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铁树开花，宣教处长走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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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中华掏出一大串钥匙，透过厚厚的镜片吃力地搜寻着，一把不行，再换一把，如此，两分钟还没开门。他高度近视，专心本职工作，醉心于理论探索和创新，其他方面近乎弱智，笑话不断。

　　“翟处长，网站注册成功了吗？”听到政治部副主任白冰的声音，翟中华直起了腰板。

　　一周前，党委会上讨论通过了建立网站的提案，由翟中华具体负责。

　　“白主任，注册很顺利，现在需要聘请技术人员设计网页以及相关内测。”

　　白冰问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翟中华继续开门，额头上已是汗涔涔的。从隔壁探出头的田翘雅拽过他手里的钥匙，开了门。

　　“处长，网站什么时候开建啊？”田翘雅问道。

　　“指日可待。”翟中华放下包。

　　“那好呀！”田翘雅抚掌雀跃。

　　“你想参与网站的管理啊？”翟中华看了一眼田翘雅。

　　“服从组织安排。”田翘雅很机灵地回答。

　　“处长，你给我机会么？”不知什么时候，游青苔像一条泥鳅滑进屋子。

　　“啊，网站开建之前，一切都是空谈。”翟中华推了推眼镜想了想才回答。他对相应人选已考虑过。游青苔是内部刊物的编辑，其真正文字功底不敢恭维，这是其一；第二，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监狱局网站性质是政府网站，是政府的喉舌，网站在互联网上是开放的，面对的是全世界网民，而游青苔那一张臭嘴难保不在网页文字上留下痕迹，一旦发生问题，最终影响的是监狱局的声誉。

　　游青苔狐疑地望了翟中华一眼，将方思的论文递给他。

　　“这么快就写出来了？”翟中华旁若无人地就地浏览。

　　游青苔本想就网站人选刨根问底的，但田翘雅一个手势，只得无趣地随着离开。

　　“观点新颖独到，不错！老游呀，把方监这篇论文插进这一期杂志里。”翟中华发现人都不见了，便拿电话召唤游青苔。

　　“排版都结束了，差不多付印了，能插得进吗？”游青苔皱了眉头。

　　“你将我那一篇文章拿下。”文章的选用和电子稿件的排版付梓都需要翟中华签字确认，游青苔夸大其词，欺瞒不了知根知底的翟中华。

　　“翟处，我干了这么多年的编辑工作，为什么不能胜任网站编辑啊？”游青苔很喜欢网络，经常彻夜在网络上冲浪和泡妞，如果作为网站编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融入网络中。

　　“老游呀，人选是后一步的事，网站能否办成还是未知数呢。”

　　望着游青苔，翟中华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游青苔在警察学校中专毕业，后来好歹也混了一个党校大专学历，别人继续深造，他却满足于吃喝玩乐，一副清高做派。游青苔业务一般，其致命弱点是他玩世不恭纨绔子弟的工作态度和人生观，他那一张大嘴巴喜欢说三道四的，虽然在领导面前他竭尽拍马屁之能事。可机关就那么大，政治部副主任兼组织处长的领导当然也了解游青苔。

　　“处长，我……”游青苔还想理论，被翟中华的夫人一个电话搅了局。

　　夫人本来是在公司就职的，公司主要功能是为监狱局创造经济利润，其附加功能是为本系统副处级以上干部家属安置工作，说难听的，就是养着一群官太太和官姨子什么的。只有初中文化的夫人在公司里干的是一份抄送报表的闲差。眼见其他同事暗地里搞第二职业如火如荼，夫人与在凤凰监狱就职的弟弟一合计，姐弟俩合资开了一家茶社。翟中华有顾虑，“我是工人，从事第二职业不违反政策。有问题，冲我来，和你处长不相干！”夫人理直气壮，他再没底气反对了。

　　下了班，翟中华直奔茶社。茶社宾客盈门，夫人站在吧台里指手画脚的。服务小姐瞅着眼生，招呼傻乎乎的翟中华。在凤凰监狱任狱政科副科长的小舅子农云东风风火火地也闯进了茶社。

