斟酌网站的编辑人选。游青苔是不能用的；小蔡科班出身，做事勤勉，是最合适的人选；田翘雅贵为副局长千金，却没有大小姐的骄横，办事勤快，文字功底也不弱，本人也有做网站编辑的意愿，算她一个。

　　想曹操，曹操到。眼前的田翘雅，警服裹身，可谓英姿飒爽，鹤立鸡群。他忽然想起她是否恋爱的事情。如果说田翘雅没谈恋爱吧，那天，她的眼神分明告诉他她有男朋友了；如果说有男朋友，这个丫头怎么一点风都不透呢？

　　“小田，你男朋友是干啥的？”冲动之下，翟中华在电脑后探出一个头，问道。

　　翟中华不是好事多嘴之徒，此言一出，田翘雅多少有些意外，红晕立刻泛出，明眸溢彩抿嘴微笑。

　　“对不起！”翟中华顿觉唐突，缩回脑袋，冲着电脑屏幕。

　　俄顷，田翘雅的腼腆表情消失了，落落大方地坐到翟中华的对面：“他是一家私营公司的老总，姓冉。”

　　“姓冉？与我们的局长同姓啊，会不会是冉局家的公子？”翟中华低头沉吟。

　　“翟处，你嘀咕什么呢？”田翘雅闪着大眼睛问道。

　　“啊……”翟中华戴起眼镜，“考虑网站编辑人选呢。”

　　“哦，有我吗？”田翘雅冲着处长一笑。

　　“你说游青苔适合不适合担任网站编辑？”翟中华端正了身子，问。

　　“这个……”田翘雅俏皮地说，“适合不适合只有翟处你和游青苔两个人知道。”

　　2

　　游青苔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摇晃。丁飚副局长的门洞大开，游青苔窥视到丁飚副局长的宽大桌面上的一只茶壶。那是一柄江苏宜兴产的提梁式紫砂壶，出自名师之手，名为一壶一乾坤，据说灵感来源于“佛曰，一花一世界”，壶身还镌刻着“松风竹炉，提壶相呼”。钟爱紫砂壶的丁飚视此壶为珍宝，每天都亲自擦拭把玩。就在这一瞬间，游青苔是计上心头。

　　游青苔稍一犹豫，被丁飚发现：“小游，有事吗？”

　　“丁局长，您收藏了无数的紫砂壶精品，不知道见过我那柄壶么？”游青苔点头哈腰地迎向丁飚，端详着桌上那柄“一壶一乾坤”，头也不抬地说。说完，他大吃一惊：原本就没有什么紫砂壶，不假思索，信口雌黄，竟然是当着副局长的面。

　　“哦！”丁飚兴趣盎然，“哪位大师制作的？”

　　“过天我带来请您鉴赏！”游青苔赶紧告退。与深谙紫砂壶之道的丁飚深谈下去，他这个假内行必定露出庐山真面目。

　　信口胡诌后，游青苔寻思着要为丁飚买一柄紫砂壶，搜寻资料，临时充了电，然后出门物色紫砂壶。从一家外贸商店出来，正是烈日当头的中午，他饥肠辘辘无精打采地行走在街道上。

　　“大哥，吃茶叶蛋吗？”路边一老太向他吆喝。

　　游青苔没有理会老太的问话，但一柄紫砂壶引起了游青苔的注目。虽然茶垢斑驳，难见其真容，他朦胧地感觉到那是一柄历史悠久的老壶。望着慈眉善目的老太，他犹豫一下坐了下来。游青苔边吃边用眼睛余光瞟那静静躺在桌上的紫砂壶，好似不经意地问起这柄壶。老太说它是老头子生前用的茶壶，她用来喝茶和添加茶卤的。拨转紫砂壶，模糊间，“光绪”二字冲入眼帘，虽然只勉强看清半边“绪”字，他认定这柄壶产自光绪年间。他按捺住激动，不动声色地说：“大妈，再给我十个蛋带给我爸。”老太感叹地说：“这个年头挂记父母的年轻人不多见了，我那四个儿子不孝顺啊，害得我还在卖茶叶蛋。”

　　“大妈，说得我惭愧了，我爸对我并不满意哦。前天，我将我爸的一柄紫砂壶打碎了，他一怒之下把我赶出了家门。”游青苔故意装着羞愧，偷眼看着老太。

　　“不就是一把壶吗？再买一把不就得了。你爸爸做得过分了哦。”

　　“我爸喜欢有茶垢的紫砂壶，可有茶垢的到哪里去买呢？”

　　“我家那死鬼在世时，就喜欢留茶垢，不让我洗，我们经常吵架呢。他死了后，我想扔掉他的壶，可一想啊，还用得着，就留下了，也没工夫洗它。”老太指着那柄壶。

　　“大妈，和您老商量一件事成吗？”火候已到，游青苔试探着老太。

　　“说吧，年轻人。”

　　“您这柄壶没多大用场，您能不能把它卖给我，让我孝敬我爸？”游青苔幼年丧父，父亲长得什么模样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念及他一片孝心，老太豪爽地要将壶送给他。游青苔心中有些不忍，死活丢下五十元钱给老太。

　　回到家，游青苔小心翼翼地擦去紫砂壶外部的污垢，这才目睹了茶壶的庐山真面目：“独钓寒江雪”是在光绪九年由容斋散人制作的。此壶制作工艺上乘，年代久远，尊贵非凡。第二天，他在网上搜寻查证，确有容斋散人其人，系晚清四大制壶名家之一。

　　丁飚没闹明白游青苔带来的是什么，待游青苔将包着的白纸一一除去，丁飚的眼珠夺眶而出，放到手掌上观赏，赞叹：“稀世珍品哦！”

　　“送给你，丁局！”

　　“这不好，你拿回去。”

　　“摆在家里也是浪费，不如送给您这个行家，让它到该去的地方。”

　　“先给我鉴赏一下再还给你。”

　　隔了一日，游青苔没听到丁飚一点声音。于是，他三进丁飚的房间。丁飚态度热情，说那柄紫砂壶被送给专家鉴定了，不日归还。游青苔心里特高兴，神侃茶文化及其派生物——壶的关联，又说到《红楼梦》中的妙玉如何用茶具招待贾母与宝玉，“壶体纳香茶，恰似绅士拥抱淑女，温馨可人情趣盎然也”。

　　“《红楼梦》中就有它的描写？在哪个章节啊？”丁飚没读过《红楼梦》。

　　“嗨，丁局，我忘记章节了。”游青苔也没看过《红楼梦》，只是在网络上搜寻到这一段描述，现学现卖而已。

　　丁飚拿出半斤装的普洱茶送给游青苔。

　　游青苔推让着，说：“有一事请丁局长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