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挥舞利剑，监狱长作茧自缚

　　1

　　有民警到服刑犯人家里索要钱财，又被人直接捅到局长那里，容后福颜面难存，回到监狱第一件事就是传唤纪委书记。

　　“容书记，犯人叫什么？”纪委书记听得没头没脑的。

　　容后福的思路立刻出现了断层。他当时伸着脖子挨局长的训，胆怯得忘记了解具体情况了。一点可供追查的资料都没有，如何查？没有结果又如何向局长交代？待理顺了思绪，容后福说：“萧书记一定知道该案子的眉目，你去配合调查。”

　　“我这边的工作已经开始了，你召集你的人同时进行。”萧红旗说。

　　省局和监狱两方面的调查结果一汇总，作奸犯科之嫌疑人浮出水面，正是大名鼎鼎的罗英雄。

　　“罗英雄？没弄错吧！”萧红旗瞪大了眼睛。

　　“罗英雄家境不好，有可能铤而走险；他和任红牛是老乡，容易骗取任红牛的信任。”部下如此推断。

　　“之前我们没有发现罗英雄的违法行为，这可能和罗英雄的内向性格有关……越是少言寡语的人，就越难掌握他的真实思想动态。”

　　“等等！”萧红旗突然反问监狱纪委书记，“你刚才怎么说来着？罗英雄和同事不合群？哦，我明白了，大概调查结论就是从同事对他的评价而来吧。我们不是偏听偏信的市井小人，而是办案人员，讲究的是证据。你们的推测等核实后再说吧。”

　　萧红旗立刻安排人带着照片驱车赶往任红牛家让任红霞辨认。

　　“查，要一查到底，一经查实严惩不贷！通知检察院驻监检查组，请他们介入案件。”一听祸首是罗英雄，容后福表面上怒发冲冠，心里却是得意万分，因为终于找到整趴下冤家的良机了。

　　“容书记，我这就去。”纪委书记惊出一身冷汗。以往，金狐监狱违法乱纪露出头的能掩盖则尽力捂，实在消化不了的就给予行政处罚，收不了场的才送交检察机关。今日容后福一反常态想置罗英雄于死地，为什么？

　　然而，检察院却没贸然接手。

　　于是，罗英雄被请到了纪委。

　　纪委的门是吃人的无底洞。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恪守本本分分做人的原则，从不与违法事沾边，什么事让他由政治处常客升格为纪委的座上宾？罗英雄懵懵懂懂地来纪委报到。

　　“接到举报，今天请你来是配合调查……希望你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说我迟到早退我认了，岗也下了几回了，我也认了。你们折腾我还不够？今天你们又换种方式把我往死里整？”审问者话音刚落，罗英雄怒目圆睁。

　　“你坐下说话，别激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谁也无权处理你；不过，是真假不了，是假真不了。”

　　罗英雄承认因为老乡关系与犯人任红牛接触频繁，但他与任红牛的关系清清白白。

　　浏览了口供，纪委书记没办法向容后福交代，便对办案人说不能光听一面之词，也不能谈一次话就了结。因而，罗英雄上午刚出纪委门，下午又来了，第二天继续进出纪委的门洞，一连两天，罗英雄像是流水线上的工具，木然地重复着。

　　“将罗英雄交给检察院。”容后福面无表情地吩咐。

　　检察院是什么地方？那是罗英雄去的地方吗？纪委书记不寒而栗。

　　没等监狱方再联系检察院，外调人员已经返回金狐监狱。外调结果与原先的判断截然相反。

　　当时，任红霞用怯生、恐惧和憎恨的眼神接待外调人员。

　　“小妹妹，是不是他到你家索要财物的啊？是他，我们就抓他！”

　　“不是他。”任红霞端详罗英雄的照片，摇头。

　　“小妹妹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真的不是他！”任红霞再次摇头。

　　“麻烦小妹妹在这些照片中找出这个人。”萧红旗授意，外调人员在政治处调集了任红牛所在分监区所有民警的照片。

　　“就是他！”任红霞指着一张英武的照片，疑惑地问道，“你们真的要抓他吗？”

　　“当然，回去就查他，你放心！”

　　“我也知道，警察也不全是坏人。听我哥说，就有一个警察对他特别好，给他买牙膏、牙刷、洗衣粉，我哥说有钱了会报答他的。”

　　“是叫罗英雄吗？”

