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权柄之下，局长也是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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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好！”一声清脆的童声吸引了准备回家的冉寒春。牵着孩子的小手登上第一个台阶时，冉寒春猛然想起一件事。

　　“等到你想起了，孩子早失学啦。咦，还有一个没给回信呢。”老太婆道。冉寒春夫妇资助了两名失学孩童，每逢开学前就汇款给孩子。

　　“老头子啊，给任红霞的汇款还没汇呢，难怪没有回信。”第二天上午，老太婆到邮局走了一趟。

　　“难道有变故？你打电话了解一下。”冉寒春纳闷了。

　　“任红霞家里没电话，只有等去信了才能知道，等等吧。”老太婆回答。

　　夫妻俩正唠着，忽闻北京同学途经本地的消息，为了不影响参加下午的司法厅党委会，冉寒春决定立刻出门去会晤同学。然而，在半路上，省委组织部的同学遗憾地说北京同学临时改变了计划，直接去往目的地了。冉寒春立刻回头，却遇到塞车。绕路行进中，闭目沉思的冉寒春被司机叫醒了：“冉局，小晟公司就在前面。”于是，他决定临时驻足。

　　“先生，您找谁？”一位貌美婀娜的年轻女子轻盈地上前迎接冉寒春。

　　“我找冉晟。”冉晟的秘书海娜声音悦耳，冉寒春不由得多看了女秘书一眼。

　　“您是……”海娜保持着社交场合上的微笑。

　　“他爸爸。”冉寒春回以礼貌地颔首。

　　“哦，是冉总的父亲，您请！”海娜很是兴奋地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冉总，令尊来了。”

　　冉晟手拿话机沉浸在低低私语中。冉寒春立刻判断出儿子是在和女人说话，便知趣地闪出。

　　“爸，您有事吗？”冉晟连忙挂了电话。

　　“啊，顺路来看看你的公司。”冉寒春想象着儿子的女朋友的样子，走进办公室。

　　“您从来不管我的公司的，今天怎么有兴趣了？”冉晟绕过老板桌打发了海娜，亲自给父亲泡茶。

　　“小晟，你谈恋爱了？”冉寒春目送秘书。

　　“您……爸，您坐。”冉晟将茶杯放到茶几上，“来，喝点水。”

　　“这个秘书不错！如果你没谈的话，可以考虑她啊。”冉寒春坐到了沙发上，仰望着儿子。

　　“爸爸，您说什么哪？别看她年轻，可是老江湖啦，做了五六年秘书了，炒了几个老板的鱿鱼了，听说还是个情场高手。我找她？切！”冉晟一屁股坐在了父亲隔壁沙发上，一脸的老成。

　　“你……小晟，说话要看场合看对象。冉寒春的儿子是有教养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俗啊？”

　　“我说的是事实！”冉晟低着头。

　　“我走了。”话不投机，冉寒春觉得还是回去的好。

　　下午，在厅党委会上，厅长叶野提到了监狱局副局长人选：“乔颖尔同志在担任玉兔监狱党委书记四年期间克己奉公、励精图治、成绩卓著，我个人认为，乔颖尔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副局长人选，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意见，还有没有其他合适人选？”

　　冉寒春深感意外。提名副局长人选，按理说厅长在会前应和他这个监狱局长通气，而事实是，他一无所知。再说，监狱局政委一职目前由他本人兼任，若论副局长人选，提拔党委委员、政治部副主任白冰顺理成章，麒麟监狱党委书记方思和金狐监狱的容后福也是合适人选。可……

　　“寒春同志，你有什么意见吗？”叶野问沉默的冉寒春。

　　其他厅党委委员的发言几乎是附和厅长的，冉寒春根本就没用心听，听到厅长喊自己，冉寒春立马坐直了身子：“啊，叶厅长，嗯……乔颖尔同志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确实是一个理想的副局长人选；但我个人以为，乔颖尔同志才三十岁，还不够成熟。假以时日，我相信，乔颖尔同志能够成熟起来，能够担当监狱局副局长的重任，统领监狱局也没什么问题。所以，根据目前情况来说，我个人的意见是，提拔白冰同志是比较适宜的，也可以考虑方思同志和容后福同志。”

