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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暗渡陈仓

19.暗渡陈仓

书名:制造情人作者名:李春平本章字数:8130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42

  

  张子君执行这桩谋杀胎儿的特殊任务,出门四个回去三个,惟独那个牛高马大的治安联防队队长不见了踪影。穿红衣裳的长发工程师说,队长的分工是负责捂眼睛捂嘴,让小玲喊不出来也认不清人。队长高大不太灵活,让他干这事是不合适的。分任务时他就要干揍一拳或踢一脚的歹事,他是否认真干了很难说。他责怪当时分工不大科学。子君问工程师你当时干什么了?工程师说,我的任务是诱敌深入,完成得很出色。后来我就摸了那女的两把。子君说,你真自私,那时候你还顾得上摸人家!工程师只是笑。子君让他们不要埋怨,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的细节,有没有出现疏漏的地方。工程师只能回忆起来队长当时公猪般叫了一声,那声音短促而急烈,是在不想叫时不得已叫出的,很像喘了一声粗气。声音消失之后人就不见了。当时夜幕笼罩,又在树荫下,模糊得差点敌我不分。子君说他也没看见什么,只是有一种感觉,好像小玲的手很灵活,这样她就有%能自卫还击。三个人分析来分析去,还是没找到正确的结论,只得耐着性子焦急地待。

  队长的失踪使他们非常惊恐。好在这个人向来独往独来,他所领导的治安联防队虽为群众组织,但实际上是一伙乌合之众。他在与不在,没多少人来关心他。只是他不在的时候,左邻右舍会过得轻松自在一些,会认识到安定团结的重要性来。

  队长只有一栋房子和若干不属于他的女人,他用女人向来是临时租赁。对于他的行踪很少有人确切知道。

  第五天,市医院的门口贴出了一张尸体认领启事。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医院临时工。那天他打扫垃圾,以为谁把烂衣服扔在了厕所旁边,在医院拿衣物作包裹然后到处乱扔已是常事。他就用竹枝做成的扫帚使劲地扫,但却怎么也扫不动。后来觉得不大对劲,衣服被撑得胀鼓鼓的且富有弹性。于是伸手一摸,顿时惊呆了,是个死人。尸体躺在阴沟里,阴沟里有些污泥积水和粪便。他把尸体翻过来,浊泥把一张胖脸涂抹得面目全非,上面爬行着数条蚂蝗和蚯蚓。尸体上飘出一股淡淡的临近腐败的臭味儿。报案后,法医来到现场检查,发现死者裆部有血,睾丸有两个小孔,像是针扎过似的对穿着。这具尸体很快被认出是城郊镇上治安联防队队长。就在公安机关立案的第一天,市公安局陆续收到很多群众来信,他们欢呼这位队长死得好,他的死无疑是对全镇人民经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重大贡献,是全镇人民的福气。遗憾的是十恶不赦的队长死得迟了点。这些来信在祝贺的同时,请求公安机关找出杀死他的那位无名英雄,说那才是真正的雷锋张思德,应当获得国家级的见义勇为奖。于是侦破工作不了了之。心急火燎的阿伟子君等人的紧张的心情才松弛下来。其实队长的死也并不蹊跷。他是在摸住小玲脸蛋的时候,他犯了一个对本职工作带来了很大阻力。跑到中途就不得不使出老命把针管拔掉。他熟悉这里通向后院的路,他知道厕所后面有一道矮墙,旁边一家砖厂,他只需要攀登两步就可以抓住墙的顶端翻越过去。他就是在这个地方栽了跟头的。以前轻而易举的他现在却难上加难了,他经过艰苦的努力多次翻越终未能过。后来他的手总算抓到了顶端,不幸的是把砖抓脱了,低劣的建筑质量使砖块之间粘接松动,他一下子摔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爬起来。他瘫软在草地上,绝望恐惧剧痛衰弱集于一身,既不敢喊也不敢叫,也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帮助。他这一生都不曾求人,现在也不想求人——即使抱着侥幸心理也只会是一种奢望。只有忍着疼痛等待身体的恢复。在他感到希望渺茫面临绝境时,他惟--清醒的是,觉得这是一场蓄意谋杀,有人花钱雇人来杀死他。因为前不久汉江大桥边上的无名尸体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现在该上别人的当了。他就是这样默默地死去的。死前表现出来的坚强意志就是拼命挣扎了近两个小时,然后自力更生地跌进了阴沟。

