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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方式的诠释

一种方式的诠释

书名:调动作者名:阎刚本章字数:4406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46

  

  我之所以叫他老张是因为他比我刚大一岁。

  老张先前教书,我也是,打从学校分来就在一校任教。

  老张搞了不少的行当:写文章、学法律、考律师。项项都有所获,又项项不深入。最后调进县城,又转到了行政,既没有得到提拔,也没有受到何等重用,给人的感觉是不冷也不热。

  所巧的是,后来我也改了行,也进了城。我俩又同住一个大院,阳台对着阳台,双方通个话,只需往阳台上一站,声音在楼与楼之间走动,你一言我一语,不是亲切也胜似亲切。

  老张似乎生来就有某根神经作难,总是爱在自己平静的生活中激起几道波纹。机关工作几年,觉得乏味,偏要找点刺激。也许是为了多挣点钱,也许是为了交些朋友,总之,他业余兼起了一民营企业办公室主任之职,这在当下也没有文件规定可或不可,但老张管不了这么多。

  老张兼职的那家民营企业虽规模不大,但做的是出口生意,在县里有些影响,出口的品种也较多。

  就在去年冬天,我在老张家有幸一睹这些出口产品中的一种。那天晚上,下着丝丝牛毛小雨,对于我们这些在小县城住久了的外乡人来说,这种时刻无疑是一种温馨和幸福。这情景总能使人忆起故乡丝丝春雨,烟云浩渺中的翠绿麦田。

  我到阳台上去更深地感受这种难得的心境时,恰好老张也正好开门到阳台上。我俩一笑,老张向我做个手势,示意我过去。我想老张叫我过去,必定是有啥事儿,于是下了楼,又上了他那栋楼。

  进了他家门,也没有发现其他外人。老张妻是个端庄妩媚的小女人形象,说话办事干净利落,也有主见和思想。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未与老张结婚,我一下就断定这是老张的福分。老张妻给我泡茶筛烟,问候不停,好像我是从老远来的客人。当然,我能理解,像我与老张这样在偏远山沟里摸打多年,又在同一县城相聚并阳台对阳台住在一院的老伙计,能亲密到什么程度,老张妻心里也自有一把尺子。

  老张见我如约来到,就说明意图,要我陪陪客人玩几圈麻将。这对我来说没有啥,老张也知道我是多面手,开帐也直爽。

  老张提一小塑料桶去取木炭,老张回来把桶放在火盆边,就问我这炭怎样。我看那桶里就是些火柴盒大小的黑不溜秋的东西,就说看样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老张一笑,摆摆头说我想你也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他又说,你拣一块试试。老张把火钳递给我,这时我开始对我下的结论表示怀疑,因为敢于过硬的玩艺儿绝对不会马虎。于是我夹起一块炭,感觉比想象的沉得多,落在火盆上仿佛还有钢音。我说,莫非这物件不是树炭化的。老张说,当然是,只不过不是一般的树,一种灌木,学名叫鸟不宿,土名叫猫儿刺。这种炭就是企业的出口产品,价格昂贵,一市斤就是好几块钱。我说这不贵也实在是对不起人了。一根猫儿剌多少年才长一指头粗,一指头粗的炭又要多粗的猫儿剌烧成,一箱炭又要多少根指头粗的炭填空。老张点头。老张一面加炭又说:这炭出口日本,你猜日本人弄去做什么?我说烧呗。老张仰头大笑说,我就知道大多数中国人都只知道枪是用来杀人的,水是用来养鱼的,炭就只能烤火下炉子。我问:莫非这物件一出口就能吃了不成。老张指头一点说:对,真还让你猜对了,日本人确实弄去吃了,将大米淘好,煮时放上两节,那种米饭格外香甜可口,有害物全都进了木炭。这使命完成后,就只好下炉子了。我说:这是当然,凡炭都免不了一烧了之。老张反驳说:这就看原始动因如何,比如说这种炭,它就是为吃而设计的。老张讲了一大堆制作的工艺流程。我说天晓得是怎么个搞法,莫不是小日本蓄意引诱,让中国老百姓千家万户都把木炭放到锅里沸煮时,又反过来嘲笑中国人愚味无知之极。老张笑说:只有你才想得出。

