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陈志宁充分发挥了他高中物理教师的特长。他把桑塔纳倒车入库分解成几个步骤：1、压线停车，车头左筋线对准前面边线虚线三到四段之间。挂倒挡，退到车头距离前方边线30公分时，这个位置可以通过左后视镜底边与前面边线的距离进行判断，立即往右打到底，此时手要扣紧别放松；2、盯住右后视镜，镜中前门把手到达库右边第一节短线时回半圈方向盘到180度，继续缓慢后退；3、右视镜中车尾进入车库，车身刚过库口线时，往右打死，继续退，此时动作宜早不宜迟，迟了则右边绝对压线，察觉早了的话，可以重新回到180度将车子再往右边推一点；4，左镜中车身和库边线将要平行时，迅速回正方向盘，进库后注意观察两边后视镜，车身和边线的距离，哪边宽往哪边打，幅度要小，两边车身都落入车库时并且和边线平行时，回正方向盘继续后退；5、当左镜底部压住车库前面线时，及时停车；6、出库，前进，引擎盖顶住前面边线时，迅速往左打到底，过早会压左边车库线，过迟则会压上前面道路边线，前进，直到往左转压虚线；7，挂倒挡，方向盘左打死不动，后退，注意观察两边与车库边线距离，往往左边会不够，可在后退过程中微微回一下方向盘，立即还原，将车子往右推一推，左镜中车身和库边线将要平行时，迅速回正方向盘，停车和前次右入库一样；8、接下来的出库转向与前面一次相同，要避免过早或者过晚。而所有过程的技术要点概括起来就是慢、准、修，但是打方向却要快，越快越好，减小位差。

　　教练指导过两三天后，便不爱过问了，由着学员们自己依着轮次上车练习，每天倒库转圈换着来。教练告诫学员，倒库时一左一右两次压线必须压上，其他时候只要压线，考试立即结束。他说：“红外线从一根杆子里面射出来，另外一根杆子接收。被车子挡住，收不到，就相当于压线了。”

　　“那，假如考试时，落下一片树叶子，或者飞过一只麻雀，刚好挡住了红外线，是不是也算压线。”莫菲问。自从接连败给陈志宁和闵啸峰后，她已经不喜欢下跳棋了，但大家公认为她是桑塔纳班练车练得最好的，和闵啸峰相当。

　　“是啊，那就怪你太背时。”

　　一句残酷无情的话，把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吹得凉悠悠的。

　　主持报名前倒库检测的是边洋教练。四五天前，捷达班的小伙子们对边洋的不满达到最高点，几个人谋划着要去上面投诉，主要原因是边教练太爱索要礼物，总是旁敲侧击要这要那的，当然主要是烟。送的烟根本就抽不完，有人在考试回来的时候在车上看见大量的烟，藏在口袋里，想来是没用完，打算拿回去又卖给了小店。而给古校长提了意见似乎也不管用，也不敢再去说，要是面对面的记熟了脸，怕被心里记了过，将来总有被刁难的一天。大伙儿这心里窝着的火，正要熊熊燃烧之时，突然在一天被灭去了。那天，边洋和一个女人骑着电动摩托一起来到驾校。女人收拾了一些衣物，自个儿骑着车回去了。那女人衣着朴实，还瘸着腿，走路明显受到影响。

　　爱叽叽喳喳嘴无遮拦的杜婷婷回答了捷达班学员的疑问。她说那位是边教练的老婆，几年前出过车祸，一条腿压断了，落下残疾，所以边教练对技术不好特别是酒驾的人，非常痛恨。她现在开着一家干洗店，地点比较偏僻，生意也不怎么好，以后大家可以去照顾一下。边教练有一儿一女，女儿在省城的大学读书，儿子刚刚考上市里的一所职业学院，都正是要花钱的时候。听了这些话，几个小伙子面面相觑，再不提要举报的事了。