　　三人吃了饭，农云红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小弟找你。”

　　“什么事啊？”折腾了一个小时，等到的却是这一句话，翟中华心疼浪费的时间。

　　“狱政科奖金低，在劳务分厂做副监区长或副教导员，一年能多拿五六万。我想请姐夫……”农云东说。

　　“小弟你打个电话不更方便吗？”翟中华说。

　　小舅子没吭声。

　　“找你办件事就像要你命，打电话更没希望。小弟的事你找厉岩说说。”当着弟弟的面，夫人说话也不客气。

　　翟中华用餐巾纸擦眼镜，没表态。翟中华有三个舅子，分别在几家监狱任职，但他从不为他们的提拔而向人开口。农云东担任指导员十年，眼看晋升无望，就找姐姐。姐夫答应是答应了，就是没动静。实在没办法了，等到厉岩下基层，农云东就厚着脸皮自报家门。事后电话核实了，厉岩这才给了他一个副科长职位。

　　“现在哪个领导不为自己亲戚打招呼？你在清水衙门，没有交换的资本，需要钞票打点就跟小弟说。小弟的事情你一定得办！”农云红掷地有声。

　　翟中华戴上眼镜，摸出手机。

　　“你和厉岩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电话不行！”农云红指点丈夫。

　　“既然你知道我和厉岩的关系，你还勉强我？”翟中华又揣回手机。

　　“约厉岩吃饭。”农云红一锤定音，“小弟你再准备一万块钱的红包。”

　　“送钞票？我不干！”翟中华的头像拨浪鼓在晃动。

　　“现在办什么事都离不了钞票。”农云红鄙视翟中华，“就你胆子小，就这么大出息！”

　　“反正我做不来那一套。”翟中华飞了夫人一眼。

　　“你以为当初叶野是看你的笔杆子和几篇臭文章才提拔你的？还不是你逢年过节就上叶野的家门。叶野感冒挂水，你从北京回来连家都不回就去探望。”女人就是女人，小市民农云红抖搂别人的隐私是拿手好戏。

　　“那不一样的，那是正常的人情往来。”翟中华感觉脸像是被人狠抽了一样，火辣辣的，不自觉地望了小舅子一眼。

　　小舅子埋着头，眼睛在看着他处，似乎已置身其外了。

　　“人情往来？这么多年跑叶野家多少趟，你记得么？”农云红越说越带劲，言语非常尖刻。

　　农云东站起身，默默地走开。

　　“你越说越离谱了！”翟中华摸着发烫的脸，扭转了屁股，望着小舅子的背影。混沌数年，一朝醒悟：原来自己也不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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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云红和小弟轮番轰炸，翟中华对残酷的现实既迷茫又胆怯，被逼无奈答应去尝试。经农云红介绍，翟中华挑选了一家有特色、价格合理的徽菜馆作为宴请厉岩的场所。点了李鸿章杂烩、老圩黑鱼二吃、花茹田鸡和问政山笋等安徽名菜，摸了摸揣在包里的一万元，翟中华展开笔记本电脑写稿子。

　　“就你一人？翟处长。”厉岩推开包间门。

　　“就我们俩，聚一聚。”翟中华合上电脑。

　　在厉岩的印象中，翟中华从没有私人宴请同僚的先例，今天一定是有事相求。一来一往，喝了两杯郎酒，翟中华谈监狱工作，拉家常，没有中心主题。厉岩云里雾里开始怀疑自己原先的猜测了，搞不清翟中华闷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不由得谨慎起来。

　　“厉监，你不舒服啊？”翟中华打量着对方。

　　“翟处，我很好啊！”厉岩茫然地摇头。

　　三杯酒灌进肚子，翟中华恰似红关公，冲破心理障碍开始了解小舅子的工作表现。

　　“农云东干得不错啊。”厉岩想也没想地回答。

　　“小舅子在狱政科干厌倦了，想到……”翟中华又木讷了。

　　没等翟中华把话说完，厉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厉监，你没事吧。”翟中华眨巴着眼睛。