  据说尸体抬回镇上之后煞是热闹了一番。个体户企业家和老人们都像过年一样兴高采烈地咒骂他,以泄那一粧桩敲诈勒索之恨,于是就有了许多洋洋得意的鞭炮声。还有十几个女人为他抱头而哭伤心不已,这些都是曾经与他恩恩爱爱同枕共欢而且得了不少实惠的女人。她们伤心的是从此少了一条财路,少了一个卖肉的买主。她们没有时间来顾及脸面,眼泪慷慨得一文不值。她们后来打开了他的楼房,发现他早就留下了遗言,确定了他的遗产的分配方案。他列了一大串跟他发生关系的女人名单,共二十五人。保持情人关系的十三人,名字后面打着三角符号。除了将部分遗产平均分配给十三个情人外,另一半遗产按他死后谁哭得最伤心来确定多寡。这部分的分配数量留给法院执行。遗嘱上没有写日期,看来他随时都做了以身殉职的准备。遗嘱启发了女人们的经济头脑和商品意识,晓得现在的眼泪已经变成有价液体了,哭的女人居然成倍增加。后来政府出面协调各方面,确认他的一切财产都是非法所得,包括存款都一律没收。这个决定用公告形式放大张贴,使所有女人的眼泪都货真价实地付诸东流了。

  游医是在闲得无聊跟街坊老头们闲谝时,知道了治安队长的死的。他不知道此人是何人,也没把这类街头新闻放在心上,更没想到跟他本人会有什么牵连。只是在几天之后法院和政府的人来找他了。来人说这个药店是以前那个治安队长霸占的,房主已于发大水那年死于非命。现在队长也死了,药店房屋要收回交公。游医一生没有跟法官和政府官员正经谈过事,他听得十分认真又特别紧张,双眼直直地望着,等候着他们的裁判。那张粗糙且布满了许多裂纹的嘴一直张得很大,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鸡。许久,他方深思熟虑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这药店是我买的。法院问他有没有手续。游医问什么叫手续。政府说手续就是纸条之类的东西。游医问有多大。政府举起一个红塔山烟盒,从里面抽出包装纸说,就这么大。

  游医说,他没给我这么大个东西,我也没给他这么大个东西。就跟上街买菜一样,交了钱就把菜提走了。又问他给了多少房钱。

  游医利索地伸出一个黑指头:一万块。法院问他知道契约吗?游医茫然地摇摇头。游医装傻时装得天真可爱。他在说话时总是全身顫抖,政府和法院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了他的老实。对他的话没有产生任何怀疑。从情理上分析也无懈可击:既然房子是霸占的,当然就没有契约;既然把霸占的房子拿出来卖,当然就只图个便宜,没有任何手续完全可能。游医无犯罪前科,与治安队长毫不沾亲带故,白白送他用是绝不可能的。他们走的时候说,等研究后再通知你。

  游医点头哈腰地把他们送走了。他们走得很远了游医还在嗑牙。他想他是天数已尽,这辈子再也没有便宜可占了。连续几个晚上都做噩梦。眼睛一闭就梦见法官的大盖帽,大盖帽像张子君烙饼的巨型鏊子将他罩住,他顶着鏊子醒来时便一身大汗。

  法院和政府共同研究的结果,依然是要将房屋没收。但考虑到游医不知道是霸占之物,他本人也没参加过什么非法活动,因此不能让他蒙受经济损失。决定由镇财政拿出一万五千元来给他进行经济补偿。同时也考虑到房屋是需要统一改造的旧平房,可在没收之后让他继续租用。

