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何晋市长带着市招商团从北京凯旋之时，已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正是酷暑季节，但是瑜明市招商团的汗水没有白流。总计110亿人民币的投资意向大单，其中百分之七十来自于韩国商团，其中不乏三星、现代汽车这样的商业巨擘，何晋对于三星化学的电池项目尤其看重，新能源汽车前景光明，国家大力扶持倡导，下一步，何静有联系比亚迪、奇瑞这些国产品牌在瑜明市建厂，生产新能源汽车的打算。这些投资如果全部落实到位，足以让瑜明市在今后几年GDP大跨步前进。这次北京行，闵啸峰陪同曹局长，感情又增进了不少。令闵啸峰欣喜的是，他独立筹划的驾校引资项目，曹局长积极支持，不仅通过了县投资促进局项目规划，还在县长会议上获得首肯。接下来，需要把项目各个细节细化，再列入明年的引资规划，向全社会公布。闵啸峰向曹局长申请了三个人，专门协助他，准备在一个月之内拿出完整的引资计划。

　　同时，作为闵啸峰个人私事，他也打算在八月中完成。那就是拿到驾照。

　　他给廖婉莹打电话报名，要求参加科三路训。廖婉莹告诉他下周二开班，每周只有三个班，分别由三个教练带，每个班最多十二个人，训练五天后考试。

　　只要五天，闵啸峰心里一阵激动。他要求按照罗劲龙教练建议的给他安排教练。他又问，鲁宏泰教练下周的班有哪些学员，有没有他认识的。廖婉莹十分乐意和闵啸峰多说话，她娇滴滴的声音叫人总想去疼爱。廖婉莹念完了已经安排好的近十个名单，闵啸峰只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物理教师陈志宁。

　　怀着淡淡的失望。闵啸峰其实心里明白，想要再次和苏静同班，从概率上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先打听好了苏静将在哪个班，再去报名，但是，单单是廖婉莹，就可能故意不会让他如愿的。而且，说不定，苏静已经拿到驾照，在省城里撒欢呢。他突然一阵子失落感。两人不见面很久了，这段长长的日子里，他给苏静打过两次电话。话不多，苏静也是礼貌地应对他，令他找不到更加活跃的话题，又不能总说些“今天天气，哈哈哈哈”诸如此类的话。他察觉到苏静故意地疏远他，躲避他。

　　如果不是面对面的机会，闵啸峰几乎没有勇气再和苏静对话并借机表白。

　　早晨还不太燠热。说好的八点，闵啸峰八点前一刻到了驾校。三三两两的学员聚在一起说着话。陈志宁扒着指头算，原来大班的学员，桑塔纳班比较惨，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全过了，其他几乎都被撂在科三里，陈志宁自己也是第二次路训了。但是捷达班的小伙子们，成绩斐然，只剩一个还没拿到驾照。

　　“是哪个？”闵啸峰问，他立即想到一个名字，蒋敦洋。

　　“周志。”

　　那个矮胖矮胖的，和蔼爱笑的小百货商人。不是蒋敦洋，闵啸峰竟然有一点轻松。

　　“吕正涛退学了。两次科二，都死在坡道定点。手脚老是发抖老是发抖。教练骂了不知多少次了。心虚了，不考了，听说要找他老表弄张驾照。现在都不知道怎样了。”

　　“苏静呢？”闵啸峰不由得问。

　　“她。”陈志宁四下张望了一下，“最悲哀的就是她了，三次科二失败，将要第四次补考了。科二还没过的，除了她，还有邮电局那位美女，裴洵洵。裴洵洵是因为上班，上车训练时间不够，没把握去考。最殷勤的是蒋敦洋，捷达班的，拿到了驾照，还时常来驾校陪着苏静练车。”

　　“那苏静不是还要训练吗？还没来。”

　　“你要是连续地训练，补考，恐怕自己都不想上车了。早一点晚一点来训练，没啥关系。技术没问题，苏静是紧张，害怕，顾虑多。唉。”

　　“哦。”

