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猫抓耗子，监狱长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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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狐地处煤矿地区，天空几乎没怎么晴朗过。人说天气最能影响人的心情，这些日子里，容后福的心情就没灿烂过一天。副手戴学习因遭人揭发而调离，作为党委一把手是很没面子的。萧红旗领衔的省局调查组驻扎在监狱，就像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容后福更是沉郁。谁也想不到，罗英雄竟胆敢在最高行政长官头上使阴招，而且是当着省局纪委书记的面。脆弱的心灵岂能承受如此之重？当时，容后福灰溜溜地逃回办公室，心潮起伏。平时陪上司都难得烧一支香烟，此时，他却主动地抽出一支，颤抖地往嘴唇上送，好不容易咬住烟屁股，就是点不上火。一下，两下……大拇指不知道摁了多少次，终于将满是口水的香烟点燃，猛吸一大口，眼泪鼻涕全出来了，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心脏之车由高速车道平缓地驶入慢车道时，他才意识到无意间得罪了纪委书记萧红旗。事后，招呼打了，晚饭也请了，缺憾犹存，想来想去，他不能就此轻饶了祸首罗英雄。他琢磨了两天也没找到整治罗英雄的由头来，气还没理顺，又遇魔头何先进一场吵闹。哄孩子似的弄走何先进，他叫来身兼政工和管教二职的副政委。

　　隐去了罗英雄当众奚落他的事实，容后福郑重其事地说：“罗英雄同志对上次处理不服，已经严重影响了本职工作，为教育他人、挽救他本人，监狱党委责无旁贷。”

　　副政委始终与党委保持一致，善于领会和贯彻党委意图：“帮教罗英雄同志的工作我去做。”

　　“调查一下罗英雄同志的现实表现，政工部门要拿出处理意见来。”副政委给政治处副主任苟遥的指示只有这么一句。

　　罗英雄是落后分子，是党委重点帮教对象。苟遥就带着这个认识领着人像模像样地到六监区调查。

　　六监区支部当即召开支部会，向上级汇报了罗英雄的一贯表现以及重新上岗后的工作态度。支部书记代表支部最后发言：“罗英雄同志缺乏学习，认识模糊，民警身份意识淡薄，组织纪律性较差。如果听之任之，不仅破坏了警察形象，也是对他本人严重不负责，本着人道主义挽救立场出发，支部建议组织部门给予罗英雄同志再次离岗三个月学习的处理。”

　　“综观罗英雄同志现有表现，这么处理已经很轻了。”副政委对苟遥说。

　　于是，政治处行文，盖上党委大印，处理决定就这么出台了。

　　罗英雄以为是聆听训斥，但瞧着颇有接受法官宣判的阵势，心里不禁忐忑，聆听了处理决定，大脑一片空白，原先准备的辩护词没了用场，眼睛死死地盯着苟遥，一言不发。

　　“罗英雄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苟遥被罗英雄盯得头皮直发毛。

　　“够狠的！”说完，罗英雄扬长而去。

　　接到下岗处理的罗英雄像是丢了魂。人际关系没处理好，领导对他有成见，同事也落井下石，别人都有迟到早退的毛病，到他身上问题就变得相当严重，为此，他先后三次下了岗。最近一次可惨了，一个月三十天，天天到政治处去报到、学习、写思想汇报。学习的内容两天就足够了，还是要硬着头皮读文件，思想汇报反复一个内容，交了三十一份，多出的一份是总结陈词。活到四十一岁，还像顽童接受再教育、写检讨，老婆数落，同事翻白眼，连上初三的儿子也瞧不起他。还英雄呢，简直是一头狗熊。好在还有点阿Q精神，脸皮厚点，也就挺过那三十天，可一个月两千多块的工资大缩水，变成四百块，比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还低一百多块。老婆滕青的脸色更难看了：“这倒好，这个月一千五百块的房贷怎么还？还要不要吃饭？儿子上高中的择校费上哪儿筹去？”他咬着牙挺了三十天，终于等到可以上岗的施舍。印第安人有句名言：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的人是白痴。真正的白痴，别人也不会整你呀，自己连白痴都不如。一连数日，他仍没从下岗的阴影中走出，思前想后，决定出口恶气。谁知道，恶气是出了，代价却是沉重的，又要下岗三个月，如何度过？真是生不如死啊！打短工的滕青下班回家，走进满是烟雾的屋子里，气不打一处来，冲着朦胧中的丈夫开口就骂。罗英雄本来就窝火，河东狮吼，无疑是火上浇油，他甩出一巴掌。老婆蒙了，顷刻，号啕大哭。他抽身出了门，漫无边际地埋头走路。忽然，他抬起了头，又点上一支三块钱一包的香烟，思索须臾，疾步迈向办公大楼。

　　接到处理罗英雄的通禀，心中的恶气已除，容后福是怡然自得，罗英雄不请自到，他略显迟疑后便流泻着胜利者的笑意：“罗英雄同志，有事吗？”