  问他有没有意见。游医说没有意见。他觉得政府和法院真是英明透了,一个弥天大谎就带来了这么多的实惠。当他把一万多元存进银行时,突然觉得所谓万元户的钱也许就是这么来的。

  平时连鸡都不敢杀的小玲没想到自己会杀人,而且杀了个该杀的人。她在暗自得意时,无不心惊胆寒。小时候,她听父亲说过,爷爷的爷爷曾经当过刽子手,他是个酒鬼,用屠刀挣几个死人钱去买酒喝。发现尸体的那天,医院闹哄哄的,死人从来都是从太平间或病床上发现,这次却在厕所旁边的阴沟里发现。各种猜疑一齐出动,使所有医务人员一齐兴奋起来。小玲从抽屉里找出凶器,眼前就浮现出一团团魔影,她不敢细看那弯曲的针管,就把它扔进了厕所。当然她不知道别人为了杀她的孩子才制造了这场凶杀案。她为自己感到惊愕万分。头几个夜晚她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有人蒙上她的眼睛,把她劫持到原始森林去了,万般凌辱之后又把她从悬崖上推下去,跌入万丈深渊。十多平方米的宿舍一片阴森可怖。她只好请同伴们作陪,陪伴她度过漫漫长夜。

  这次事件之后,小玲第一次见到张子君是在千层饼店门前,正在揉面团的张子君见小玲去了,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小玲以为他没看见便主动地走进去跟他打招呼,生意人喜欢听奉承话,小玲就说了几句生意红火之类的话。子君从面团上扬起脸,黝黑的脸庞羞羞答答地红着。他的吞吞吐吐,使小玲觉得他害怕见女孩子。而张子君真正的感觉是无脸见人,心头滚动着难以抹掉的愧疚。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张子君就和阿琴发生了口角,把责任互相往对方身上推。阿琴说这事本来就不该干,哥跟我说,我能拒绝吗,当然只能让他找你。我想你会拒绝的,谁知你一点脑筋都没有,居然满口答应!你拒绝比我拒绝更方便,子君说,你毕竟是他妹妹,就比我这当妹夫的话好说些。两口子嘀嘀咕咕直到深夜,在脑门上等急了的瞌睡才使两人平静下来。

  阿伟并没有责怪张子君办事不力。与其埋怨子君,倒不如责怪自己策划不周。相反,这件事情的出现却密切了两人的兄弟关系,他们都觉得对方可怕而不敢掉以轻心。阿伟担心的是哪天子君会把事实真相捅出来,那样将给他带来痛不欲生的狼狈和刻骨铭心的尴尬。一方面他要让张子君守口如瓶,另一方面要让阿琴切勿对外张扬。可惜张子君并没有恪守自己的诺言,在一次闲聊时,他把医院事件全部告诉了肖平。他觉得肖平比阿伟更可靠。他告诉肖平的目的是提醒他阿伟这个人可能很坏。肖平未置可否地一笑。张子君说,他能对情人如此心狠手毒,可想他怎么对待外人了。肖平还是未置可否的一笑。子君觉得肖平的笑声中,含着叫人琢磨不透的幽默。

  时光带荇默默温情往前走。一个可怕的事实向阿伟步步逼近:孩子问题。小巧玲珑的小玲挥霍着昔口的苗条风姿,细腰在尤声无息中慢慢变粗,原本扁平的小腹渐渐突起。弱小的生命茂茂勃勃地在她的体内成长着。随着夏天的到来,薄薄的衣衫已难以掩饰其本来面目,稍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个中秘密来。

