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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最后真相

十七 最后真相

书名:美丽谎言作者名:卢汉文本章字数:5639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43

  

  郑剀睡得很沉,肖竹的来电惊醒他后才知道昨夜没关手机,他残存着冯敏随时可能来电的希望的念头,因此暴露无遗。肖竹告诉他,她要和同学一道回去了,如果有什么新消息及时告诉她,她祝福他们。

  郑剀懒洋洋起了床,他确信冯敏一直没有来过电话,他完全可以打道回府,让一切烟消云散吧。不,他相信一切皆有因果,就连何燕不可思议地消失后又不可思议地出现,而且彻底地消除了他一块心病,那么,冯敏要真实一千倍,没有理由无讯而终。他认真洗嗽完,整理一下头绪,确定怎样开始寻找她的家,如果冯敏在这个城市里还有家的话。

  他从南客站附近向南找起。首先是电力局下属的一个单位,偌大的院落里没有什么人,一个正在清理一盘电线的工人认真说院子里姓冯的他都认识,整个单位里绝对没有叫冯敏的人。郑剀便开始隔个一两百米就找一个人打听,擦鞋的女人,散步的老人,门口与人下棋的小商铺老板,这些都是有闲心比较了解当地人的人,他们一共说出了两个冯敏,检察院的和稽征所的。呀,当然不是。

  附近已没有适合他印象中冯敏的住处的。郑剀打算经过市政府前,再向党校那边寻找。这时他的小灵通接到一个电话,是原来与冯敏一起做工当过厨师的男人找冯敏的。郑剀好比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称自己捡到一部小灵通,正不知失主是谁,既然他和冯敏曾经是同事,就成全他的好意,帮他指点失主的住处。

  那个男人说从来没有到冯敏家里去过,不过建议郑剀到粮食局宿舍楼去碰碰运气,他曾经在那里等候过冯敏她们,还与看门老头说过话,但是他弄不清楚冯敏是住那儿呢,还是到那儿去玩的。

  郑剀向一个扫街的大嫂问过话后,就在建材城一带询问过几个应该是很诚实的中年人,虽然找到了粮食局宿舍,但都说不认识这个人。他的运气不怎么好,郑剀想。无计可施的时候,他翻出一个冯敏的同学给他打过的号码,请求他帮助,哪知后者也是茫然,只说记得好象冯敏一家是租的住房,似乎是血站那边呗,有天一大早他到那儿去接她们,显然她们在那里住宿过。

  这么多地名怎么办呢?郑剀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了一辆的士过去。将到的时候,已临近江边,路又窄又烂,坑坑洼洼,泥泞满道,车不走了,郑剀只得下车。高一脚低一脚找到了血站,大门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过冯敏的相片后,回忆说有这么一个女孩在她们这里住过一夜,那时好象是一个火锅酒楼的苏老板带来的吧。几个女孩子,她都不知道姓名,有一个在南客站里开馆子的赵老板,跟她比较熟的,是一个老家的同乡,当时也与她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说不定赵老板可能知道呢。这个女人顺便夸奖郑剀两句,说捡到了东西还要这么辛苦地找到失主,真是难得的好人。

  转了一大圈,郑剀又回到南客站。肖竹发短消息问找到了么。这句话让郑剀非常尴尬,他回信说如果找到了,那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赵老板看起来是从农村来没多久的,还带着朴实的脾性,穿着也很简朴。他的店里生意清淡。他说的确有个叫冯敏的,他认识,不过也是泛泛之交,因此无法让郑剀满意,不过郑剀可以到环保局宿舍去找苏老板,开火锅店的,雇过冯敏,应该知道冯敏的住处。苏老板就在党校旁边。

  郑剀也想起了,冯敏说过苏老板亲自登门雇的她,她因此还不好意思在苏老板经营穷途末路时离开呢。苏老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比较好找吧。党校旁边,郑剀心头一亮,他终于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路。

  咦,这条路不是他以前寻找冯敏的家时走过的吗,只是他不曾在这里打听过,因为冯敏与他说话时曾说过她家有楼上楼下,一个职工的家是决不可能有楼上又有楼下的,在城市中那是别墅了,所以郑剀决计没有把这里也当作合适的地点的,只想到更远的地方郊区去找了。

  环保局宿舍院里有停车棚,看起来像是冯敏送给他的相片上的地方,仔细对比又不是。溜达一圈后无所收获,郑剀鼓起勇气,向门口收发室看门的女人打听苏老板。那个女人认真听完他的叙述后说,好象苏老板已经到江苏去做生意去了,不在这里。

  又是白忙了,这天的二万五千米长征,郑剀已经两脚酸软,精疲力竭。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问:“那么,你认识一个叫冯敏的女孩子吗?”