　　他们说话这当儿，科三另一个新开班教练邹勇，大声喊着，集合了本班学员，出发了。没多久，鲁宏泰进了鑫程驾校。他和谁也不招呼，也没谁敢去招呼他。五十岁的年龄让他更具威严。鲁宏泰打燃了火，热车，然后去办公室拿了名单，铁着脸站在大厅外，一言不发。科二的训练车不断地经过大厅前的路段。鲁宏泰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竟然没有学员上来巴结他，奉承他。

　　“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鲁宏泰突然大吼起来。

　　这声音震醒了迷糊的学员，纷纷从四面八方跑来。

　　鲁宏泰点了一遍名字，每个被叫到的人心里都一阵惊悚。好在鲁宏泰仅仅是清点人数，没有再骂人。十二个人站成一排，鲁宏泰眼睛走完一遍，盯住一个胖乎乎二十多岁的女子。如果不是过多的膘，影响了观感，这年轻女子十分受看十分耐看，属于古典温柔圆润漂亮那一类。

　　“你们选出一个班长来，路训时中午不回家。”鲁宏泰说。

　　“就你吧，大家班费都交到你这里。你叫什么名字？”闵啸峰问那女子，也只有他和陈志宁敢在鲁宏泰面前说话。

　　“阎芳芳。”

　　“小学教师，才教一年。”有人补充道。

　　鲁宏泰叫了四人上车，阎芳芳坐副驾驶。其他的人，各想办法，到郊外五公里处一个岔路口茶馆里等。

　　正好王明友此时无事，闵啸峰挂了电话不过三分钟，王明友便开着开着车赶到了。车腰上公务车三个蓝色喷印大字十分醒目。购车时，王明友建议白色车，白色最容易被别人看见，安全性最高，但是公务车以低调稳重为主题，这一个提议刚到闵啸峰这里便否决了。场中四处都有学员，闵啸峰毫不顾忌那些眼光，他邀请陈志宁上车。另外还有两人同车，其中戴着眼镜那位打扮入时李冰冰模样的女子，叫蒯思丹，刚刚大学毕业，陈志宁的学生，毕业前一期还在陈志宁所在中学实习了一期。师徒俩分外亲密，早晨一见面便来一个亲切的拥抱，让身旁的男人们无不羡慕了一阵子。有两个年轻男人悄悄讨论陈志宁拥抱时两手用了多大的劲，才能感受到纤小的罩杯。

　　所有的人到齐时，鲁宏泰已经带着四个人公路上开了一个来回。一个来回七八公里，四个学员均分里程。第一次正式上路，人人都很紧张，激动，操作上毛病百出，除了阎芳芳之外，三个人都被骂得只想跳车。具体的考试项目上，鲁宏泰只给他们讲了直线行驶，要求是：挂二挡，踩油门加速到35至40码之间，达到这个速度就可以减速了，语音播报没有通知项目结束之前，不能动方向盘，转动角度大于5度就死了，车轮也不能压线，两边都不能压，压上就死，所以在开始直线行驶之前，一定要保证行车方向正对道路中间且平行于边线。

　　“35码到40码，这么精确，是依照仪表指示还是车外由测速的呢？据我所知，车上速度表都不准确，厂家都把速度显示提高了5%到10%，目的是善意地帮助司机不要超速。还有，这一码也不是一公里每小时，大家一直在将错就错。”陈志宁发表意见了。

　　“是啊。”闵啸峰十分小声地在陈志宁耳边说，“我们不都是经常将错就错吗。中国人是最不认真的，陈老师，凡事一旦较真就完蛋了。”他担心依陈志宁的脾气，自信爱说，和鲁宏泰难免出现正面交锋。

　　看到学员都来了，喝着茶，鲁宏泰把学员召集起来，围着车，讲解上车步骤，尤其是第一步要将灯光杆往怀里拨一下，拨到近光位置，因为你不知道此时灯杆处于何种位置，动一下手有备无患。“开车一打灯，远光，考试马上结束。”

　　此刻，闵啸峰倒真觉得，罗劲龙帮他选教练选对了，严格不是坏事，尤其是对于学车。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那么愉快了。鲁宏泰在路上跟车时，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是一顿臭骂，偶尔猛地一踩副刹车，熄火了，然后沉默地盯着学员，也不告诉什么地方做错了。学员心惊肉跳，越急越错，甚至两次起动车子都熄火。鲁宏泰只差叫滚蛋了。陈志宁回来后，最后一个下车，忘了关车门。鲁宏泰的声音立即响遏行云：“再这样有一次，你不要学了。”