  最先发现这个秘密的局外人是立乔。那天小玲到阿伟办公室找他,肖时阿伟正和立乔林萍开小会,小玲到里面房间跟阿伟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小玲出门的时候,立乔突然觉得她的步态不如以前那么敏捷了,沉甸甸的步子中显出几分倦意。立乔看她的眼光特别仔细而诡谲,她把它递给了林萍。立乔指指腹部,林萍会意地点点头。两个女人挤眉弄眼地配合得很默契,然后心照不宣地一笑。阿伟送小玲出去回来时,iH逢其时地捕捉到她们脸上的笑意。阿伟脸上就冇些不自然了。他问笑什么。林萍不怀好意地说,小玲有点营养过剩。阿伟问何以见得。林萍说局部地方开始发达了。立乔用眼睛责备林萍不该这样讲话。她不知道林萍与阿伟的关系,也不知道阿伟与小玲的关系。她在平常的接触中只隐约感觉到有些祥样儿,却不知实悄。对于蒙在鼓里的立乔来说,阻止一个过分的玩笑完全出于一种善意。可她俩那枪林弹雨般的眼神,使阿伟反而觉得曝了光似的,他自己也跟着嘿嘿傻笑,脸上硬僵的肌肉都充满阻力。

  小玲来来去去满不在乎地炫耀着一个胜利者的傲态。这使阿伟感到悲哀和沮丧。阿伟窃想:那个野种大难不死安然无恙,完全是天意的安排,八成又是个大福大贵的人了。只有大福大贵的人才能自幼经受这等磨难。小玲那坚韧不拔的坚定位念,决定了那个小东西不生也得生。阿伟深感束手无策。女人天生就有传宗接代的能力,你奈她何?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谓是机关算尽。不管家种野种反正是自己的种。这个种生下来之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下来之前。可以设想:一个未婚姑娘挺着一个大肚子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当人们议论那是阿伟的孩子时,即使世界再大,哪怕头顶上的那块天全是他的,也没有一个让他搁脸的地方。想到这些,阿伟就不寒而栗如坐针毯。

  阿伟在电话里讲了他的苦处。肖平说,你这是太重面子的缘故。如果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阿伟说,我他妈是记者是上层社会的人,不顾面子行码?活的就是面子!

  肖平说面子有什么用!一个虚壳而已。早知这样,你就应当首先从面子上来考虑了。女人可不是好玩的。

  肖平漫不经心的态度使阿伟大惑不解。好像是在危难之际甩手不管了。阿伟在电话前绷起脸反驳道,谁玩女人了?我这是玩女人吗?亏你还是作家,措辞这么马虎!

  肖平说,你用不着生气,有事你过来好不好。你就不怕隔墙有耳?

  阿伟扬起豆腐般的胖脸,突然看见立乔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着看报,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立乔把头埋得很深。阿伟问她,你听见什么了?

  立乔说,我听见你说肖平搞女人了。

  阿伟问,真是这样?

  立乔说,真是这样。

  阿伟说,我是说肖平一个朋友搞女人了。

  立乔说,就是。肖平的一个朋友搞女人了。

  阿伟放下电话就骑着摩托车一路呼啸到肖平家里去了。上班时间,他没想到男悟在家,男悟见阿伟好长时间没来了,举着一张鲜花盛开的脸来欢迎。男悟问阿伟:你看我胖了还是瘦了?阿伟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说,胖了。尤其是屁股比以前大多了。女人嘛,胖有胖的好处。男悟说,今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减肥了。没想到越减越肥。阿伟笑道,你不要悲观,就你这副风韵犹存的模样还是有男人看得上的。男悟说,我可不在乎谁看得上看不上。只要自己觉得拿得出去就行。残花败柳还不要紧,就怕是一堆烂泥。其实阿伟早就发现男悟在装饰方面的变化了,她对青春的危机感表现为一种对形象的担忧,这使阿伟觉得非常可笑。阿伟说,女人在着意修饰自己时,实际上是在为别的男人考虑。男悟说,至少我不是这样。阿伟说毕走进肖平书房,顺手把门关紧了。男悟对关紧的门说,准没好事。