　　“啊，寒春同志的意见很有参考性。至于副局长的提名，今天先放一放，在座的会后可以再认真斟酌，日后我们再议。还有啊，寒春同志对监狱未来的构想——《监企适度分离实施意见》，我建议大家仔细阅读，反复推敲，择日讨论，尽快提交司法部。”冉寒春突然发难，实出叶野的预料，叶野的表情有点复杂。

　　会后，心绪不宁的叶野单独找了冉寒春。

　　让厅长最费心的处级干部中当数乔颖尔，二十七岁那年就被任命为玉兔监狱党委书记，创造了职务晋升奇迹。本想在退休前扶他做副局长，谁知，一手提拔上来的冉寒春却没买恩师的账，这能叫叶野安心吗？

　　冉寒春对叶野深怀提携之感激，当初，如果不是叶野慧眼识英雄，当时局长的后备人选就不会有他冉寒春了，因为局里就属他资格最嫩。叶野着力栽培乔颖尔，冉寒春心知肚明，虽然他闹不清楚叶野与乔颖尔的瓜葛，但他并不情愿违背叶野的意愿。现在局里五名副职中，纪委书记萧红旗和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属于听话之辈；田望鹿最牛气，难以驾驭，但只要不动其根基他是不会与一把手明火执仗的；丁飚和曹鸿磊两位副局长都属于有盘根错节背景的年富力强之辈，屈居他冉寒春之下实属不甘，做梦都想做局长，做局长无望，就盯着政委宝座。打心眼儿里，他冉寒春都想提拔一两个贴心的能干事的副局长替代田、丁和曹三人。但叶野想提拔的乔颖尔，却不是他冉寒春理想的人选。下面的人对乔颖尔非议很多，上访的离退休干部对他的反映更强烈。

　　“叶厅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违背您的意见，但我不得不为您考虑，乔颖尔同志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如果将他提拔上来，攻击的矛头就会直接指向您的。您一生勤政为民，为监狱局的发展呕心沥血，我不愿意见到有一点对您的指责。”冉寒春表达了无限的崇敬，说，“顺应干部年轻化的趋势，我也真的希望乔颖尔同志日后能掌管我们的监狱局。再给乔颖尔同志一点时间锤炼吧，一旦时机成熟，我双手赞同提拔乔颖尔同志。”

　　“寒春同志这么说，我没意见了，但我强调一点，乔颖尔同志和我非亲非故，我爱惜人才你是能体会的，你也是最大的受惠者。你是人才，希望你不要埋没像乔颖尔同志这样的人才。”面对态度诚恳理由充分的冉寒春，叶野实在找不出勉强部下的措辞了。

　　“是，是。”冉寒春态度虔诚。

　　高处不胜寒，与叶野唱了一个反调，冉寒春是捏了一把汗的。虽然说有组织部的同学在撑腰，但倘若叶野认真起来，闹到组织部去，受伤的还是冉寒春。感受了一回寒气，回到监狱局，冉寒春却享受了明媚的春光。这不，冉寒春接到了任红霞的感谢信。

　　孩子纯真的感激语言如春风，冉寒春的内心温暖如春，他备感欣慰地对老太婆说：“孩子自行解决了学费，上学无忧了，我们再资助一名学生吧。”

　　后来，冉寒春才知道，任红霞给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恰逢萧红旗的外调人员走访到任红霞的家。

　　据萧红旗描述，当时，任红霞满怀憎恨地拒绝配合，而她写给冉寒春的这封信也是无意间被外调人员发现的。

　　“您资助的对象，她的兄长是刑满释放人员，正是我们调查的对象。”萧红旗说。

　　“哦！但据我所知，任红霞兄长早亡，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啊。”

　　“抓他哥哥的是警察，看管他的也是警察，从小失去兄长，她以为是警察破坏了他们家庭的幸福。”

　　可任红霞为什么说他不在人世？难道就因为兄长被抓被劳改她才痛恨警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冉寒春亲自给任红霞写了一封信。

　　秘书送来为厅长出访法国而准备的讲话稿，冉寒春顺手将给任红霞的信件递给秘书：“将它发出去。还有，此次出国，在出国配额范围内，将叶厅长的配额用满，至于怎么用，根据叶厅长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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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婆，我马上要到法国去了，你想要点什么礼物啊？”出国日子临近，冉寒春问老伴儿。

