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坡道定点和坡道起步项目，让闵啸峰感到了难度和疑惑。坡道起步在多数人看来比较困难，容易熄火和溜车，溜车大于30厘米直接下课。这个30厘米似乎和驾考有难解之缘，处处钻出来为难人。起步没有难住闵啸峰，定点却让他疑虑重重。右边距离边线不大于30厘米否则扣10分，也就罢了，车前的牌照要落在停止的黄线上，超出或者不足在30厘米范围内扣10分，超过30厘米考试结束，这个项目要求有什么意义呢？实际驾车过程中，这些数据真的没多大用，只是考试时候增加难度而已，可以提高淘汰率。闵啸峰想到了，却没有说出来，其他的人更没有嘀咕的，他们只是焦虑，看着右手边的标杆，怎么把车子定在精确的位置上。教练指导得语焉不详，学员也只能各怀侥幸。高大的闵啸峰和最小个子的李明霞，他们从车里看出去的位置差别太大了。恰好李明霞的轮次排在闵啸峰之后，每次上车调整座椅都要弄上一阵子，引起同车的人轻松说上几句笑话。

　　到后来，科二总教练罗劲龙介绍的第二种方法，轻易地解决了闵啸峰的问题。他说，驾校每处标杆每条线都是完全仿造考场一模一样施工的。“坡上左边有条水泥缝线，快到定点位置时，注意观察，缝线和肩膀齐平，立即停车。”

　　缝线和肩膀齐平，似乎有些容易了，李明霞则不然，她两次都没到停止线。罗劲龙是公认的最敬业的教练，他会站在坡顶，对每个经过的学员纠正、指点，大热的天，或者雨雾蒙蒙，也时时可以见到他打着伞站在坡顶。罗劲龙教得仔细，说话直接明了，绝不客气。不过，罗劲龙说话不那么冲，慢条斯理的，讽刺和挖苦是拿手戏，这时候，他的咬肌突出，分明看出训人的狠劲。第一次，李明霞停好了车，下车查看，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咋过了呢？”被罗教练看见了，眼睛瞪得好大。李明霞第二次来了，转过S道，便是坡道，看见罗教练站在坡顶，死死盯着看，李明霞有些慌神。转过急弯后，原来她就不太对得准边线，这次更是方向盘左一下右一下，不断修正着，车子扭着腰往坡顶爬。

　　罗劲龙比划着，叫她往左打，不要压了线，李明霞看反了，偏偏往右打了。罗劲龙右手划着圈，大叫起来：“左啊，左啊。”

　　“哦，左啊，左啊。”李明霞心慌意乱，方向盘急急地逆时针转，却又忘了控制车速，脚下松了。罗劲龙又大叫着“右，右”的时候，车头眼看就要顶上左边的水泥桥栏了。幸好李明霞及时死劲刹车，熄火了。

　　罗劲龙无可奈何摇着头，叫她退下去，重新来过。李明霞倒车的时候，又被罗劲龙左啊右的呼斥得晕头转向。坐在车里的闵啸峰和其他三个学员，想笑但是都没笑出来，憋着。慢慢地，车子上坡到了定点处，停住了。李明霞怯怯透过车窗看教练，等待着训示。罗劲龙气得笑不出来，一字一顿说：“你自己下车看，手刹拉上。”

　　李明霞勾头看了后，眯着眼估测相差的距离，纳闷地说：“怎么又没到呢？”

　　“你看的是哪个点。”

　　“不就是肩膀和缝线齐平吗？”

　　“你调整过座位没有。”

　　“哦。”李明霞终于恍然大悟，她个子矮小，座位靠前得多，肩膀自然也往前了，和车头的距离缩短了一截。

　　等车时闲得无聊，捷达班的男学员不时过来找原来的师妹们聊天，那个搞装修设计的蒋敦洋来得最勤，而且一定要找苏静说话，苏静也总是和蔼地和他聊起来，聊的话题稀奇古怪。男学员听到了李明霞的故事，自然有一种优越感，拿来笑一笑。一次，被罗劲龙经过时听见了，停下，一字一眼地说：“她左右不分，你还公母不分呢。”

　　确实有个男学员方便时跑错了驾校路边的厕所，但不是这个多嘴的学员。他被教练怼得一脸难堪，却不敢辩解，那个委屈样子，让一旁的男人们看了都觉得窝火。

　　罗劲龙不愧是鑫程驾校最敬业的教练，侧方停车他足足教了半个多小时，慢慢地演练，每到一个关键点，便停住车，让学员上车看点。同时记住要领。这时候，陈志宁说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鑫程驾校不把每个项目的考试要求和技术要领整理打印成册，供学员人手一份，那样的话，学员可以随时查阅，更容易理解、记住，教练也不必对个人说得那么辛苦，还能降降火气少骂些人。他们做老师的，可不都是随时做这样的资料归纳整理吗。班长刘庆玲不满地丢了一句“谁敢问教练啊，都是自己想，互相讨论一下。”讨论的事确实经常进行，陈志宁多是讨论的中心人物。