  肖平放下手中的文字,来研究小玲的肚子问题。阿伟把屁股歪坐着跷着二郎腿,一只鞋后跟挂着床单的一角。肖平托腮的手上夹着一支烟。两人的议题是大肚子可能造成的不良影响及家庭波动,并对此进行了充分的估计和预测。打下胎儿依然是最好的办法但又无计可施。如果既要生孩子又要保住社会影响,就必须从各个方面来考虑。还有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是:计划生育部门的管理问题,新生儿的户口问题,小玲无证生育后的公职问题。肖平一边说阿伟一边在采访本上写,一连写了大约十多个具体的要脸要钱要命的问题。阿伟说,所有这些问题都必须解决、得滴水不漏,否则,阿伟就不是阿伟,小玲就不是小玲了。阿伟并不是那种临险不惊的人,要圆满实现目标他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尤其是上次医院偷袭行动的彻底败北,对向来自信的他无疑是一次致命的打击。但在肖平面前,他还是尽量摆出一副老成持重之相,支撑着一个男人的强悍。

  谋划既妥,接下来的事是按既定方针办。阿伟托朋友从省医学院给小玲弄来一张假入学通知书。通知书上写着进修两年。他把申请书和入学通知书装进信封,给医院院长送了一万块钱,赤裸裸地提出了给小玲请两年长假的事。去年小玲请假到南方,这位院长已经尝到甜头了。他晓得阿伟出手大方待人不薄,是个重交情的汉子。见了这个整数,目光就自然绷直了,紧紧盯在钱上一动不动,像要生根开花似的。末了院长说,事情是可以办的,但无缘无故请两年长假,我怎么向两百多名职工交待?所以必须找一个合情合理合法的借口,即使别人有意见也拿不出证据来。院长又说,我这人出身不好,爷爷是军阀,父亲是土豪劣绅,轮到我这辈才当了共产党的教授和院长。常常是为名为利为公为私的事同时干,典型的私而不忘公的人。光我个人得了好处不行,必须考虑院里的利益。为了提高医院的知名度,我还得提出一个条件,请本地作家搞一篇报告文学,发表在哪里都行,赞助费我是不给的。阿伟说,我请本地最著名的作家肖平给你写。院长很是满意。小玲对这种做法颇为不满。她说没有必要弄虚作假,干吗?

  不直说我是你的情人,怀了你的孩子,堂堂正正地请假呢?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本来就生了许多气的阿伟,一听这话就有些压不住火,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个姑娘家怀着一个有妇之夫的孩子,还叫堂堂正正吗?你无所谓,我还得顾面子呢!

  小玲说,顾面子,当初你就别动我!小玲一激动眼泪就出来了。

  阿伟说,姑奶奶,你别哭了好不好?我就怕你这个样子。你一流泪我就心疼。

  小玲就笑了。

  两人明火执仗争了一回,又重归于好。阿伟递给她一串钥匙,说在市内给她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住宅,八十来平方米,通过内部关系搞到手的。小玲问他房子多少钱?阿伟说,实际价值二十来万。小玲说,你哪有那么多钱来买房子?你知道我们公司去年12月份亏损十五万元,其中就有五万元在那住宅里面。这是我跟房地产公司做的一笔空调生意弄成的。阿伟把小玲带到住宅区去看了一下房子,小玲很满意,可就是不愿搬。阿伟对她的任性和执拗感到头痛。后来多次做思想工作,她才勉强答应下来。

  小玲搬过去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怒放的早晨。阿伟开着公司的轿车去接她,还有子君和阿琴。他们帮她从宿舍拎出了两箱生活用品。小玲站在小房门口恋恋不舍。这个地方曾经是她爱情的发祥地,和生活的转折点,给了她许多充实和快乐。她愣了半天才把门锁上。她隐约感觉出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一去,恐怕以后回来住的时候就不多了。她突然有了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脚步不由得打起颤来。阿伟见她一步一回头地往前走,说,你不要磨磨蹭蹭好不好。小玲一扭屁股坐上车去,就呜呜地哭起来。