  “冯敏,一个十多岁的女孩?”

  “是的,是的。”郑剀突然有些激动。

  “你跟着这条路,这条檐坎,一直走,左倒一个拐,走,再倒一个拐,第一户家就是。”她把屋前的路按乡下习惯的叫法,其实现代城市建筑多半没有叫檐坎的地方。

  郑剀请求她带一带路,他是受朋友的委托带一件东西给冯敏的。他知道到了这儿不能再随便多嘴多舌。那个女人出来指了一指,叫他自己去。大概他们的对话引起了一个男人的注意,他问她来人是找谁。

  “冯棒棒的女啊。”女人大声说。

  这句重庆人腔调的话在郑剀听来非常刺耳,不过他没去多想,只沿着女人指的路走。院里是职工宿舍,外面是清一色的门面房,有三四间一通的,有两间一通的,也有单间。由于这边尚未开发,路也未修,门面都空着,各个主人便都把门面租给了进城打工的农民。

  那个女人嘴里说让他自己去找,或许她正好要回家吧,还是走在了郑剀前面。果然到了第二个拐弯的地方,她朝上面叫了两声,便有一个男人从二楼窗里伸出头来答应。听说有人找,很快那个男人就下来了,拉起顶部已经生锈的铝合金卷帘门,让郑剀进去。

  郑剀想这就是冯敏的父亲了,他看起来很年轻,高高的个子,称得上是英俊,穿着蓝布中山装,脚下是绿色的解放胶鞋。这里只有一间屋,一人多高的米黄色的立柜靠墙而立,挨着的是比较窄的案板和橱柜,然后最外面是一个蜂窝煤炉。另一侧靠墙则放着一些杂物,和一张书柜,书柜上有一台十年以上的二十吋彩电,彩电上还搭着盖布。屋中央放着一张方桌,靠里墙安放着一张简陋的床。墙壁都是没有涂抹的,连最简单的白色涂料都没有上,保留着水泥墙底的本色。显然,主人最大限度的利用了存在的空间。左侧布帘遮着的有一小间屋,可能是卫生间。后面小门后边有一个窄而黑的过道,搁着的一架竹梯可上二楼。

  冯敏的父亲拉过一张已经很破损的藤椅让他坐,问他有什么事。郑剀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难道冯敏根本就没跟家里说过,看冯敏的父亲决不是一个玩心眼的人。郑剀便把小灵通拿出来,说“你认识这个机子吗?”

  他仍然不明所以,说:“冯敏与她六姨一同出去了。你打她的手机吧。”

  郑剀把手机递过去叫他打,他拨了号码后待得一会儿说怎么是空号呢。郑剀接过来调出号码一看,发现他可能由于紧张,竟在开头少拨了一个“1”,便重新拨通了递过去。冯敏的六姨回话说,她正在盲人按摩店里做推拿,不过快要完了,冯敏她们两个都在那儿等她。

  冯敏父亲叫郑剀等一会儿,自己却先出去了。郑剀一个人寂寞的望着门外尚未推平的小山包,上面胡乱种着一些蔬菜。不久,一个女人沉着脸进来了,她将尚未完全拉上去的卷帘门朝上又拉了一点。郑剀不由得站起来,很小心的问:“你是冯敏的母亲?”

  “是。”那女人依然沉着脸,准备着厨上的活。

  “果然有点像。”郑剀笑着说。他这句话让冯敏的母亲脸拉得更长了。她坐到了床边,对眼前这个陌生人很是戒备。他不像是一个善意的客人,她总觉得有什么祸事找上了门,因此沉着脸等待着。

  “你找冯敏有什么事?”过了许久郑剀仍不说话,她不得不先开口问。

  “你应该认识这个机子,这是我的小灵通。”郑剀确实没有办法应付这种尴尬境遇,不好意思一下就直接说出来意,只有启发着她明白。

  “我知道,冯敏借来用过三个来月,前几天说人家要了,就还了。”

  是冯敏的确没与家里说呢,还是她的母亲在装傻。郑剀只得进一步启发她。“一直是我在替她付话费。”

  “你来是要算帐吗?”