  不管怎么说,这炭的内质确属上乘。玩了一夜麻将后,我有意识一拨火盆里那炭依然火红如秋柿一般,我于是请老张给我弄一百斤,带回老家过年用。老张点头作答。

  我找老张去弄炭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那天有那么一点昏昏的太阳,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总的来说还算暖和。我在办公室拨通了老张家的电话,就在电话铃声即将中断的当口,老张接了电话。我说起弄炭的事,老张停顿片刻说可以,半小时后楼下见。我也回答说行。但转念一想,是我请他办事,虽是故友,还是得有礼有节,我去他楼上接,那才是把人尊重。

  叩了他的房门,好一会儿他才开,原来老张一个人躲在屋里看影碟。开门前,他当然就把机关了。我猜测老张看的那内容不一定是很健康的,要不然,老张并无必要非关了机再开门。

  老张说走。我们一道下楼去,租了辆“麻木”一同去公司。走了将近两公里,就到了老张兼职的那家民营企业。

  老张带我走进了车间,这车间原本是一个旅店的饭厅,很大,由于这家民营企业的迁入,才正式改名为车间。我随老张走近一堆说笑中的女人中间,才看见那女人堆里方有一个男人,腰圆体壮,正在指导这些女人们拣择炕干的白色魔芋片。隔间有一台大功率的粉碎机在隆隆地工作。

  那女人们没有与老张打招呼,一开始那男的也没有,那男的微微发福了,一对活灵的小眼忽闪忽闪。老张走过去,俯下身在他旁边耳语几句,那男的听得专注,随后摆摆头,并指着那间加工车间说了些什么。老张再说几句,那男的再摆摆头,这次显得态度强硬多了。我看老张那架势好像还要继续说,但欲言又止。

  老张过来对我说,这几天搞加工、仓库的门打不开。我这才明白,那女人中的发福的男人,就是这家企业的老板。老张传达的正是他的意思。

  老张为了证明他的话十分属实。就带我到车间看,我随老张进了那间粉碎车间,满鼻子都是甜而带涩的魔芋粉清香。老张指的那扇门在粉碎机后面。我一看,那门并没有让什么堵着,能开也能关,老张似乎不能自圆其说。我倒为他作起解释说:那黑不溜秋的东西与这些白净净的粉面不相容,弄出来要污染一大方,这白粉是进肚子肠子的。老张不语,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总之,这回炭是没有弄成,老张也不随我一起回转。我只好又叫了辆“麻木”回家。看了沿路的排排招牌。

  我等老张通知我再去弄炭,怪的是连日来老张的人影也没有见过。我有时关注对面的阳台,多数时候是没有人,要不就是老张妻小巧灵活的身段在阳台上一晃而过。此时,我多少又为老张产生一种幸福感。

  就这样一直等到春节过后,也没有得到老张的通知。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一根鸟不宿长多长时间才有一根指头粗,一根指头粗的炭要多粗的鸟不宿才能烧成,一箱这样的炭又要多少根指头粗的炭填空。

  然而,关注老张,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老张被派出所抓了,是夜里被抓的。

  我的第一反应是,老张犯了赌瘾,让巡警抓了个正着。据说那些巡警抓赌特别有一套,很善于应用现代电子技术,将一只小巧的窃听器挂在门上,门内的声响振动房门,房门传给窃听器,录下的声音与站在门内录的效果没有两样。

  然而,老张被抓并不是因为赌博,是嫖娼,其实也不能说是嫖娼,充其量是睡了一个女人,而这女人不是老张妻。

  派出所了解情况后,就将老张放了,据说罚了点钱,具体多少不清楚。而今罚款多半都保密。这点钱想老张是拿得出来的,凭他在企业兼职,一月也少不了千儿八百的。

  这事一出,老张的名声臭了,在单位大会小会受批,引以为戒,监察局也下发了处分决定,工资降级是一定了。然而,这样还没有完全了结。那女人反戈一击,向法院递交了一纸状词,要告老张强奸,非制老张下狱不可,并赔偿精神及其它损失三万元。

  不过,老张毕竟学过法律,考过律师,司法圈内也有不少故友。这些人也愿意为老张出一份力。对簿公堂那天,老张也址下面皮,将那事讲了个透彻,法庭给老张予以支持,判决强奸不成立,免除诉讼费用。

