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帅

　　老帅实名不叫老帅，老帅真名叫海清。

　　河口人叫海清为老帅有一种尊敬和崇拜之意。因为老帅象棋棋艺高超，在方圆百里很有名，而象棋中最核心的子儿又是老帅。

　　老帅的谋生手段不是象棋，而是理发，河口人称理发师为代刀。老帅每天早上挑着一担家什到镇上的十家街，找一块空地歇下担子，打开那把折叠椅等人来理发或是刮胡子。老帅的服务对象大多是中老年人，年轻人都去了发廊。老帅的手法依然是老一套，光头、分头、平头、运动发。要说年轻人光顾他的理发摊的也有，那自然是刮胡子。尤其是那些浓密得如老虎刺的络腮胡子，一来就躺在老帅的那把折叠木椅上，感受着老帅那游刃缜密的刀法。每刮完，老帅总是要做些面部按摩，躺着的人觉得神清目爽。

　　理发虽是老帅的谋生手段，但真正让他出大名的，还是他的象棋技艺。老帅的棋艺是一步一步学来的，那年头，兵荒马乱的，找到一个稳当的营生不容易，父母一合计就说要他学代刀吧，于是也就定了。十四岁那年，父母就托人把他送到城里学代刀，为日后的生计作打算。那时的老帅就显得灵动，不仅剃头掌握得快，还学了师父的另一绝招——象棋。

　　那时的老帅只是在铺子打烊以后，才蹲在师父的旁边学几招。师父看他专心，有悟性，就有意把这艺也传给他。每逢闲暇就教他实战拆棋。尤其是残局功夫，老帅深得师父的法艺，二十岁以前就稔熟“桃园结义”、“阳春白雪”、“火烧连营”、“带子入宫”等百余残局技法。

　　以后，老帅成了大徒弟，并在铺里拿钱了。而棋艺也大有长进。每与师父过招，还让师父汗颜。再以后师徒就各有胜负。要说老帅能胜过师父，那自然是盲棋功夫，他能够一面剃头一边对弈，两盘三盘同时进行。这倒成了铺子的另一道风景。这时的老帅在城里已是名声大振。师父去逝前，交了一样东西给他，一只红漆楠木小箱，里面是一箱古谱。所以，老帅的涵养也得益师父的重视与指教。

　　老帅后来被造反派赶下乡，他重新回到河口，也带回了两门手艺：理发与棋艺。

　　理发让老帅糊口养家，但象棋不是。他也见不得人们把这东西与名和利挂起钩来。县上、镇上多次组织象棋比赛，组织者屡发邀请，儿子大成也极力怂恿，但他一次也没有参加。于是他没有得到过一次冠军头衔及奖金。但凡是参赛的高手都慕名来会过老帅，并无一人是获胜而归。这自然道出了冠军水分的浓重。

　　老帅的另一个古怪脾气就是直巴。他平常少摸棋子。如果对手水平太次，几步棋以后，他就会把盘面推开，不客气地说，回去练些基本功，多长一些着眼。

　　镇变电站调来一位新站长，三十多岁。镇变电站紧挨河岸，新站长上任后，要把河岸浆砌成石岸，防止崩塌。这项工程有许多人争抢，其中也有老帅的儿子大成。大成是瓦工。

　　新站长是从县水电公司调来的，象棋水平很高，据说在大学还是校象棋队的主力，去年拿了全系统的冠军。新站长知道河口镇有一个叫老帅的人，是一方的棋中名人。他来河口任职，正想找个机会去拜会拜会。那天大成去找新站长谈业务，会计介绍说，他就是老帅的儿子，站长没有与他谈工程承包的事宜。他问大成老人还下棋？大成说不常下，他看得起就走几步。站长说，我想找个机会去拜访他呢，大成就接了站长。

　　回来后，大成对爹说了。老帅不吭声。大成说，这工程包不包得上手就看您的了。老帅沉吟片刻，说好，接他来玩吧，我陪。大成又进一步说：接是接，但还要跟您商量。老帅问，商量啥？大成说：您不能赢了人家。您也要为我想想，这棋不能当饭吃。老帅点点头。

　　礼拜天，站长来了。站长见了老帅就说久仰久仰，今天特意来拜访老师。老帅浅笑说，这么说不好，成竹在胸，千军万马，原来却是一盘棋。一老一少相对一笑。大成应酬不暇，沏茶端水果。老帅说，怎么样，来两盘？站长说，只好献丑了。大成端来棋盘，这一老一少就谋略起来，大成在一旁观战，第一盘站长赢了，大成打心里高兴。但他担心爹第二盘会死心眼，结果第二盘双方下成了和棋，大成想，这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第二盘结束时，已临近中午，大成准备了一桌饭菜，很丰盛。大成留站长吃饭，站长也没推辞，吃过饭站长就走了。

　　第二天，大成去变电站找了站长，站长却把这项工程包给了别人，大成气得无话可说，他左思右想，原因还是找在了父亲身上。他责怪老帅不该和了第二盘，老帅只是笑笑。

　　两个月以后，镇变电站要翻修院墙，这活依然有许多人去抢，自然也有大成。大成去找了站长，站长仍不谈院墙的事，他说礼拜天要去看望老人，大成又接了他。

　　站长如约来了，大成奔前忙后。这一老一少摆开了阵势，第一盘，站长赢了，第二盘站长又赢了，站长吃了午饭后走了。大成仿佛心里有了底。

　　第二天，他又去找了站长，站长又将工程包了出去。大成在心里直骂他不是个东西。

　　又过了两个月，那天晚上，站长不请自来，大成明显态度冷淡。站长给老帅提来了烟酒，老帅明白站长的意图。老帅说，是走明路，还是暗路？所谓明路就是棋子上盘面，暗路则是装在心里。站长说，那就暗路吧。两盘下来站长输了个干净利落，此时大成并不关心结果，也懒得去打听。

　　几天以后，镇变电站的会计找到了大成说，变电站院内要打上水泥地平，站长要你去签合同。大成一下乐得不知东西南北，签完合同后，他把消息告诉了老帅，老帅只是嘿嘿一笑。大成不明白爹笑啥，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