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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子

书名:调动作者名:阎刚本章字数:4566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46

  

  发子是一个人,发子膀大腰圆。发子三十多岁还没有娶到老婆,村里人叫他单身汉发子。

  发子名声不好,发子不爱干活,承包地里草比人还高。发子甚至手脚也不太干净,周围的乡邻防着他,但又不敢得罪发子,惟恐他横了心,他死一个算一家,别人死了就破了一个家,这怎想得。

  越是这样,发子就越是放肆,常在夜里行窃。地里的瓜果蔬菜被盗,即使发现些蛛丝马迹也不去查他的行踪。

  发子最拿手的行窃办法是钓鱼。发子钓鱼的家什与别人不一样,一般的钓家是纤竿细丝鲫鱼钩,发子却是莽竿粗线大弯钩。发子钓鱼的方法也特别,行家是深水下钩上细饵,而发子则是浅水中浮挂青草。发子这套办法很有效,上钩的全是大草鱼、大青鱼。

  发子常趁人不察就躲在塘堤下或竹林里,看准塘里鱼游的路径,就挥竿下钩,动作准狠,十有八九能得手。鱼上了钩,发子百分之百能弄上岸,发子的钩线十分有力。

  发子不爱吃鱼,发子常说吃腻了。他常是将鱼装在包装袋里,驮在自行车上到市场出手,换钱零用。

  发子的鱼出手要比市价低上一个价码。比方说市价每斤四块五,发子就卖四块。市价是四块,发子就三块五。发子图的是快。因为发子是隔三岔五地来卖上一条两条鱼,那些市霸鱼霸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发子也识相,等出了手,就在店里买一盒好烟,如红塔山、精白沙等,给龙头老大装上几支,自己也过过瘾,扯得满平。

  发子钓鱼从来没有碰过钉子,可这回碰上了。这也是发子万万没有想到的。

  发子所在的村,正处两条河的交汇处,人称河口。据说百年前这里还是水湾子。以后这里的先辈们趁枯水季节,就围了许多的小垸,以后就围了几条大堤,将这些小垸也给圈住。围堤围垸都得取土,土取多了就成了坑洼,坑洼沁了水就成了鱼塘,所以河口这地方日今是一堰连着一堰,一塘连着一塘,水乡泽国,景色壮美,且是水美鱼肥。

  发子虽好偷鱼,但也有个不太严格的规矩,基本还是信守“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一准则的,不是手头特紧,他是不动家边几处池塘的。

  发子门前一个大塘足有十亩,这大塘历来就很出鱼。那年春节,大队调走了几百斤鱼,说是为了弄点电过年(只有这样说才合理,谁都知道“电老虎”得罪不起,天知道弄哪里去了),这下就把社员碗里的过年鱼搞稀了。队里当即决定抽干大塘,这一抽光是杂鱼就弄了好几百斤,不单抵上了大队弄走的数目,每人头上还多出了八两鲜鱼,队上的人从心里还有些感谢大队。

  日今承包这大塘的是杜黑鱼,杜黑鱼三十来岁,人很直巴。杜家当家发话的不是黑鱼,而是他的老婆刘肥子。刘肥子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很好听,叫美霞。刘美霞人长得俏,个也大,一张嘴特利。村里很少有人与她合得来,与左邻右舍都吵了架,关系特僵。说到底起因也只是因为一柴半草,一瓜半秧的,捞不上瓢,拣不上筷。

  刘美霞的屁股特大,且圆,走起路来两边扭,所以与她有过龃龉的人就背地里称她肥子,一传十,十传百,在河口就传开了。

  肥子养鱼有一套,大塘本来就出鱼,加上肥子肯投入,水肥,鱼就格外壮。肥子常常挑着担粪桶,在十里外的城里把干巴巴的大粪砣给弄来,倒在塘里。

  这大塘水宽,历来是周围几十户人家洗用的场所,肥子把干巴巴的大粪砣倒在水里,自然就激起了众人的反对,多次围攻肥子。肥子却不以为然。

  但肥子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经不起别人怂恿。

  这天下雨,几个女人就想了个法子,引诱肥子上当。她们聚在肥子的对门打麻将,等肥子从门前过(她们断定肥子会在屋角听),就说大塘的鱼让发子偷了,不只一条,偷了好多好多,肥子定会心疼的。

