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羞涩

　　在电话中，郑剀领略到了圣诞节的热闹，那晚，冯敏在拥挤狂欢的人流中被上百次的人撞过，所幸她娇巧的手始终还能握住小灵通，始终保持着和郑恺通话。她急促的气息也传来，好象扑在他脸上。在这最繁闹的时候，冯敏身边没有郑恺，也没有郑露。

　　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天，郑剀回家带了女儿到宜宾去。郑恺相信此时冯敏已经收到并认真读了第一封信。把手中捏着的第二封信亲手交给冯敏，这次见面可以看到冯敏清楚的态度了，他才不愿意老是陷在感情的泥潭中，能够及早抽身未尝不是一种好结果。

　　父女俩在顾客如流的大观楼饭馆用午餐时，冯敏赶了过来。一见冯敏赶到，与郑剀并坐一排的女儿立即跃起身，调座到了对面并挡住入口，她这样立即把冯敏逼到只能坐在郑剀的身旁。郑剀明白后女儿的有趣心思后，真是忍俊不禁，看着冯敏的窘涩暗暗发笑。

　　他拿出信递给冯敏，信是用优美的华文行楷打印的，装在精美光滑印花信封中，那是公司节日赠送话费卡的专用外套，郑剀到门市部巡视检查时看到了，便特意要了几个留起来。

　　冯敏侧着身子看起信来，郑剀和郑露两人讨论起那盘红烧带鱼是不是味太浓，太咸，这大概应该算是厨师的失误，一个五分钟就要做一份红烧海味的厨师怎么可能不失误呢？隔壁原来还有一家饭店，装修颇上档次，放着柔柔的音乐，衣着整洁的漂亮服务员轻声细语，顾客稀少，清净，不过相同的每份食物，价格都是这边的两到三倍。从前他最爱在那里用餐的，不知什么时候却歇业了，只得来这里忍受一下。

　　吃过午餐，一行三人走在拥挤的小街，他看到冯敏走路一颠一颠象个瘸子，好像有只脚关节不灵活了，便善意地取笑她。

　　郑剀完全不知道她是多么的紧张和难为情。冯敏心里紧张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订好房间后，郑剀留下郑露一个人在宾馆里先完成作业，他到西郊去办点事。他俩手拉手——她已经没有半点的羞涩和躲避——从繁华的大街上走过，直到来了一个电话，她看了号码后迅即跳开去接。

　　是冯敏父亲打来的。郑剀奇怪为什么她怕自己见到号码，难道她以为自己会偷偷打给未来的岳父大人吗？没有她的允许，他不可能这样做。郑恺不明白地直摇头。

　　“以后你的手就不会皲了。”重新握住她的手时他这样表白，瞧见她不解的神情，他得意地嘻笑着说“我每天都用爱去滋润它当然不会了”，她才明白郑剀是逗她乐。

　　西客站大街拐角的地方，一位挑着干桂圆卖的农妇向他们兜售，他询问她是否喜欢，农妇看了看他俩，很聪明地接上说：“女朋友喜欢就多买一点吧”，并一边奉承着冯敏，一边替她挑选粒大籽重的桂圆，直到冯敏觉得太多了叫停。这一段时间她与他寸步不离，除开他在一个做批发大小家电的独资公司里，同认识的老总说话的那段时间里，家电公司的老总诧异且嫉妒地在他们离开后，赶到门口目送了他们一段路。

　　滨江路的游览休憩处完工不到一年，光亮的不锈钢栏槛，小坐的铁架塑椅，奇特的花和草，郑剀认为城市的精心策划越来越让世界变得象一个想象丰富的玩具城，他的这种奇妙的感觉在女儿和毫无顾忌的联想中得到证实。“看，鲸鱼的肋骨！”三人钻过巨大的穹窿钢架时，郑露清亮的声音同时让眼和耳瞬间都那么一震。郑剀却对自然的，少加修饰的美景有更多的喜爱，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冯敏每一个羞涩的窘态都愈来愈叫他着迷。