　　陈志宁愤怒地盯着鲁宏泰，带着挑衅的的意味。闵啸峰离他最近，拉拉陈志宁的衬衣角：“算了，别计较。”

　　陈志宁终于没有发作。第三拨学员又上路了。几个学员喝着茶，陈志宁还愤愤不宁：“读驾校是学员和驾校签订了一份商业服务合同，教练是为我们服务的，学员们有错误，有疑问，教练必须指出来，耐心和蔼地解答，不能傲慢无礼。都会了，要你教练做啥。这位倒像大爷一样，要我们先人板板一样供着敬着。他要是真不要我来了，我倒是挺乐意拿了学费走人，就怕辜老板不答应。”

　　阎芳芳拿了一条胶纸口袋包得严实的玉溪烟，放在桌上，说：“陈老师，等教练来时，你给他吧。”

　　陈志宁没有立即表示愿意否，闵啸峰拿过了烟，说：“我给教练吧。大家也不要怕，吃不了人。认真学，科三一过，驾照基本到手了。”

　　第三圈回来后，鲁宏泰似乎不那么暴躁了，接下了闵啸峰递来学员孝敬的烟，他面无表情地放好了。这时候，其他学员都在远处。鲁宏泰说：“你把他们叫过来，学使用灯光，完后，今天上午就结束了。”

　　中午在三岔口就近吃了饭，休息一阵子后，下午路训又开始了。

　　阎芳芳依然跑的第一趟。到现在，没人和她争了，都自觉地排到后面去。闵啸峰这次也上了第一趟。

　　“你们好好看看，百米加减档是怎么换挡的。手动挡考试，百米加减档是最容易搞砸的。”鲁宏泰吩咐道。

　　后排的人纷纷拉长了脖子。鲁宏泰口中口令刚结束，阎芳芳右手握住了档杆，稍后，鲁宏泰左手也放在了阎芳芳柔嫩的肥嘟嘟的手上，一切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换挡，就是要讲究手法，不要以为挂上了就行，要仪器检测说正确才行。档位要和速度匹配，加速是适当轰点油门，减速时适当带点刹车。档杆，拉，下二档后，好，科三就是一路二档到底。启动后要尽快加到二档。上推，停顿一下，再推，进三档。正确。下拉，一步到位，进四挡。接下来，退三挡，到空挡时稍稍停顿一下。再退二挡。三档退二档，就像右手给档杆一个耳光。看这位小妹的手法，是正确的。好，比上午做的还好。”

　　鲁宏泰手把手教换挡法，在阎芳芳手上反复了几次之后，便当做全体学员都仔细学习过了。他不再对任何人讲解，也没人敢问。

　　每人下午可以上车上路练习两次。休息的空隙里，闵啸峰对陈志宁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老司机都说百米加减档是最容易出问题的，要勤加练习，可是这样一开始就上路开着车练，谁掌握得好细节呢。应该停好车，每个人先专门练习冷档换档，熟悉了再上路配合行车练。我的司机让我专门练过。”

　　陈志宁叹了一口气，说，“我是第二次路训了，其他人都是第一次。上次跟着邹勇学，就是先练习的冷档。”

　　全都轮着练习两次之后，该结束了。鲁宏泰叫上阎芳芳，又跑出去练习了一趟。两个勤奋的学员也跟着上了车，观看揣摩，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因为鲁宏泰说了一句话：“要看的上车，其他的人，可以回去了，明早八点，就在这个地方，再练一个上午。别让我等人。下午，换地。”

　　捷达一溜烟跑的老远了，留下来的学员们商量着怎么回家。闵啸峰依然想着，让王明友，或者李大山接一趟。

　　“老子想杀人！”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突然喊叫一声，雷霆一般把在场的人震懵了。别人是被砸了大腿，打了手臂，他是唯一一个被空矿泉水瓶砸了脑袋的，虽然砸得并不疼。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应答他。第一天路训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