  肥子见这边热热闹闹,料定这女人们在讲她的背时话,就假装路过在屋角听,而这些女人果真就讲了发子偷鱼的事。

  肥子听说发子偷了她大塘里的青、草鱼,心里就疼。她想:这些鱼长到下年,出了市,该是能称多少斤盐,打多少斤油,买多少件花花绿绿的衣服。肥子鼓鼓胸,就去找发子。

  发子正在屋里睡午觉,肥子就装着到他二弟家讨水喝。发子与他二弟隔一套墙,上面没封顶,因此说话声可以传过去。肥子扯开嗓门骂:哪个王八日的再偷我大塘的鱼,老子就给他几刀。发子睡得正甜,根本没有觉见。肥子以为是发子理亏了,不敢吱声。肥子就大胆的骂,发子这才模模糊糊醒来,还是没吱声。这时肥子就直呼起发子的大名来。发子猛然才知,肥子原来骂的是他。发子边穿衣,就在隔壁吼道:你狗日的留着,我要过来认认你这老子。

  肥子知道这下点燃了火药,就径直溜到夜里守鱼的棚板屋,闩得严实。

  发子穿好衣裤,赶到棚屋前,嘴里骂骂咧咧,要肥子出来。肥子不从,发子就在外面恶骂。

  不一会儿,棚屋前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发子见来了这多的人,就干脆做给大家看看,跑到棚屋后,将那棚屋往大塘里推。发子力大,棚屋摇晃几下,吱嘎作响,肥子就在里面吓得惊叫。

  发子正推得起劲时,三姑来了。三姑在河口辈份高,五十多岁,有威望。三姑火火地扯开发子的手,发子就松开了,转身要三姑评理,凭什么说我偷了她的鱼,还撒野,还破口?三姑愠怒:少说点行不?

  发子就走了。

  三姑对围观的众人说:戏还没看够是不?等出人命?还不赶快自回自的家。在场的人都低头窃笑,纷纷转回。

  三姑送肥子回去。

  以后,发子公然在大塘里钓鱼,杜黑鱼不说,肥子更不敢惹他。眼看鱼一条接一条地钓走了。肥子心里像剜了一砣肉,整天斜着眼看路。有时她把气出在杜黑鱼身上,杜黑鱼就反驳说:谁叫你无凭无据乱咬人?!

  发子兄弟三个,父母去得早,发子排行老大。二弟做木匠手艺,结了婚,挣钱不多,也不接济发子。二弟的老婆与发子也吵过架,起因是她的一条花内裤晾在竹竿上不见了。她怀疑是发子偷了。发子说你的臭裤子我就是偷了还能穿不成?弟媳说,你穿了还好,怕的是你拿去闻我的尿臊。发子跑过来就打了弟媳的嘴巴,二弟也没说发子,他明知是老婆不对。于是发了就与二弟没了来往。

  发子三弟很出息,三弟读大学时发子尽其所力资助过他。三弟发奋,成绩优异。大学毕业分配在南方,后跳槽到一家外资企业供职,很得老板赏识,挣了不少的钱。但三弟挂念大哥,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日后怎么办?三弟每年给大哥只寄少量的钱,目的是逼他行正路。去年三弟回来,就表态:只要大哥你成家立业,做房置办家具我帮办。

  发子不闻不问,发子心想,这方圆没有谁愿往他门洞里钻,于是,发子更是破罐子破摔。

  三弟走时专门到过三姑家,三姑是这一方说话灵、办事稳的可靠人。三弟噙泪对三姑说,您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大哥那德行您也知道,我又离得远,只好托您关照了。三弟的话,三姑心里明白,要是给发子讨个女人,兴许就改变了他的一生。三弟走时就放了一些钱在三姑手上。

  三姑托人给发子说媒也有好多次。有一见面就告吹的,也有好几次彼此都有些好感的,女方也有意继续谈下去,但一段时间后就都退了信。三姑也明白,人口难堵,墙缝来风。

  发子公然钓肥子大塘里的鱼的当口,肥子的姐来了。肥子的姐叫美云,人长得漂亮,细皮嫩肉,挺胸翘臀,且是腰匀臀大,按河口人说,这样的女人会养子。

  但美云是个哑巴,比发子大三岁,还没有寻到婆家。

  三姑一见美云就有个想法。三姑没有征求发子的意见,只是对发子说,到镇上去洗洗头,刮刮胡子。发子说:唉。就去了。

  三姑找到肥子,也找到了杜黑鱼,两口不知是啥事儿。

  三姑说给美云说户人家。肥子同意,杜黑鱼没表示啥。肥子同意,是因为姐也是爹妈的一块心病。

  三姑说对象就是发子。这次是肥子不吱声,而杜黑鱼却反对说:他偷了我大塘里那多的青鱼,怎个说法?!三姑愠怒:您晓得以后他还偷哇?这时肥子说了话:我说这事还真配得上。爹妈那边我去说。杜黑鱼不知头绪。