　　侧方停车比前几个项目都多了步骤。摸索了两天后，中学物理教师陈志宁归纳成几个要点：1、车靠右侧线30厘米行驶，2、人头与路边标杆齐平时停车，3、往右打死，倒车，4、右侧后视镜中，右侧车尾对准横放地上的标杆三分之二处时（由近到远）迅速回正方向盘，缓慢倒车，5、改为观察左边后视镜，车轮正好压上边库线时，往左打死方向盘，继续倒车，6、车身和边库线平行时，离合刹车同时踩到底停车。

　　闵啸峰加入了这个技术要领的讨论，并补充了两点：整个场地考试中，后视镜一律向下俯视，以便看见车轮，平日里在路上行车那种后视镜平视是不行的；侧方停车第5个步骤，往左打死方向盘时，宁早勿迟，早了，还可以回点方向盘修正，若是迟了，肯定会压上右边或者后边库线。

　　学员互相之间毫无顾忌自以为是的讨论，惹得教练不快，但是除了边洋有意讽刺过几句外，其他教练倒没有说什么话。吕正涛等边走了问了一句“是不是今天还没敬烟？”背地里吕正涛更是补充了一个看法，在边教练看来，学员都该老老实实恭恭敬敬，不要自己乱想一通，最好每个学员有一个问题都去恭敬地请教教练，同时客客气气地递上一包烟。

　　捷达班的男同胞过来聊天时传递了一个信息，偶然地他看见驾校的商务车里有一提袋烟，可能抽不完了，退给了店里，后来办公室又买回了这些退烟给学员。“你们买烟没看见是散装的，不是一条条未开封的烟吗？那应该是拆开后用过的。”

　　一阵子小声的议论，和用讽刺发泄不满过后，关于买烟敬烟引起的波澜很快就平静了。

　　闵啸峰从来不加入这样的讨论，他依然是隔三差五去驾校练车，比邮政公司那个穿着深绿色制服依然身段袅娜的少妇裴洵洵的练车时间还要少。听说裴洵洵拿到了驾照就要开始造人了，所以顶着时时被经理骂的风险拼命挤出时间来练车。

　　县投资促进局接新车的前两天，司机李大山从沈阳赶来了。

　　李大山要王明友请闵啸峰出来，吃顿饭表示感谢。王明友推不掉，也知道这位老战友是一根筋，想好的事怎么也不会改，只得硬着头皮向闵啸峰说了。谁知闵啸峰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他觉得没必要让李大山日后时常感到欠了好多人情。王明友的夫人李顺琴作陪。

　　王明友开了老别克，载着四人去牛犇火锅店。路上，经过一处公交车站，27人座的中型公交客车正上下人。王明友从左边超车过去。突然，王明友猛地踩下了刹车，手动挡的别克一抖之下熄火了。接着，一个年轻男子从公交车前现身，跑着过了公路。

　　王明友沉默着，打燃火。见副驾上的闵啸峰一直沉默着，后排的李大山开口解释：“交通繁忙的地段，最怕这种鬼探头。”

　　李顺琴连忙接上话帮着丈夫说：“现在车子这么多，好多人不遵守交通规则。每个人都该去拿个驾照，学习学习交通规则才对。”

　　闵啸峰忽然很开朗地接上了话，他的脸上甚至带着微笑：“王夫人说得很对，这交通规则，应该在中小学就放在教科书里学。科一考试的内容，一半都要学到。政治课就是叫学生理解到人和社会的关系，懂得遵守规则，学会怎样做人。交规放进去正好。”

　　李顺琴果然是拿了驾照的，这也是王明友让她作陪的原因之一。他想陪着老班长和闵局长痛快地喝顿酒。这样建立感情比任何方式来得快，而且名正言顺。

　　李顺琴滴酒不沾，却也不时举起加多宝凉茶和三位一起碰杯，增加热烈的气氛，还时不时殷勤地夹起一块肥牛或者鳝鱼段，放进闵啸峰的料碗里，间而也照顾到李大山。闵啸峰受不了她的热情，直说“自己来”。

　　酒过多巡，三人都有了酒意，自然话题扯到车子上来。从投促局新买车子长安CS75，又转到了自主品牌上。闵啸峰问李大山：“红旗不是一汽名下的吗？就是你们那里的，共和国长子，挺有名气，豪华型官车，可以和林肯、凯迪拉克齐名的。”