　　不管打算去还是不去考试的学员，都参加了倒库检测。检测时，又来了几个以前学过没考试的学员。闵啸峰问苏静要不要这次去考，苏静迟疑着说没把握。闵啸峰便笑了，为她鼓着劲，哪怕没过呢，就当是讨一次经验，反正都会有第一次，只要像教练说的，把心态放稳是第一要素。一顿话把苏静说得开心起来，答应只要通过了测试就去考。闵啸峰看见她清秀的脸上蒙着一层光辉，融融地透着快乐，闵啸峰便遐想起来。

　　检测考试不难，学员们也都放松，嘻嘻哈哈结束了倒库。最终，报名参考的桑塔纳班十一人，由罗劲龙带队；捷达班新班七人全部参考，另外加了两人，由边洋带队。两处考试地点不同，但是都在星期二，星期一上午九点到驾校坐车。

　　“周一上午我可能走不了，下午我赶来行不？”闵啸峰同罗劲龙商量。

　　罗劲龙意味深长看了闵啸峰一眼，扁着嘴，说：“你看着办吧。捷达班的还要在考试场地里开车跑一圈，先熟悉熟悉。桑塔纳考场不允许，要事先参观、熟悉场地，不然到时候连线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捷达考场可以花200元租用考车在驾校实际考试场地上开一圈，增加过关的把握。闵啸峰甚至后悔没有要求加入捷达班，失去了这个机会。他问罗劲龙要了到达瑜明市考场后集中的地点。罗劲龙给了一个饭馆和一个宾馆的地址，他们只在这两个地方逗留。

　　班长刘庆玲又通知考试的学员交款了。车费是坐驾校的车去才出，已经交到办公室了，收的是食宿费，烟钱，以及一些其他开支。教练吩咐过了，一个班要准备两条烟，还不能是以前给的玉溪，要价钱翻一倍的和谐，才拿得出手，这是给考场人员的。学员只认出钱，其他的事，教练去搞定。

　　闵啸峰上午结束了在市里的会议，他工作的日子，一半在办公室一半在会议室，现场考察调研，那算是会议的延续。他招了出租车，去饭馆集中点。

　　这饭馆不在市内，也不是他们将要去的桑塔纳科二考场——武兴考场附近，而是在市区外十多公里的一个镇上。这个镇子以国营大厂多和配套小厂多而在全市赫赫有名，十分繁华，近几年公路沿途发展迅速，已经和市区连成一片。朝阳驾校就坐落在这个镇子东南角。朝阳驾校同时也是科三考场和科二捷达考场，享有大大的便宜，报读这所驾校的人自然趋之若鹜。

　　朝阳驾校往外一百米便是车水马龙的大道，科三考试的实地；往里走，两条小街半包围驾校，沿途人流熙熙攘攘。闵啸峰终于找到了放着“鑫程驾校联系处”牌子的饭馆，牌子上还写着另外一个驾校的名称。他向罗劲龙报到。罗劲龙正和吧台后面忙着在册子上记录什么的三十来岁的男子亲密地交谈，罗劲龙作了介绍，说金考官夫妻俩都是很好的人。一脸严肃的男子原来是金考官，专门负责鑫程以及另外一个驾校的组织带队和资料整理。闵啸峰客气了两句，同时认出吧台里那个忙着接待客人订餐的女老板，正是带队鑫程驾校考科目一的女人。他便说道：“订好午餐没有，要几个拿手菜特色菜。”

　　罗劲龙看了闵啸峰一眼，以他惯有的腔调不急不忙说：“已经订了，可以加菜。他们都在隔壁喝茶，你去给班长说一声，加你喜欢的菜。”

　　隔壁的茶馆坐满了人，有的干脆把椅子抬出来在紧邻街道的坝子里喝茶。屋子里，有打牌的、看电视的、喝茶的、玩手机的，颇为热闹。在门口，正要出来的苏静和闵啸峰打了招呼。

　　闵啸峰顿时眼前一亮。苏静穿着牛仔背带裤，套白色T恤，清水挂面长发，令人联想到是在去大学图书馆的路上。闵啸峰看得呆了。苏静不是艳丽妖娆那一类女子，而是淡雅秀美。她就像一碗米饭，天天吃，却不厌，那已经不仅仅是喜欢，而是离不开了。