　　浊黄的金沙江从上面看下去就是一条无尽头的黄带，装满了河砂的驳船鸣叫着驶过，分开的八字形波浪让岸边一艘白色快艇摇晃起来，远远望去象幼儿园里的摇船，郑剀不知道现在的幼儿园是否还有这样叫他们晕眩着快乐的童年之舟，那时地面被船底磨擦得光滑发亮，而当他轻轻揽住她腰肢时他就好象又坐上了摇船。此时，郑露在不远处扳着雕塑的舵，她得意地沉浸在舵手的骄傲中。冯敏总没有给他更多的亲密时间，她在任何一处或坐或立总也超不过三分钟，避免和他公开场合中的亲密。

　　“爸爸，抱我下来。”郑露叫道，郑剀这才发现女儿沿着石栏走，离下面的路有大半人高了,前面没有路了，而他们正在下坡。她显然懒得走回头路。他张开手臂，郑露象只小鸡扑下来。

　　“哎，宝贝，你超重了。”郑恺说。

　　“忘记我说的了，总是不停地吃，这一会儿你就给她买了两只冰淇淋。”冯敏说。

　　“她喜欢呀。以后你来管。”

　　“走，我们不理你爸爸了。”她白了他一眼，故意停了几步，挽住走在中间的郑露的手臂，郑露赶上一步，另外一只手又挽住郑剀的手臂。郑露的举动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这样，不管冯敏内心怎样想，他们挽在一起向桥头的停车点走去。

　　晚上，郑剀让她早一点下班，或者请假，他们可以到处逛逛，他特别想看她吃东西的模样，每次都是他做食客她做看客，郑剀实在别扭。他觉得他们的爱情已经成熟了，正是该轻松愉快地享受的时候。

　　不过，冯敏没有答应，只留下父女俩到处逛，直到他们父女百无聊赖从刚通车的单柱斜拉桥——中坝长江大桥逛完并喝光两瓶雪碧回来，才接到她的电话，说请他俩回宾馆休息了吧，她有点头晕，不过来了。

　　“真的，表姐下楼梯的时候摔跟头了，好多人都看见，顾客们还笑呢。她老是神情恍惚，揣在身上的钱也掉光了，都不知掉哪儿了。”她的表妹在电话里证明说。

　　冯敏为什么会精神恍惚呢，那么，这个时候她不正是需要安慰吗？郑恺在电话里坚决要求她出来见他们，说有重要的事，否则他就到店子里去找她。

　　她过来时真的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她谈，郑剀吱唔着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渐渐地，冯敏明白了他的心思。最后，在知道无法挽留她多呆一会儿时，他撅起了嘴，冯敏扑哧笑出了一声，问要不要在嘴上挂一个瓶子。

　　他只得送她回去，经过一家认识的手机配件批发点，那儿因刚到货盘点还未关门，他带着她进去买了一只晶莹的闪光灯，原来的那只刚摔坏。郑恺所付的低廉的价钱让她吃惊，先前她去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郑恺得意地笑着，他几句专业的话是老板相信他是同行，而几乎以批发价给了他。江苏老板唧唧哝哝的善意的玩笑话，冯敏虽然听得不太懂，不过看见郑恺和老板熟络的样儿，还是破颜为笑。

　　分手一会儿，郑剀估计冯敏到家了，就打了电话，问她是不是仍然在怀疑他的真诚，她完全没有必要提防怀疑他，他劝她再看看那封信，那是可以作为他的证据的，他绝不会辜负她的。

　　“我已经反复看了三四遍了。”

　　郑剀感到困惑，直觉让他觉得她一定处在激烈的选择当头，才导致精神迷离恍惚。他确信她爱他，但行为上却总叫人存疑不少。她同时又在躲避他。想了很久没有结果，他很温柔地教她一些入睡的办法。

　　“试一下吧，肯定会减轻心里的焦躁的。”

　　第二天中午，冯敏仍然到车站去送他们。郑剀买了一些新奇的水果让冯敏带回去给她的父母，他故意要让他们引起警觉，以便将来有一个起码的心理准备。他又把女儿托给认识的司机，他常常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家的话，也就这样交给客车司机，父亲只要在镇上的车站去接车就可以了。他则回了成都，这天里，郑恺一共接到了丁助理三个电话。这边忙乱无果，那边忙的不可开交，唉，这奔忙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郑恺不禁生出一丝丝的抱怨来。

　　不管怎样，快有一个结果吧。在客车上昏昏噩噩的时间里，这是他唯一清醒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