　　李大山叹了一口气，转动酒杯半圈，才慢慢说道：“哎，不争气啊。花500亿什么东西造不出来？一汽旗下几个品牌，倒有一半上了差评榜，就H7还有点挑战奥迪A6L的本钱。其他低价位的，哪能和眼下风头正劲的四大当家花旦相比。长安、吉利、哈弗、传祺，就连宝骏也卖得风生水起。”

　　王明友表示相同意见：“如果一汽不是国企，奔腾系列会做得更好，确实不争气。”

　　闵啸峰忽然哈哈笑起来：“王明友常给我说你不太多说话，这一说起来，却头头是道，语言丰富啊。王师傅给你打埋伏了。”

　　“哪里啊。他是多喝了两杯。”王明友两根指头点着桌子，发出哒哒的声音。

　　“我真是多喝了两杯。闵局长，闵兄弟，你别见笑。”李大山固执地说起来，“来了两天，明友带我四处转了转，感慨很多。南方真好啊。我想，稳定之后，让小芳也到南方来，开个小店，或者找个地方打工。”

　　“打工倒是不难，就是工资一般都不高。”李顺琴说。

　　“比我们哪里强多了。金字塔底的日子真艰难。你嫂子吃了不少苦，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这心里有愧。可是在我们那里，我有劲也使不上。没关系没背景没资产的。我们那里流行的一个段子，你们听说过吗。”

　　“我想听听，你说。”闵啸峰前倾了身子。

　　“说东北有四个老人打麻将遭遇煤气中毒，被送到火葬场。一看前面排了十个人，然后，局长的一个电话，直接第一个给烧了；处长的一个批条，第二个烧了；科长塞了五百块钱，排在第六烧了；烧完十八个的时候，第四个人——老百姓的亲爹，缓过来一口气儿，活了！

　　最后一个为啥不是十四号？那是烧着的时候，前面又送来几个有关系加急的！在东北办事如果不找熟人，一切都走正规流程，那只有一种结果：前面永远有插队的。”

　　一个段子说得局面沉闷起来。

　　闵啸峰端起酒杯：“来来，我们喝，李师傅刚来，多尝尝我们这里的菜。”

　　正喝得高兴，王明友手机响了。李顺琴掏出手机递给王明友。王明友越听面色越凝重。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王明友对着手机说：“你等一下，我想想，再答复你。”

　　收起手机，王明友给闵啸峰道歉：“不好意思，闵局，我堂哥出了点事。”

　　“看样子很急，要不今天结束了吧。”

　　“不用不用，不能扫我们的兴。各归各的。我在想能不能帮上忙，实在帮不上的话，也只能放弃。”

　　“帮不上的话，就不要乱答应哦。”李顺琴急忙说。

　　王明友看了妻子一眼，没有理她。

　　“能说说是什么要事吗？”

　　王明友认真想想，说：“说说也无妨。我堂哥买了一辆宝骏730，跑营运拉拉客，可是没有办营运证。今天被交警抓了现场。扣了车，喊交30000元取车，现在车和人都在交警大队。抓他的交警直接告诉他，是被他抢了生意的营运客车举报的。”

　　“交了钱，车去了一半。交警不是不管非法营运的吗，那归运管所。”李大山问。

　　“他拉了一车学生。冒充校车的罚款可不轻，顶格处罚。”

　　“这事不好办。不过，拉学生也扯不到冒充校车上去吧？交警是怎么调查的，怎么定性的？”闵啸峰不解地问。

　　“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一旦处罚单录入程序，就不好改了。”王明友站起来了，“我出去打个电话，真不好意思。”

　　王明友狠下决心，找了一个人。那人迟疑了一下说：“这个忙我可以帮。你想好了，这辈子只能帮你这一次。再有我也帮不上了。”

　　“行。”王明友咬咬牙说，“那就拜托了。”

　　过了一会儿，交警大队那边处理的交警不乐意了。一个不服气地说：“就这么放了。”

　　另一个说：“不放还能咋的。单子写上，05号（对讲机编号）通知放车。不过，也说清楚了，只有这一次。但愿下次别再撞上。这小子非法营运，这次欠的人情可大了。”

　　王明友回到雅间，先赔罪干了两杯。李大山问他事情处理好了没有。王明友说等等。没多久，那人来电话了，叫王明友带话给他堂哥，出2000元请吃顿饭，送条烟，他不出面。王明友连声答应。一顿饭没吃利落。王明友打起精神强作欢颜，这时李大山也混得熟络了，谈兴甚高。幸好闵啸峰没有问下去，王明友心里十分感激。

　　回了家，有点兴奋，洗完澡之后时间也还早，闵啸峰靠着阳台吹凉风，吹着吹着，心里又有了想法。他溜进卧室在电脑前忙碌起来。他要向中央建言，把交规和交通常识、案例通报纳入中小学教科书。他依然是写了两封同样的信，一封寄往国务院办公室，一封寄往教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