　　“老头子啊，你别想着我，你该给儿子捎一件礼物。你们父子关系挺紧张的，买件法国礼物哄一哄儿子啊。我给你准备了五千美金。”老太婆爱子心切。

　　“哎，将儿子像祖宗一样供养到这么大，他不侍奉我们，我们还要哄他？真是儿老子。行啊，就依你了。”冉寒春叹着笑着，说，“那我给你买一瓶法国香水？”

　　“你以为我是老妖精啊？我的皮肤这么细腻润滑和护肤品无关的。”老伴儿不无自豪地说道。

　　“你是说你不能用香水了？可我认为香水不止是年轻女人的专利哦。”冉寒春俏皮地说道。

　　“行了，我说不过你，你买回来的我照单全收还不成吗？”老伴儿笑得很甜。

　　“哎，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五千美金？你哪来的美金啊？”冉寒春被某根神经揪了一下。

　　“哦，昨天容太太来看我，说她有一点美金正好给你出国用。”老伴儿说得很自然。

　　“哪个容太太啊？”冉寒春的眼睛流露了迷茫。

　　“容后福的家属啊！我们以前还在金狐监狱家属区经常碰面呢，你的记性真差！”老伴儿笑着回答。

　　“噢——我想起来了。你就这么收了人家的美金？”冉寒春看着老伴儿的眼睛。

　　“不是，我用人民币按照兑换价给了她。”老伴儿回避了冉寒春的目光。

　　“我的出国配额够用，要那美金干吗？”冉寒春没想太多，随口回答了一句。

　　将出国期间监狱局事务的管理权交给常务副局长田望鹿后，冉寒春追随叶野飞赴法国巴黎。观光、观摩结束，冉寒春陪同叶野逛街。坐车步行，走街过巷，看夜景尝美食，流连于鳞次栉比的专卖店。冉寒春和秘书轮番向叶野介绍琳琅满目的商品，激起叶野的强烈购买欲。香水皮具影像器具等诸多商品全由秘书手提肩背满载而归。冉寒春只买了相机和香水，剩余的配额全让给了叶野。

　　盼得夫君归，老太婆捧着数码相机，乐呵呵地说：“这下，宝贝儿子对老子的态度应该好了吧。”

　　“给，送你的，Chanel，正宗法国货。”冉寒春亮出香水。

　　“你真买香水啊？好，我留着给未来儿媳妇用。”老太婆喜滋滋地接过香水。

　　“等你看到儿媳妇，香水早挥发没啦！”冉寒春乐喷了。

　　听说老子从法国带回礼物，冉晟乐滋滋地驾车回家，把玩精美高像素的单反数码相机。哇塞！和我那卡尔·蔡司哪个好呢？端详着，目光渐渐呆滞。MadeinJapan，什么啊，再细看品牌，Canon，还说是法国的，明明是日本的佳能嘛。冉晟将相机又丢给妈妈：“妈，在我老爸眼里，我哪是他亲生儿子，整个儿不如一个失学孩子。”

　　“儿啊，你真有出息，你还跟任红霞比？”妈妈拉着脸说儿子。

　　老伴儿回头又数落冉寒春。冉寒春憨态可掬，说：“我哪知道这是日本货？儿子挑剔我们就送人。”老伴儿说：“儿子不要我们留着用。”

　　“我给任红霞写了封信，该回了吧。”冉寒春不再理会相机的事，念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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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坐牢后，警察到我家，我家穷得丁当响，东借西凑也只有四百元，那个贪婪的警察连桌上的一元、五角的硬币都搜刮走了。结果，哥哥在牢里的日子没有任何改变……因为哥哥被捕，抱病的爸爸气急交加撒手西去，家里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妈妈就没当哥哥活在世上……”

　　“零碎的四百元都不放过啊！”冉寒春读着任红霞的来信，羞愤之下，拍案而起，抄起电话就找萧红旗。

　　萧红旗已经撤回外调人员，集中精力调查保外就医人员，寻求突破口。对于冉寒春的要求，他有点为难：“冉局啊，什么时间、是哪个败类到任家去索要钱财，我们没有一点线索，怎么查呢？”