　　“嗨嗨！我原来是没事的，刚才差点被你吓出事。翟处啊，你有话就直说了吧。”从对方提到小舅子起，厉岩就猜出大概了。

　　于是，翟中华说明了宴请用意，说完，翟中华还特意交代道：“如果厉监为难的话，就不要勉强了，算我没说过啊。”

　　翟中华说得很艰难，厉岩听得却很轻松：“我会认真考虑翟处意见的。”

　　“万分感谢厉监。”翟中华举杯。

　　回到家，翟中华一言未发。农云红从客厅追到书房。

　　“有事吗？”翟中华总感觉有个影子在追随着自己。

　　“你明知故问。”农云红木然地回答。

　　“哦！小弟的事我说过了。我还要写稿子呢。”翟中华想把考察访谈和见闻赶出来。

　　“厉岩怎么说？”农云红的眼睛泛出光亮。

　　“呀！红包还在呢。”翟中华发现又原封不动带红包回家了。

　　“光说不练，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看来这顿饭是白请了。”农云红振奋的神情萎靡了。

　　“依我说啊，送红包不如不送。厉岩不是收钱才办事的人。”翟中华将红包还给夫人。

　　“天下哪有不沾腥的猫？”农云红接过红包，无奈地说，“先等等吧，如果厉岩没有动静，你不送也得送这个红包。”

　　听说网站的准备工作比较顺利，局长冉寒春有点亢奋，吩咐翟中华趁热打铁尽快拿出网页。网页要做，翟中华还要为麒麟监狱警衔培训做功课。

　　“处长，想请你一件事……”听说翟中华要到麒麟监狱去，游青苔找来了。

　　“要春茶？我可不好意思开口！”翟中华皱起了眉头。

　　“是方思答应给的，你替我捎带就行了。谢谢啊，处长。”

　　送走厚脸皮的游青苔，翟中华又迎来了青春少女田翘雅。

　　翟中华在为田翘雅签字时，思维突然跳跃：权力可转换为利益，能牟取私利的人不一定都拥有权势，借助他人权势也能达到目的。权力是公共资源，一旦私有化，便产生不公平。自己为小舅子谋取职位其实是权力之间交换后再谋取利益的一种变通方式。由此说来，自己再没清白的声誉了。本想写一篇关于权力、利益与公平的论文，还写不写呢？

　　“处长，报告有问题吗？”田翘雅问发愣的翟中华。

　　“啊，没……没问题。”翟中华醒悟了，飞速签上名。

　　“小田，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啊？能透露一点吗？”田翘雅有背景但不张扬，工作勤勉，为人又热情，深得翟中华欢喜。

　　“抱歉啊，这是秘密！谢谢处长关心。”田翘雅莞尔一笑，裹挟香风而去。

　　哦，看来，她有主了。翟中华由衷地为田翘雅高兴。

　　在麒麟授完课，翟中华启程，被一身灰尘头顶安全帽的方思拦住了去路。方思是一个从基层普通民警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实干家，又善于总结反思，在监狱理论领域颇有建树。翟中华与他是惺惺相惜。

　　“麒麟粉尘飞扬，环境恶劣，今天请翟处长来吃粉尘了。”方思风趣地说道。

　　“方监天天泡在这个环境里，我可从没听你说过一句怨言啊！”翟中华习惯性地推着眼镜，说道，“方监的稿子已经刊登在这一期杂志上了，写得太棒了！”

　　“哪里，翟处过奖了。这么快就用了？翟处真是大家风范，把风头全让给我们了。”

　　你来我去，两个人谦虚又谦虚。方思提来两斤茶叶：“这是送给翟处长和游青苔的，还请翟处长亲自带回去哦。”

　　“我有茶喝，我带一斤给游青苔，方监你在基层不容易，自己留着用吧。”翟中华推辞不受。

　　“不就是一斤茶叶嘛，客气什么啊。”方思将茶叶丢进缓慢开动的警车里。

　　回到局里，翟中华便把茶叶给了游青苔。游青苔绽放着笑脸，接过茶叶屁颠颠地回去品茗去了。

　　为一斤茶叶乐成这样，真没出息！一向很宽容的翟中华暗生鄙夷。

　　屁股还没坐热，翟中华便接到了冉寒春的召见令。

　　“如今全省监狱系统资金缺口很大，有些是燃眉之急，但是，从战略高度来说，我们不能没有自己对外的宣传阵地，因此，建立网站迫在眉睫。翟处长，你要用好抠出的这一百二十万。我打算将从设备采购到安装以及网站人选的筛选任务都交给你。”