　　“问我哥才知道。”

　　仅凭几家之言就将好人罗英雄请进纪委两天，监狱纪委的人是面面相觑。

　　“向罗英雄本人解释一下，如果认为有道歉的必要，就道个歉，毕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嘛！”萧红旗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书记，您的指示我们执行，但我有一个意见，不一定正确，例行公事履行正当程序本是纪委的职责所在，不再找当事人就是还他一个清白了。”纪委书记说。

　　“现在既然确认了目标，下面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做了。”萧红旗没有点评监狱方的态度。

　　听说作奸犯科之人不是罗英雄而是另有其人，容后福若有所失，当听说是分监区指导员时，他打了一个激灵：“谁？”

　　容后福的姐姐第一婚姻失败后嫁给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害怕婚姻再次失败，视继子如己出，将继子托付给任监狱长的弟弟。容后福很快将外甥提拔为指导员，打算在一两年后把他提拔到中层岗位上。谁会想到，外甥鼠目寸光，贪图小利，偷鸡摸狗。这如何是好？如今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救还是不救？不挽救他，姐姐日子不好过，也饶不了他这个做弟弟的。救是要救的，但如何去救？

　　“从挽救人教育人的角度出发，低调处理此案。”一支香烟的工夫，容后福找到了一个妥善处理的办法。

　　一会儿要将罗英雄交给检察院，一会儿又将涉案的低调处理，如此落差，纪委书记有点受不了，但只好遵从意见。只是怎么个低调法呢？

　　“你是办案高手，结了案，下面的事由我来处理！”容后福洞穿纪委书记的内心世界。

　　支走纪委书记后，容后福一边骂着不争气的外甥，一边念着让他今生难忘的冤家罗英雄。

　　2

　　从罗英雄跨出纪委办公室的瞬间，走廊上的人就用怪异的神情观望他。很快，金狐监狱流言四起。

　　“你又怎么啦？”妻子滕青质问丈夫。

　　“别人不相信我，你也不信我？”罗英雄木木地回道。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想不通，为什么好事摊不到你头上，坏事总撵着你屁股走？跟你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情就没好过。”滕青不禁潸然。

　　唾沫能淹死人，妻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是男人之过。罗英雄闷头抽烟。是谁导演了这一幕？是容后福耿耿于怀才策划的？不像！容后福怀恨在心充其量不给他晋升机会和舒适岗位，寻机整他而已，不至于给他罗列罪名。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从讯问中可以推测，肯定有民警到任红牛家索要钱财了。说到任红牛，罗英雄是百口难辩。因为是老乡，见任红牛家境贫寒连起码的生活用品都没有，出于同情，自己才出手给他解决了几次。可这些需要向纪委人士解释吗？

　　天空阴霾蔽日，罗英雄抬头仰望金狐人常见的天气，沉重地走向监狱大楼，准备再次接受审讯。恰遇纪委的人，说：“你不必去了，可以回单位上班。”罗英雄的心猛然一沉：定性了？检察院插手？哎，心中无鬼，不怕夜间鬼敲门。罗英雄轻松地上班。穿过高压线下的大铁门时，遇到了何先进。

　　“小罗你又做错了什么事啊？你呀，下岗几次了，折腾得还不够吗？允许你犯小错误，原则性的错误那是高压线呀，你天天从高压线下走，不知道触电的危险吗？”何先进递上一支大前门烟。

　　一阵好似关切的话语，在罗英雄听来却像万箭穿心，如鲠在喉，说：“谢谢何监！我没有事。”说完，罗英雄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处。

　　指导员见罗英雄突然来了，奇怪地望着罗英雄：“上班了？老罗。”

　　罗英雄嗯一声说：“我下井了。”

　　“今天上午你在监房跑腿吧！”指导员在号房里转了一圈，见罗英雄还坐在原处抽烟，便问，“老罗想什么呢？案子结了？”

