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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浪漫之行

7.浪漫之行

书名:上海情人作者名:李春平本章字数:6182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42

  

  现在的牛如山,就是要放下所有烦心的事和顺心的事,好好玩玩,或者说好好跟乔姗姗在一起玩玩。但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适宜在什么地方玩。上次他们也出来过,可不到两个

  小时,就因为有急事而匆匆收场了。弄得他很不自在。好在乔姗姗善解人意,说机会多着呢。这话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和面子。

  牛如山没让司机同行,他自己开着宝马。他问乔姗姗: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玩?”

  乔姗姗说:“不知道。”

  牛如山说:“上海究竟什么地方好玩?”

  乔姗姗说不知道。

  牛如山说:“那怎么办?”

  “我想问你呢。”乔姗姗说,“我说其实没什么好玩的,都大同小异。最好你就这样慢慢开着溜达,满上海都看了。如果觉得什么地方好,随时随地可以停下来。”

  牛如山就顺着公路爬上了高架桥。姗姗说:“从现在开始我不说话了,你认真开车,免得影响了驾驶质量。”

  牛如山说:“你不说话行吗?”

  姗姗说:“我用眼睛看。”

  两人就不说话了,牛如山集中精力开车,车里很安静,这很符合交通规则,优秀驾驶员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汽车按规定车速行驶,两人用目光抚摸上海,钢筋水泥垒起来的高楼大厦按部就班地后退着,又不断迎来新一轮的后退者。

  车子从内环线绕到了外环线,在外环线绕了两圈,又回到了原地。牛如山有点急了,他觉得自己在一个庞大的呼啦圈上绕圈子,不知道怎样才能出去,说:“我找不到出口了。”

  姗姗很高兴,说:“那才好呢。找不到出口,你就这样往前开吧,看它能往哪儿去。”

  牛如山说:“真的这样往前开吗?那我就真的往前开了,哪儿黑了哪儿歇。”

  乔姗姗笑盈盈地说:“那你就往前开吧,我就等你出洋相呢。”

  牛如山就一个劲儿地往前开,外环线走出去后,上了高速公路,眼睛就不看指示牌和路标了。他不敢看,他得集中精力。目光像两条轨道铺设在路面上,尽管已有五年驾龄,可他从来没有上过高速公路,从来没有开出过上海市区,他只不过是城里的乡村司机而已。今天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他豁出去了,信马由缰,没考虑车子会在什么地方停下来。

  车子油不多了,在一个加油站停下来,眼前已是一片陌生。牛如山下了车,左右一看,说:“天啊,怎么到杭州了?”

  乔姗姗哈哈大笑起来,说:“没错,这是杭州!杭州有什么不好?”

  牛如山说:“杭州好,我们可以游西湖了。”

  牛如山找了一个星级宾馆,把车停下,然后两人出去游玩。逛了半天西湖,不知不觉已华灯初上。牛如山看看手表,惊讶地说:“怎么都六点多了?”于是两人匆匆往宾馆去,准备开车往回赶。乔姗姗从来没这样玩过,一路坐车和步行,已经疲意不堪了。她感到自己腰酸腿软,脚都有些挪不动了。牛如山说:“那就先吃饭再说吧。”

  吃饭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新闻联播的声音非常响亮。乔姗姗有气无力地说:“今晚我不想回上海了。你也开不了车了,就在这里住下吧。”牛如山就在宾馆登记了两个单间。然后两人上楼。

  走在姗姗后面的牛如山发现,乔姗姗裙子的中心部位有一点红色,很明显是从里面浸出来的。牛如山心里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该看到,既然看到了就要处理。他让姗姗先到宾馆休息,他下楼去办点事。乔姗姗就径直进屋了。

  牛如山来到外面的日用品商店,对售货员说:“买点东西。”

  售货员小姐笑容可掬地问:“先生买什么?”

  牛如山用目光寻找着他所要的东西,好不容易看见了,指指说:“就是那个。”

  “卫生巾?”牛如山说。

  售货员问:“买哪种?”

  牛如山说:“我也不懂,你看哪种好就买哪种。”

  售货员说:“几种都不错,这要看个人习惯。”

  牛如山说:“那就每个品种都买一包吧。”

  售货员问:“哪种型号?”

  牛如山闻所未闻,伸长脖子问:“这东西还有型号?”

  售货员说:“有夜用型的,加长型的,还有普通型的。”

  牛如山说:“那就每个品种的每个型号都买一包。”

  售货员摇头感叹,感到不可思义。她没见过这样好的顾客,也没见过这样傻的顾客。她用了一个很大的塑料袋装了15包,塞得很满,像邮局里的包裹。

  牛如山拎着一大包东西上楼时,姗姗歪在沙发上快要睡着了。他把东西往姗姗面前一扔,说:“给你的!”

  乔姗姗仰视着他,雪白的脖子闪耀着光亮,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说:“你干吗买这么多零食呀,不是刚刚吃了么?”