  后来我才得知,老张睡的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兼职企业老板的姘头。要说这女人的风韵,说到底就只是一身的白肉,一大脸的桃花粉,我看怎么也赶不上老张妻。

  老张出这事以后,我一直很关注他的家庭。在这紧要关头,两人分手具备一切条件。如果那样,老张妻就再不是老张妻,也就是说再见到她那灵秀的端庄,就不能再为老张油生几分幸福感了。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老张还是老张,老张妻还是老张妻。据左邻右舍讲,老张他俩连气汹汹的架也没有干一场。我一方面想,老张妻对老张还是有感情的,抑或是看中了老张某些积极的因素,于是就摈弃前嫌,下不为例。另一方面,是不是老张也掌握了老张妻的某些隐痛处?然而,我产生这想法的一刹那,便马上否定了。每次去老张家,老张妻给予的那种热心肠就足以证明,我是亵渎了她的人格。

  既然他们没有闹到哪里去,我们这些有心调解的故交好友也就显得不知所措。冒然进他家门,又怕以为是看戏不怕台高。不去呢,也有难处,他俩会怪罪,我们这些故交在冷眼旁观,身处困境也不伸出一只援助之手,唯恐秽气沾身。

  我权衡利弊后,认定还是不去搅和的好,人家本来就没啥事,你非去找点事干啥?

  老张出事后大约三个月,我也是偶然进一回舞厅,在或明或暗的灯光下,发觉舞池里翩翩起舞的男女中,有一女人的舞姿特别柔美规范,舞步漂游,乐感极好,仿佛那优柔的旋律不是来自音箱而正是出自那女人的脚下。辨认的结果是,这女人并不是别人,正是老张妻。

  老张没来,我了解老张一般也是不进舞厅的。我没去与她打招呼,不过几曲过后,她也知道我来了。一曲终了,反倒是她走到我面前请我跳舞。当她知道我也是一个人来的,就提出到包厢去坐一会。

  我一时惶惑。我虽不常来舞厅,但也知道些有关包厢的绯闻,更何况是故交朋友之妻。我在迷登中几乎是被动地与她一同进了包厢。但我已预备好应付局面的言辞。我料定老张妻是在设法对老张实施报复,选定的参与者恰是我。这真是让老张苦不堪言的举动。

  然而,进包厢后,老张妻在半昏不明的灯光下立马哭泣起来,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片刻后,老张妻抹干泪,说,太气人了。那事你也知道了,你说人怎么这样贱,老张这东西怎么会苕到这一步,他犯那事值么?那贱婆娘一身的臭肉疤子,走起路来像滚雪球,老张偏就上了她的身子。这是我最气不过的,要是睡个比我强的,我还好想。我就不如那雪堆?真贱!我怕是自己高瞧了自己,这几天,我梳理一番,进舞厅来,哪个男子不请我跳上一曲,说些肉麻的话……

  我明白了老张妻进舞厅的真正目的。我不知说啥好,但还是说了话,我说:老张也许并不是真的就瞧上她了,说不定是逢场作戏或是另有原因。

  老张妻说:你真还了解老张,你说老张怎解释这件事?

  我更加迷感,我不知老张妻说我了解老张啥?

  老张妻又说:他说他是为出一口气,所以就睡了那女人。

  我理解老张说的那口气,绝对是对着那老板的。我私下认为这是老张的托词。

  “你说老张说得有理么?”老张妻那双灵秀的眸子对着我。

  我又暗地为老张感到幸福。我没法不为她还将是老张妻而说点什么,我说:有道理。这是一种方式,老张认为这种方式很有效……

  老张妻点点头。

  以后的事态发展更是难于预料。老张与老张妻离了婚,也是不声不响,没有给有意调解者任何机会。

  不久,老张就辞了职,自己办起了公司,也搞出口生意。更令人不可理解的是,他的合伙人就是那雪堆样的胖女人。

  一段时间后,老张的公司也颇有了影响,有取代那家民营企业之势。那天,我接到老张的电话,他说:炭已送到你楼下,免费。老张挂断了电话。

  老张还记着那件事。这代价似大了点儿。我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