　　“明天你肯定过的。”苏静说。

　　“你也能！”

　　“到时候看吧，希望能。”

　　学员住宿的地点在市区，比较偏僻的地方。陈志宁觉得宾馆价格偏贵，这里和明天将去的武兴考场是相反的方向，距离偏远，为什么会把住宿处定在这里呢。他和班长刘庆玲交流了两句。刘庆玲说：“反正教练说住哪里，就是哪里了。”

　　半个下午熬过去了。吃过晚饭没多久，罗劲龙把学员叫到他的房间开会。他叫学员们早点休息，明早凌晨五点出发。

　　“五点钟，那么早，天不亮地不亮的。”有人说。

　　“大天亮了你还想进考场啊？”罗劲龙怼了一句，“看门的有风险，一条烟才搞定的。进了考场，不要大声讲话，跟着我走，认真听，仔细看，把考试要走的路线牢牢记清楚。”

　　罗劲龙又讲了考试的很多细节，结束的时候，才九点多钟。陈志宁和闵啸峰住一个标准间。有两个房间里集中了一些人打起了牌。陈志宁对斗地主很喜爱，出去了。闵啸峰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没趣，一时也睡不着。起身去了外边，走廊上站着，夜风凉悠悠的，吹得满身舒服，闵啸峰便享受起这夏夜的宁静来。下面院子里停着的几辆车子成了不时活跃他眼睛的有趣景物。

　　走廊尽头处，门开了，晃动一个身影。闵啸峰心里忽然一热，脱口而出：“外面凉快啊，聊聊天吧。”

　　“哦，今天不热，空调也没开。”说着，苏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过来了。

　　她身上沐浴过后淡淡的香皂味弄得闵啸峰鼻子痒痒的。他盯着她，说：“还是先前那套背带裤好看，好特别……”

　　“是吗？”

　　“当然，忍不住看了又看。就像回到了涌动着幻想和青春激情的大学时代。”

　　苏静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们俩都望着楼下院子，一辆车进来了，灯光打破了宁静，一下子让心头也喧闹起来。苏静双手分开撑着水泥栏杆，说：“大学时光不会再回来，现在的你，不是更好吗，前程无量。”

　　闵啸峰一阵子激动，手碰上了苏静的手。他凝固了。过了一会儿，苏静才慢慢挪开。

　　“不说我吧，谈谈你的打算。拿到驾照后，准备做啥？”闵啸峰问。

　　沉默了一阵子，苏静吁出一口气，带着忧郁：“还不知明天能不能过呢。我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省城一家广告公司已经聘用了，做广告文案设计。过不了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回家来学来考。”

　　“别当心，会过的。今晚放松下来，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明天过了，再说其他的。”闵啸峰连忙说。

　　“你说的很对，我去休息了。”

　　“哦，好。晚安。”

　　“晚安。”

　　走到门口，苏静偏了一下头回看，走廊中段，闵啸峰还站在那里，很明显是朝着她这个方向。她慢了下来，从门外走到门内，比走完整个楼道的时间还多，慢得就像她练车时一样。

　　闵啸峰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被闹铃声吵醒时，隔床的陈志宁鼾声立即停止了。陈志宁翻了一个身，揉着眼睛。这时，闵啸峰已经蹬着拖鞋进了盥洗室。

　　奇瑞商用车离开宾馆时，四周还是静悄悄的，只有卖早点的店子有了响动。出了市区，很快开始爬坡。双车道水泥路弯弯绕绕缠着山上升。车厢内人都安静，满满地都是胎噪声。一路上没有车，罗劲龙开得比较快，转弯也没减多少速度。一个180度弯过后，轻微的甩尾使车厢内有了人声。