  唉,郑剀有些急了。“冯敏没跟你们说?”

  “说什么?”

  “是冯敏叫我来见你们的。”郑剀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天来,冯敏一直没给他打电话了,她仍然不让家里知道。

  看来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原来竟是以未来女婿身份突然出现。她脸色就更阴了。

  “你知道冯敏多大吗?”

  “十九岁呀。她亲口告诉我的。”

  “哼!十六岁。”

  “什么?”郑剀大吃一惊。

  “不相信?前几天刚办身份证,还没拿到呢。你看看户籍簿。”她起身打开米黄色的立柜门,拿出一本褐红色簿子。

  郑剀认认真真的看完。生日的确是冯敏说的那天,年份却迟了三年。哦,哦,哦,哦,哦,她才十六岁,难怪准岳母一脸难看。

  郑剀坐在椅子中不知说什么好。她问了他几句家里的情况。郑剀边回答边解释,他没有说谎,他以给冯敏的银行卡密码为证,那密码恰好是冯敏年月日生辰六字,可以查到的。她不相信他的话,这个时代总有许多人骗了人还装做无辜,她不与他再说什么,自顾自做起饭来。冯敏的父亲却一直不再露面。

  郑剀猜测冯敏母亲有责备与生气的意思,只有冯敏能够为他作证,这时他却忘记了冯敏此刻比他更需要躲避责难。郑剀跨出门站到了一堆碎石子上,拨通了刚打过的手机,请冯敏的六姨交给冯敏,他要与她说话。电话中冯敏恳求他不要乱说,她仍然寄希望于郑剀能够随机应变,只要不暴露他们的关系,却不知为时已晚。

  冯敏只说了一句话,郑剀便不由得她再说了,斥责道:“你快回来吧。”

  冯母一直在注意着郑剀的行动。这样盛气凌人,哼哼哼,女儿跟着他能有好日子过么?冯母想,做饭的手更用力了。

  冯敏久久不回。郑剀受不了屋中那股压抑的气氛,正好肖竹发短信来问他找到没有,他便出了屋走走,一边互发短信。肖竹一点都没有想到竟有如此结局。她告诫郑剀,如果以他的年龄,十九岁的冯敏,可能是合适的;或者以冯敏的年龄,他二十来岁,也可能是合适的,但是以他们现在彼此之间的真实年龄,即使他情真意切,她似假实爱,那结果还是水中月,镜中花。

  放弃吗?他想。郑剀摇着头,他在气恼冯敏的时候爱她,在鄙视她的时候还是爱她。

  冯敏终于回来了,同回来的还有她的表妹,白色高腰靴子使表妹看起来成熟了许多,那个身穿深红色真皮大衣的女人肯定是冯敏的六姨妈。冯敏看见郑剀想招呼又未出声。她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惶惧,郑剀也惴惴不安。

  趁母亲两姐妹说话的当儿,冯敏进了洗手间,拧转洗衣机旋纽。紧跟着冯母也进去了,郑剀听到有极其压抑的骂声。他顾不上礼教,说句“我洗个手”,便掀开布帘也进去了。他看见冯母举高还未落下的手,冯母的手立即掀了掀晾在绳上的帕巾,放下了,又强挤出一点笑来。

  吃饭时候到了,大家忙着挪桌子,放餐具,与冯父一起进屋的还有冯敏的外公,舅舅,后者也在城里做工,很年轻,打扮也入时,他递给郑剀的烟被谢回了。

  外公看见冯母对冯敏粗声厉气,便问怎么啦,郑剀连忙说没什么事,六姨大概也知道了一点,立即止住了正说得带劲的关于她腰椎疼痛需要按摩治疗的话题,跟着连说没事,冯母的脸终于绽开了一点,也接着说没啥事。郑剀惊讶于这么快的时间冯母就做出了好几个菜,她一定是主宰家庭的能干的女人。