  等黑鱼回去,肥子把他拉进屋,说,你狗日的真是死脑子,我姐能嫁个啥好人?你还巴望那贼天天偷我们的大青鱼?杜黑鱼这才会过神来,他觉得老婆这招术实在高妙。

  肥子向美云望一眼,再将两手的食指并在一起,美云就耷下眼皮儿,羞羞地点了下头。

  发子理了发。穿上三弟送上的新西装,还真是那么回事。发子先前也见过肥子的姐姐美云,凭她那脸相,要不是因为哑,他发子真还高攀不上。

  两人见面,双方满意。发子一想美云那匀称的身段,不定马上就归自己拥有,心里真怪乱的。

  发子不再偷鱼了,杜黑鱼和肥子心安了许多。心想,那满塘的青鱼终算有了保证。发子趁肥子从门前过,就拿刀把钓竿砍成了几截。

  但肥子与发子还是没有说话。

  那天,发子去问三姑,田里还能种点啥?三姑说,种啥,成人呐?种点苞谷还来得及。三姑笑笑。

  发子马上下地,把齐腰深的杂草扯成一巴平,连夜翻地整田。杜黑鱼也来帮忙,两天功夫就下了种。歇息时,杜黑鱼说:想不想去看美云?发子笑笑说,怎不想?杜黑鱼说:老丈人家沼气池要除渣,你去不去?发子说,你去就叫我。

  沼气池除渣最累人,除渣口刚好一个人钻下,里面又臭又黑,请人干就得出高价。因此这等事只有儿子女婿肯干。

  发子绾起裤子第一个下池,半天没有出来,直到干完,头发根上都是粪渣子,完全不是人样,吃饭前洗了好几桶清水才算洗净。美云羞着脸给发子递过一瓶香水。

  这事也就算定了。

  双方过门后,美云就给发子纳了好几双鞋垫,上面用七彩绣线绣的青枝绿叶,红花白梗。最能表现美云意境的是,那上面灵犀的活物——鸳鸯戏水、紫燕双飞、山鹰比翼,情情爱爱,如胶似漆。发子虽不懂这些技法,但一看总是两两成双,就自然想到男女两人过活的事,于是他在心里说:这女人虽是哑女,但那双手也能说话。

  一月以后,三姑用发子三弟留下的钱,置办了些礼品,就领着发子到女家求肯。三姑原本以为美云爹妈还要讲啥条件,三姑也作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但美云爹妈啥也没提,只是把发子喊进里屋,老爹说:发子哇,别的没啥,美云人不差,跟我几十年我知道,你们结了婚,好好过,不嫌弃她、欺负她就行,她是个哑姑娘,你知道呦?发子点点头,两老抹了一把泪。

  婚期定下,发子就等着那一天。

  那天终于到了,三姑为发子操办,简朴而又隆重,村里的一群汉子也来喝了喜酒。喝完喜酒,那汉子们还要等着闹房,三姑就几把推出大门,留下美云和发子。三姑把门掩上,走了。发子上前闩门,借着酒劲,拦腰抱起美云,进了里屋。发子解开美云的裤腰带,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沾着女人的味。美云的身子很滑,但很香。

  发子就这样莽莽地过了些时日,美云的脸盘也整小了一圈,越发细白。那天,三姑含含糊糊地提醒发子:少发些牛劲呐,不看看人家的肚子。发子这才发现美云的肚子不知不觉地大了。

  发子跑到镇上,给三弟挂了个电话,三弟喜得直说好。不多日,发子收到了三弟寄来的金项链,是给嫂子的。还有一大箱童衣童裤。

  肥子还是没有与发子讲话。

  发子听三姑说,肥子在老丈人面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老丈人才放下心来。发子想起来还真够难为情。

  发子暗忖,肥子本该恨自己的,怎的又还在老丈人面前为他脸上贴金呢?发子搞不懂。

  美云已经能用手语和发子对话,有时只用眼睛。肥子三十岁生日,发子与美云商量后,送肥子一台增氧机,发子觉得肥子大塘里鱼太厚,这机器也是她需要的。肥子感到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发子还记得自己的生日,且送上这重的礼物。发子叫了声妹,而肥子就叫了他哥。双方冰释前嫌。

  夜里,肥子老为这事纠缠,清醒不眠。她总觉得这不像发子办的事。于是她叫醒了杜黑鱼,问他原因。杜黑鱼就说,这是礼尚往来。说完杜黑鱼就侧了身又睡。但肥子不以为然,她还记着在大塘里偷鱼的那发子模样。一会儿,她猛然顿悟,就又叫醒黑鱼,说,我算琢磨透了,发子在大塘偷的大青鱼、草鱼正好值这台机子,我都记了帐。杜黑鱼猛地坐起,火暴暴地骂她:我日你先大人……

  肥子愣着,她从来没有见过黑鱼发这大的火,像是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