　　“什么案子啊？和我有关联吗？他们瞎了狗眼！”罗英雄突然爆出了粗口，睥睨指导员。

　　“那案子涉及谁啊？查出来了？”指导员问话的时候，眼睛有些暗淡。

　　“你是关心我呢，还是关心那案子？”罗英雄觉得指导员今天的热心异乎寻常，警惕地打量着他。

　　电台忽然呼叫，指导员拨回电话，电话里一句“你到纪委一趟”，他再也装不出轻松了。

　　听得真切的罗英雄望着步履沉重的指导员的背影，又望了望忙碌的内勤，张开四肢活动身体，然后躺到木质沙发上痴痴地望着天花板。能看得出接电话前指导员是故作轻松，其实是在掩藏内心的恐慌。从电话召唤来分析，真正的小人是途经任红牛家乡才能回到老家的指导员。呵，有戏看了！年轻的内勤只忙自己的，不敢支使罗英雄，罗英雄躺在椅子上发呆到下班。

　　下班又遇到何先进，罗英雄拧起眉头想躲避乌鸦嘴的何先进。

　　没料到，何先进却一把拉住他：“小罗，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何先进请人吃饭几乎不分等级，只要看得顺眼就拉人上桌，罗英雄也吃他几回了。监狱领导不摆架子的，也只有何先进一人了。

　　“谢谢何监。禁酒令我还是记得的。”罗英雄拔腿就想走。

　　“我是监狱长，请不动你啊？和我吃饭不谈禁酒令！”说完，何先进将罗英雄拉进了附近的饭店。

　　“就我一人？”罗英雄望着空荡荡的包厢问何先进。

　　“是啊，你还想等纪委的人来吃饭？”何先进给罗英雄倒酒。

　　“何监，下午我还要上班。”罗英雄是心有余悸。违反禁酒令，别人可能是扣罚两百元津贴，而他可能再次面临下岗的处理。

　　“有我，怕什么？”何先进给罗英雄倒满酒，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冤枉！”为什么将怀疑目标圈到他的头上，罗英雄一直没能想明白。

　　“是什么案子？”何先进问。

　　“您是监狱领导，还用问我吗？”罗英雄苦笑着。

　　“我真不知道啊。”何先进茫然地说道。

　　“好吧，说出来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罗英雄陈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原来如此，案子蹊跷得很啊。”何先进还是掌握了分寸，没给罗英雄多喝。

　　饭毕，罗英雄整理好警服进监区，特地绕道去了监房，直到下班，仍不见指导员。罗英雄认定指导员这回栽了。

　　儿子住校，家庭是夫妻两个人的世界。罗英雄做好饭，直等得夜幕完全降临，滕青仍没归家，打电话也没接，他独自吃了饭，孤单地面对电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里还在揣摩着是什么原因将他牵扯到案子里去的。滕青疲惫归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去哪儿了？”罗英雄焦虑地问道。

　　“到朋友家玩去了。”滕青一反常态，惜字如金，蒙头就睡。

　　“我……”罗英雄没有找到通报好消息的机会，愣了片刻，关掉灯，回到客厅又抽上了烟。

　　金狐监狱就这么一点大，一夜间，焦点人物由罗英雄变成了指导员。有人说指导员是党委书记容后福的亲戚。

　　“容后福是他舅舅？”罗英雄愕然地问道。

　　“你呀，傻不拉叽的，地球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有人回罗英雄。

　　果不其然，罗英雄前脚刚进监房，指导员后脚就到，乐呵呵的，像是从没有发生过什么，而且对待罗英雄特别客气，允诺他这几天不用下井了，留监房帮忙。同在金狐天空下，在监房上班不用每天洗脸掏黑乌乌的鼻孔了，谁都想留在地面上。罗英雄在井下待二十年了，都无法从地下升到地面。

　　从前的日子里，罗英雄买菜不会讨价还价，滕青包揽了上街买菜购物事务。滕青迟归的第二天中午，罗英雄亲自跑菜市场，做饭。滕青草草吃完饭赶去上班。晚上，他上了床也不见腾青回来。等腾青钻进被窝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早晨，怀疑妻子迷恋麻将，罗英雄忠告：“小来来可以，不能嗜赌。”腾青欲言又止，勉强挤了一点笑容。自此，买菜的事就落到罗英雄头上，迟迟不归也成了腾青的惯例。

　　传言甚嚣尘上的日子里，容后福的外甥一如平常，继续行使指导员职权。有人说他是好心帮助犯人捎钱的，只是违反了一般性的工作规定，没有违法乱纪。流言销声匿迹，他又恢复往日的做派，安排罗英雄下井。罗英雄怀揣没有答案的疑惑无声地接受安排。

　　萧红旗打算找罗英雄深谈的，但突然接到指令，调查组撤离金狐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