　　“我可以考虑向任红霞索取那名警察的资料，萧书记你在人犯服刑所在单位民警中去排摸，给我揪出败类，严肃处理。”

　　冉寒春正为金狐某个不知名的败类生气时，金狐当家的容后福来觐见。

　　司法厅上次召开了一次夭折的副局长选拔会，听到风声，容后福安排太太去拜访冉太太。等得冉寒春出访归来，他就赶到局里当面向局长问安，就戴学习案子负荆请罪，并汇报下一步的工作思路。

　　“戴学习案子性质未定，你把工作做在前头，很好！党委班子要抓，对基层民警的教育和管理也不能松懈。我又接到一个举报，说你们金狐一名民警竟然将手伸到犯人家里去了。那个犯人的妹妹穷到上不起学的地步，他连五毛钱的硬币都不放过。你说这个民警还有没有一点人性？还有没有一点法纪意识？”冉寒春愤然，叮叮当当地敲起桌子。

　　“冉局，我失职了！”容后福本是来哄局长开心的，谁知又遭批评，当时傻了眼，好在反应快，义愤填膺地回应，“太不像话了，回去我查处他！”

　　“小容，这是耻辱啊，你叫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回去后叫你们纪委认真调查！”冉寒春收回激愤情绪。

　　“是是”之后，容后福就煤矿的通风系统更换恳请局长敦促落实，又画蛇添足地强调了矿井安全的重要性。

　　“不用你解释。”

　　“对，对，我忘了，局长您就是从矿井里出来的，是专家。”

　　“小容，还有什么事吗？”

　　“局长，我……”

　　“那你回去赶紧给我查出那个败类！”

　　“冉局，您交代的我回去就办。在这次上报的副处级领导干部后备人选中，我恳请您考虑一下我们金狐监狱政治处副主任苟遥。该同志政治素质过硬，业务能力很强，敬业精神极佳，如今四十五岁了，此时不用，他就没机会了。”其实，在上报名单中，首轮淘汰的苟遥还是被列入其中。

　　爱将提此要求，冉寒春没有异议算是默许。容后福一口一声谢字刚走，副局长曹鸿磊就进了门。

　　曹鸿磊兜了一个大圈子后才进入正题。

　　曹鸿磊是院校出身，夫人是老一辈劳改队干部后代，因其岳丈关系，他在监狱里平步青云，三十九岁步入副局长岗位至今。其小舅子现任凤凰监狱副监狱长。曹鸿磊想将小舅子扶正。

　　念在曹副局长的小舅子做事不张扬的分上，冉寒春沉默片刻，答应为其小舅子投一票。

　　踏进家门，冉寒春发现小区邻居、早晨练太极拳的伙伴张教授端坐客厅。

　　“哦，什么风将张教授吹到我家里来了？”

　　“是监狱风吹来的！”张教授弓身上前，苦笑着。

　　提到监狱，冉寒春立刻猜到访客来意，便装着糊涂：“啊，学者就是学者，说话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哦。”

　　“仰仗您抬爱了，冉局长您不也是学者吗？”张教授有点局促。

　　“张教授，您的茶没动嘛，请喝茶啊。有段时间没看到您，是不是出去演讲做报告去了？大学教授出场费很高哟，我们公务员和你们比起来可清苦得多啦！”

　　“我正为一件事忙得焦头烂额呢，哪有心情出去开讲座哟！”原来，张教授的二公子因诈骗案发入狱，他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冉寒春。

　　“您说得严重了！我们的监狱哪有您说的那么黑？至少我冉寒春不是坏人吧！”听明来意，冉寒春说起了笑话，“如果相信我冉寒春不是坏人，那就请您相信我的部下也不是坏人，至少是好人多嘛，您说是吗？您呀，不必为令公子的处境担忧了。”

　　对于当今监狱政策和形势的介绍，张教授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个劲地央求冉寒春。

　　可怜天下父母心，冉寒春动了恻隐之心，问：“哪家监狱？”

　　“犬子在金狐监狱六监区改造，恳请冉局多多关照！”

　　张教授回去后，冉寒春想起分管监管的副局长田望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