  饭后,三个男人,两个年轻的干活去了,外公回山区老家。冯母和郑剀不约而同地想到出去谈谈。门前人来人往,全是熟悉的面孔,冯母万万不敢有一点轻微的冲动,而引起邻居的窃窃私语,说三道四的。

  通过较少的对话,郑剀已经知道,冯父不是什么电工,是个石匠,在城里专找凿地铺砖的活干。这一带租住的全是一个县里来的,有的还是一个村里的,彼此熟识,好象是把一个乡村搬到市郊来了。四个女人和郑剀,都出来了,冯敏和表妹远远的走在前面,冯母在后面拉门。

  “她们到哪里去?”冯母问。

  “应该朝车站去了,以前我们见面后基本上都这样走的。”郑剀说,话中不免带着嘲讽。

  冯母紧跟着走了。冯敏的六姨留在最后,陪着郑剀,也是要听听他们怎么写出的这段故事。郑剀一见到这个衣着入时,豁达大度,看起来家境不错的女人,便产生一种亲切的感觉。郑剀很清楚的把经过叙述了一遍,尤其是他对冯敏诸多事情一无所知的证据说得很详细,他又一次提到卡的密码。现在他也知道,那个小女孩是六姨的夫家兄长的孩子,真实年龄十八岁,那么,应该是冯敏的表姐。

  “看起来两人年龄真是倒了个呢。”六姨说。

  到车站的时候,冯母也比较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她以沉着的态度也简单说了说冯敏的情况,由乡下转到市里读了一年多的初中,勉强到毕业,高中学费太贵,没有户口的还要交纳一大笔择校费,实在供不起了,才去找了一份工作做。

  不知冯敏和母亲在前面谈了些什么,冯敏被母亲骂了两句后激动起来,象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每个人都在竭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一会儿是郑剀和六姨谈,一会儿是六姨和冯母谈,一会儿又是冯敏与她们中的一个谈。而当郑剀和冯敏当着大家的面接上话时,谁都不免语气强烈,彼此不给对方好脸色看。郑剀主要是愤愤于这天的劳顿,她完全应该去接他的。冯母在冯敏因天大的委屈而失态时,厉声提醒她对客人说话要客气一点。六姨则在冯母忍气不住责骂冯敏时,提醒她“万一冯敏铁了心要跟他呢”,意思不外乎是要姐姐留条后路,避免闹得不可收拾,大约她已经看明白这对偷情鸳鸯真挚的过去。

  最后,可能是两姊妹说不到一块吧,六姨愤愤地对郑剀说“那是她的女儿,我只是冯敏的六姨。”又叫上冯敏的表姐一道远远的站开了。郑剀争取到了单独与冯敏说几句话的机会,他们出了车站大门,冯敏靠着门柱。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你不是一定要见他们的吗?现在你满意了。”冯敏哭泣着,声音很大,毫无顾忌。

  “我想——送你去——读书。”郑剀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抖出这么一句可笑的话,又引起她的语声的强烈反抗。可怜的人,她被吓得实在不知该怎么做了,反对他就是最好的存在方式。

  他与她简直说不成什么话,除了引来更多来往的人打量的眼光外。他又绕过去请求冯母善待冯敏,他实在不安心上车的。冯母被逼出笑容来。他们与冯敏彼此走近的时候,冯敏已经平静许多了。她提醒郑剀,他乘坐的车快要开了,因为时间到了。

  “真的吗?”

  “你要坐的车在站台最右边。”

  “你怎么知道?”郑剀明白,在候车室里是看不见他所要乘的车的。

  “那天,我与表妹不是送你吗。我们没进站台。我们从另一道门进了站,在一家认识老板的饭馆里坐了很久,看见你坐在车子的右边,靠着车窗想什么。你可能很困,想睡觉。等你的车开了我们才离开。”

  啊,这个可人儿,她那样爱他,而他一点也不理解,还对她大喊大叫。郑剀百感交集,拿出小灵通递给冯母,以便于联系,他知道她们什么也没有。

  冯母连忙谢绝,“冯敏知道你的电话,考虑好之后会给你打电话的。”

  一丝担忧,一丝不解,一丝留恋,郑剀就这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