  这是一个幽静的处所。西边靠近汉江防洪堤,南边是农郊丘陵,依山傍水,环境可人。小玲的新居是在三楼,室内的一切设备全是新的。阿伟说,这里的一切都归你了,永远地归你了。阿伟说话的口气像在敲定一笔生意。小玲含着泪花看看他,又看看属于自己的房间,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甚至感到自己被拍卖了。阿伟又说,电话和保姆的问题马上就解决。千万记住,这是一个秘密处所,住在楼上的人彼此不熟,也不要结识他们。不要告诉你的真实身份。否则,你上学进修的事就会露马脚。局外人知道的只有肖平和刘亚琴。小玲问,平时我干些什么?阿伟说,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一般不要出去,更不要带人进来。小玲说,那真要憋死我,监狱似的。阿伟说,羁鸟恋旧林,总得有个适应过程。为了你为了我为了孩子你必须这样。阿琴看着阿伟说话的样子像在下命令,语气跟不许动差不多,她把目光从阿伟脸上移到小玲脸上说,你也别怕寂寞,我和子君有空就过来陪你玩儿。你想吃什么打个招呼就行,用不着客气。

  他们一走,仿佛把屋里的清爽气息全带走了。小玲吸吸气,嗅出一股装饰材料散发出的略微刺鼻的怪味儿。屋内特别干燥而不怀好意。以前在医院宿舍是没苻穿衣镜的,现在有了。她站在镜子面前审视自己的形体,不禁大吃一惊。腰,最显著的是腰的变化。她相信自己的细腰会变成水桶模样。而且这种变化才刚刚开始。十月怀胎九月分娩,真正的难看还在后面。她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一股温馨的热浪涌遍全身。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了。有那么一位好男人爱着她,而且为他怀了一个必将是十分可爱的孩子,又有这么一套漂亮房子,就是在这里玩着,国家照样发薪水。再说手头上有四五万存款,又不需要添置什么,在这个西北城市,可以好好地过下去了。想到这些,心里就突然充实起来,寂寞之感便悄然而逝。

  为了满足医院院长提出的条件,阿伟迅速找到了肖平,请他去写篇报告文学。发表的事由阿伟自己负责。肖平正在赶写长篇小说的上半部,白天黑夜加班加点,眼睛周围布了一层黑。他已跟出版社签订了合同,必须在八个月内交稿,他不敢因写其他东西分散了精力。提到报告文学,肖平就苦不堪言。他说我给你推荐一个人行不行?阿伟问谁。肖平说刘亚琴,她文笔不错,能写好。阿伟说,你怎么老推我的事呢?你信任她,可我给人家说好了让你写。肖平说,现在的报告文学都是胡吹的,也要不了多少文学味儿。你就别太较真了。阿伟说,但必须署上你的名字。肖平说行。他们就来到学校找到刘亚琴。刘亚琴说,眼下是毕业生的大忙季节了,大家都在为毕业分配奔忙,她也不敢懈怠。虽然系主任和校长都让她留校,最终是否留校也很难说,总不能功亏一篑。刘亚琴的口气也是在推辞。阿伟一听就火了:你们太不像话了,眼下我有难处,你们再重要的事情都要放下来帮我才对!刘亚琴吃吃一笑说,伟哥,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你这哭丧样子,把脸吊得这么长。谁跟谁呀,仇恨满腔的。阿伟说,你们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确实叫我心寒。这段时间我是万事急于一身,时刻仓仓皇皇的。你们谁管过?我就是难受!刘亚琴故意气他,阴阳怪气地说,难受得很么?阿伟扑味笑了。刘亚琴说,如果难受得很的话,先上吊也行。办完你的丧事,我们再去采写报告文学。阿伟平静下来,拍着刘亚琴的肩膀道,好妹妹,帮哥哥一次,咱们超标准付酬。要是没地方写东西,到小玲那里去,那里环境不错。可以单独住一间房子,复习功课也蛮好。刘亚琴眉飞色舞地说,这行,我到那里写毕业论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