　　“您好啊！容书记。”罗英雄回身轻轻锁上门。

　　“罗英雄，你想干什么？”容后福笑容不再，莫名恐慌地陡然起身。

　　“找您谈谈。”罗英雄微笑着大步向前。

　　“有什么谈的？有想法去找政治处。”容后福放松了警惕，神情麻木。

　　“容书记，我……”罗英雄已经接近容后福。

　　两个人近在咫尺。

　　“你想说什么？”容后福不耐烦了。

　　微笑之间，罗英雄果断出拳。

　　“啊……”腹部吃了一记重拳，容后福当时就矮了半截，蹲了下去。

　　“容书记，您干吗呀？我想立刻上岗，不行的话，每天都来向您汇报一次思想哦。”罗英雄骤然转身出了门。

　　容后福腹痛难忍，面色如灰，缓过劲，艰难地抄起电话想要报案，可最后还是放弃了。说罗英雄揍了他一拳，谁能证明？非但治不了罗英雄，还会将丑闻传扬出去，贻人口实。想到这，他连忙命人送来一台录音机。“有了录音，整死你罗英雄！”容后福暗暗骂道。

　　事情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罗英雄索性破釜沉舟。他既没到政治处，也没回家，而是直接下井。指导员说：“老罗，你不是到政治处报到了吗？”罗英雄惨淡一笑。

　　下午，罗英雄接到支部的传令去面见党委书记。

　　容后福主动找我有什么企图？莫非事情有转机？大摇大摆地去拜见容后福的路上，罗英雄揣测不断，小心翼翼地推开容后福的门。

　　容后福的脸上浮现明媚的阳光，丝毫没有上午受辱的阴影，倒水递烟，亲自将门掩上。罗英雄也不客气，接水就喝，叼烟点上，静观容后福的表演。

　　容后福干咳一声，说：“罗英雄同志，经过党委慎重考虑，我们认为对你罗英雄同志的处理是重了一点，党委决定缩短你的下岗期限，至于上岗日期，在于你本人的态度。”

　　“啊……”罗英雄眨巴着眼睛望着容后福。

　　“党委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作为当事人，你也应该表明态度啊。”容后福等待罗英雄的认错。

　　“什么态度？”罗英雄疑惑地问。

　　“上午，你太激动，捣了我一拳，我能理解你的情绪，我也不是鼠肚鸡肠的人，只要你当面承认错误，我就原谅你。这儿没有第三者，大家都不难堪，你看……”

　　“容书记，您说什么呢？说笑话啊？我是堂堂一名人民警察，怎敢以下犯上？迟到早退现象在我身上时有发生，但不至于素质如此低下吧。”瞬间，罗英雄擦亮了眼睛，朗朗回答，边说边走近容后福。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你也是一个汉子，有什么不能低头的呢？”

　　“呵呵，我不是汉子，也不会抵赖；容书记，您是有身份的人，说话要负责的哟！”

　　“咚！”容后福的小腹又挨了一记老拳，他光顾着诱导却没在意罗英雄已悄然贴近。

　　“容书记，您没事吧，我走了啊！”罗英雄拉开门。

　　“你……”容后福弓腰指着罗英雄，可罗英雄闪了。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小腹成了罗英雄练拳的沙袋了，容后福是又气又痛，嗷嗷地转了几圈，待转完之后，面对紧闭着的门，容后福又认为罗英雄挺会照顾自己面子的。试想，如果罗英雄开着门，刚才转圈的狼狈样准会被路过的其他党委委员看到。

　　揉完腹部，喘过气后，容后福又令人送来摄像头。

　　“罗英雄，你胆敢再下手，准叫你一辈子翻不了身！”坐在摄像头前，试了又试，将它藏在工艺品后面，容后福决定暂缓几天再钓鱼，以免狡诈的罗英雄识破他的伎俩。

　　容后福可以等，罗英雄可不等他。政治处催促报到的电话仍在继续，局面丝毫没有改观，他毅然地第三次踏进容后福的办公室。

　　在进门前，罗英雄仔细地将满是煤粉的皮鞋在门口地毯上蹭干净了。

　　“容书记，我求您了！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吃饭，一天岗也不能下啊！”罗英雄推门就进，进门就高声乞求容后福。

　　“你打了我两次，应该解恨了吧。我还是原来的态度，只要你认错，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容后福是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开通了电脑视频，起身迎接冤家，重复昨日的部分措辞。

　　“冤枉啦！容书记，您老就饶了我吧，我给您作揖了！”罗英雄双手拱抱，鞠躬。

　　这次，赠送的不是熟悉的南拳，而是陌生的无影脚。

　　“哎哟……罗英雄，你踢疼我了！”容后福捂着腿嚎叫着。这不是装出来的，是他疼痛难忍所致。

　　“容书记，您撞哪儿了？我没踢您呀。您眼花我不怪，我扶您到医院去啊。”罗英雄不计前嫌古道热肠起来。

　　“你，你，太阴险！”容后福推开罗英雄。

　　“哟，您糊涂了。我走了，明天我还来找您汇报思想。”罗英雄转身。

　　“别来了，我不欢迎你！”