　　“刚才这个弯，像不像秋名山的十八连发夹弯。”

　　“那还比不上。你开过车？”罗劲龙问，声音很轻。

　　“嗯。听说要搞漂移，最好是发动机前置后轮驱动力的车，比如宝马、雷克萨斯。太贵了，买不起。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开着五菱宏光在秋名山打败一辆奔驰。”

　　他的幽默引起了笑声。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面嫩，像一个高中生。他不是原班的人，测试时才来的。

　　陈志宁不禁回头一瞥，问：“你开的什么车？”

　　“货车，重载货车，在山西拉煤。”

　　“没驾照也敢开，不怕查吗？”

　　“没事啊。老板早把关系搞好了。我们拉一车煤，每吨要交两块钱，以后的什么事都不用管了。”

　　“交给谁，路政还是交警。”

　　“那我不知道，估计都有吧。超载也超得多呢。”

　　“你拿了C1照也开不了大货车，还得升级到B2照，要满一年才能增驾。”罗劲龙说。

　　“那是，那是。开这辆奇瑞都不行，要B1照。那该是好多年呢？”

　　“C1满三年。”

　　他们说完，陈志宁也不问了，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

　　山上附近只有武兴驾校一家企业，沿途零星住着农户。停好车，罗劲龙带着学员往驾校大门去。在一个角落里他叫住了全部的人，让他们在这里等他，保持安静。罗劲龙一个人到了大门前，和门里说了一阵子话，小门开了，罗劲龙压低声音喊学员们赶紧过来。

　　天蒙蒙亮了，这使得一众人等不用灯就看得清场地路线。保持着安静，他们从两个倒车入库场地开始，罗劲龙一边讲解一边慢慢地沿着路线走。武兴驾校好大，闵啸峰估计有十个鑫程驾校那么大，校内一处宽阔的直道上，还停着七八辆蓝色东风中型货车。

　　至少花了半个小时，他们才走完全程。罗劲龙要每个学员再把全程走一遍，自己揣摩，完事后在校外路口那家饭馆集中，等他。他自己先出驾校办事去了。

　　一边观察着，感受着武兴驾校盛大的气势，闵啸峰一边可怜起鑫程驾校来。武兴驾校的学员，天天都在考试场地上跑着，无比熟悉，胸有成竹，当然不必像自己这一队，摸黑跑来求爹爹拜奶奶的看场地。这样考试，天生就存在着不公平。大驾校除了雄厚的资金外，还得时时和上面搞好关系，保住考场资格。每次审核和检查，就是进贡的时候，出钱出米不说，还得陪着小心。

　　鑫程驾校的考生只有两个在上半场考，其余全部在下半场。吃过早饭后，漫长的等待开始了。饭馆也兼茶馆，多数人上了牌桌。气温越来越高，一辆三轮车装着半车水果，停在石阶下面的马路上，叫卖着。“宁夏西瓜”的叫卖声吸引了班长刘庆玲，她征询了学员的意见，选了一个，开了来，大家吃得吧嗒吧嗒的。那西瓜绿皮红瓤实在逗人爱，闵啸峰寻思，不如买一个带回家去，在家里他是从不去农贸市场的。他选瓜的时候，苏静也闲得难受，过来了。闵啸峰便对苏静说：“看这瓜多好啊，县城不一定每家店子都有，我给你买一个。”

　　“不不，那怎么行。”苏静连忙摇手。

　　“怎么不行呢。这瓜圆圆的，象征着圆圆满满，考试顺利。”

　　苏静十分开心，笑着说：“哎，当官的就是会说话，冲你这吉祥话，我买一个。”

　　“我一并付钱了。就算沾沾喜气吧，我肯定过关的。”

　　苏静便不再拒绝，听凭闵啸峰行动。

　　十一点多的时候，教练罗劲龙带话来叫进场了。戴证，排队，进场，录指纹，然后坐在大厅排椅上等叫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