　　建立网站，局党委成员觉得是一件新鲜事，没有多少异议，但是为了这一百二十万，分管企业的丁飚副局长更是一百个不乐意。

　　“冉局长，我目前负责网站的前期工作，设备的采购属于装备处管理权限，恳请局长您安排他们去做吧。”翟中华只想着如何完成眼前的任务，至于其他的，他都不想。

　　“以你翟处长为主。我还有一个思路，准备成立物资招标管理委员会，负责今后所有监狱的物资采购审批监督工作，从源头上堵住成本上升和腐败滋生。”别人唯恐没有采购大权，而翟中华却不要。冉寒春就是喜欢清清白白做人的翟中华。

　　局长的召见结束了，翟中华匆匆赶路，与一人撞了一个满怀。

　　“对不起！啊，是田局呀。”

　　“急匆匆的，哪儿去？”田望鹿笑问书呆子翟中华。

　　“田局，我要去约见技术人员。”翟中华扶正了眼镜。

　　“哦，你去吧。走路悠着点，没人追你。”田望鹿颔首说道。

　　“谢谢田局长！”翟中华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憨笑着，“田局，小田有男朋友了吗？”

　　“没呢。你是翘雅的上级，替她介绍一位？”田望鹿随口答道。

　　“用不着我介绍了，她肯定有了。”翟中华转身赶路。

　　“肯定吗？”田望鹿被吊起了胃口，但是，翟中华已经跑得没影了。

　　“没送红包，厉岩会不会给面子啊？”农云红白天料理茶社，晚上则交给农云东打理，回家照顾缺乏生活自理能力的丈夫。

　　“不知道。”翟中华低头吃饭。

　　“哼，找你办事真的很难哪！我弟弟的事又不违反原则，能影响你什么啊？”农云红又念叨着。

　　“你不正影响着我吗？”翟中华立刻砸出一句。

　　“啊？”农云红一时没能领悟，又神秘兮兮地说道，“哎，你知道吗？我今天偶然发现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嗯？”翟中华还在咀嚼着冉寒春的嘱咐，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告诉你呀，下午我认识了你处里的一个人。”农云红甚是得意。

　　“宣教处的？谁呀？”在翟中华的印象中，夫人开茶社，宣教处没人知道，他一把抓住了在奔跑的心，生怕心跑丢了。

　　“游青苔。”农云掩嘴要笑。

　　“他？他认识你吗？”翟中华丝毫没有夫人的快意，攥着心，紧张地问道。

　　“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他。他带一个小丫头吃饭聊天时我无意间听到的。”农云红掩饰不住窥探到别人隐私的快感，“看不出一个老男人还这么风流啊！小丫头要被糟蹋了哦。”

　　“没根没据的别瞎说啊！”游青苔风流成性，偕同女性到茶社和咖啡馆司空见惯，到夫人茶社是误打误撞的。于是，翟中华小心地将心安放回肚子里。可没等他安静片刻，夫人又凑了过来。

　　“听说这次金狐监狱事情闹大了，你说那个姓戴的会不会被查出来啊？”

　　“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翟中华早就想说一说道人长短的夫人，就憋不住地问，“你们女人尽议论这些？”

　　“只要认真地查，准能查出事。听说姓戴的背后还有……”农云红还沉浸在自己的唾沫世界里，压根儿就没在意丈夫的指责。

　　“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结果出来了么？”翟中华丢下筷子要走。

　　“说不定容后福也会被牵进去呢！”农云红没完没了地嘟囔道。

　　“捕风捉影。我警告你，别一棍子打死了人家！”翟中华挪开椅子回了书房。

　　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翟中华不想掺和这些议论，但耳朵里也没少灌。作为同僚，容后福的影子时不时地在他脑海里转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