　　容后福事后调出录像，可镜头里晃动的却是两个人上半身的影像，他的腿免费给人踢了。

　　狠揍容后福三次，罗英雄的千斤担子卸下了八百斤。第二天，政治处通知罗英雄：“经党委研究，解除对你的处理，口头警告，以观后效。”

　　然而，闻此佳音，罗英雄黯然神伤。

　　2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数计未成的容后福只得认栽，对着副政委吹胡子瞪眼睛，吐沫飞扬，一个人表演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

　　副政委是大气不敢出，缩头挨着板子，虽然这板子挨得有点冤。上次拿出罗英雄下岗意见的是政治处副主任苟遥，他也是照单签字呈报容后福的；这次呢，是容后福亲自要求处理罗英雄的，反过来将责任推回头，是不是冤枉？冤归冤，副政委对一瘸一拐的容后福问起安。

　　“撞到茶几上了。”容后福没好气地回答。

　　“调查不属实就草率地拿出处理意见？”副政委回头就找了苟遥。

　　苟遥领受了一通副政委慷慨赠予的批评，咀嚼了半天才走出迷雾：处理罗英雄是错误的，而责任在于我这个管人事的副主任。于是他将六监区支部书记数落一顿。感觉蹊跷的支部书记却不敢将怨气发到罗英雄身上，反而对他格外关照起来。一夜间，罗英雄从后进分子变成了“刺猬”。

　　“组织民警学习。政治处要拟定一个学习计划，要求每位民警写一份学习心得和保证书。再也不能让极少数道德败坏的民警玷污我们警察形象了。报一份先进名单，向省局报请三等功。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弘扬先进，鞭策后进。”容后福又下令。

　　“容书记，宣教科已将学习计划下发至各单位了，这是报请三等功的名单，请您审核。”

　　容后福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苟遥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步之遥。

　　“苟遥……”容后福抬眼望了苟遥一眼，自己名字竟然排列首位，这个苟遥脸皮真够厚的。

　　苟遥立刻判断出名单排列不当，谨慎地解释：“这是副政委审查过的。”

　　“给基层普通民警一个名额就够了！”容后福将名单扔给苟遥。

　　“那小子才上班几天啊？”立功名单张榜公示后，何先进在第一时间里迅速做出反应，呼哧呼哧地说。

　　“何老，这仅仅是公示不是结果。”

　　容后福也不清楚那名普通民警的工作阅历，回头质问苟遥。

　　“容书记，年龄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苟遥怯怯地发出微弱的呼吸。

　　“你是来给我上课的？我问你，他工作几年了？”容后福怒道。

　　“他……两年不到。”苟遥意识到面露嗔色的容后福尚不清楚此人背景，便解释，“他是监狱局政治部白主任的侄子。”

　　容后福被唬住了。金狐有背景的民警不在少数，他不可能全记住。照理说，政治部副主任的亲侄无论如何也得放在脑子里的，问题就出在当年开监狱长会议，白冰提了一次再没有提起过，他也就淡忘了。倒是苟遥记得清楚。白冰是监狱局党委委员，顶头上司的侄子岂能不照顾？于是，容后福慢慢地说：“行，就是他了。”

　　明知道不够刚性条件，容后福依旧上报白冰侄子，是有他的道理的。无论冉寒春局长的得力助手白冰是什么货色，人情世故总要有的，提拔谁不是提拔？容后福还准备破格提拔白冰侄子做副监区长呢，迅速将他纳入副处级领导后备人才库中。

　　说到副处级后备人才库问题，容后福有点遗憾。前些日子，监狱局要求基层监狱上报人选，要求走公开、公平和公正的选拔程序。海选民推，群众满意了，领导可不满意，此办法废弃；圈名单是通用办法，然后在圈阅的名单中投票定夺。结果，在第一轮投票中，政治处副主任苟遥名落孙山。容后福也能想象到苟遥的威信和人缘。他整天像条狼狗一样到处嗅着异常气味，还汪汪地咬人。被咬的人畏惧权势拿他没办法，那只有在难得的投票机会中回敬嚣张的苟遥了。苟遥那一张卑微不如孙子的脸与他人高马大的身材极不协调，是对头顶上帽徽的亵渎，但是他容后福就是喜欢。如果都像罗英雄，那他做这个监狱长还有什么意义？

　　容后福自然地又想到了自己的前程。

　　副局长人选很多，变数太多，如何才能脱颖而出呢？冉寒春一手提拔了娘家人，还会继续将娘家人扶上副局长宝座吗？冉寒春可以正直，也可以为娘家人说话，但说话的力度究竟有多大，还得看综合因素。看来，干等是等不来锦绣前程的，他必须对冉寒春有进一步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