  牛如山没有回答,走近床头去开电视。他要看尚未结束的新闻联播。

  乔姗姗打开那个胀鼓鼓的的塑料袋,原来里面全是卫生巾,竟有多个品种多种型号。姗姗说:'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个?”

  牛如山说:“你也不看看你的裙子!”

  乔姗姗一听这话,有些慌乱,连忙走进厕所自我检査。自己的底细是清楚的,至少还有十天。脱下裙子一看,后面确实有一块红色,淡淡的,指甲盖那么大。用手摸摸,有点粘,像油腻,也像糖分。肯定是在什么地方不小心沾上的,或者是其他游客截在自己身上的饮料之类。但没有换洗的衣裳,只好继续穿上。颜色开了一个玩笑。乔姗姗虚惊一场,走出卫生间,淡淡一笑,说:“看你把我吓的,没什么事。”

  牛如山脸一红说:“没有?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看得很清楚嘛。你转过去我再看看。”

  乔姗姗说:“你还看啥,我检査过了。”这么说着,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转过身去,给牛如山一个背。用手牵了牵裙子说:“真的吧。”

  牛如山为刚才的举动感到无地自容。看着乔姗姗那天真的样子,他害怕她误以为,他故意在给她献殷勤。他知道,许多有经验的男人在把一个女孩搞到手时,都是煞费苦心从细节上入手,想方设法让对方动情。女孩最容易接受的就是那种潜移默化的东西。越是做得微妙,她们就越容易动心。于是,女孩子们防范男人也是从最微小的事物人手的,她们经常去践行防微杜渐这个成语的基本定义。向来自命不凡的牛如山,是不甘愿与普通男人混为一谈的,他觉得他比他们都要高尚得多,从来没打过哪个女孩的主意,从来没着意去讨好过哪个女孩。平时他就是个正人君子,衣冠楚楚,咳嗽一声就会有人为之一颤,猜测他接下来就是教训职工或发号施令。在集团公司内部,没有女孩敢去亲近他,总认为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就自然害怕别人误会他了。如果乔姗姗以为他是在向她献殷勤,那就等于他的自尊心和尊严,包括人格都遭到了莫大的践踏。他便抱怨起自己来:“我是自作多情。

  慌忙往楼下跑,还以为你正着急呢。”

  乔珊姗知道了牛如山的尴尬,但她心里还是高兴的。疲倦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红润,笑颜如莲。她很感激地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也真够实在的,一次买这么多。

  你给我省钱啊,可以用半年了。”

  牛如山不想再说这事了,他不好意思。说:“你去买条裙子换上吧?”

  乔姗姗没带多少钱,因为起初也没有出门购物的打算。如果买东西,肯定又得让他花钱。其实她心里还是想买,把脏的裙子换下来。可她从来没有花别人钱的习惯,也从来没有花过别人的钱。想想说:“算了,明天就回去了。脏一点也没什么,牛如山不高兴了,点支烟抽着。他想劝她买,又怕她以为不怀好意。不劝她买吧,可屁股后面又难看。他冷冷地看了姗姗一眼,说:“你休息吧。”然后大步回到自己房间去了。接着是隔壁关门的声音,那声音传达出一种赌气的信息。

  乔姗姗猜到牛如山生气了,自己心里有些难受。她反思自己什么地方错了,为什么惹他生气了。难道说当老板的话就一定要执行吗?就不允许别人有异议吗?可她又实在不想出去再花他的钱。两次出来玩耍,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她又不愿看到他不高兴的样子。于是,她匆匆洗了个澡,来到隔壁,牛如山门口已挂起了“请勿打扰”的字牌,她咬咬牙还是按了按门铃。许久,牛如山才开门,脑袋湿瀹漉的,洗澡间的门开着。乔姗姗说:“刚从洪水里逃出来呀。”

  牛如山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事?”

  乔姗姗试探性地说:“你,是不是要休息了?”

  牛如山说:“你来就是要问我这句话吗?”

  乔姗姗别扭地笑笑,说:“现在才八点。我是说,你如果不想休息的话,我们去买裙子吧。”

  牛如山把门打开,让她进去。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不是不买嘛!”

  说去买衣服,牛如山的心情就明显好转了,脸上变得红润起来。进了电梯,两人面对面地靠在墙上,谁都不说话,很生硬地互相注视着,彼此都明目张胆地生着闷气。在电梯的密闭空间里,气氛相对有些紧张。突然,牛如山扑哧一笑,乔姗姗就扑过去了,小拳头直往他胸膛上捶打,发出软体动物的敲击声。她一边打一边说:“你故意气我!故意气我!”

  牛如山说:“谁气你了?”

  乔姗姗指着他的鼻子说:“你!”

  电梯在“你”处停了下来,两人钻进杭州的夜色。天上是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星月,地上是同样的楼房,同样的潮水般

  的人流,牛如山就是感觉杭州与上海不同,这就是心情。心情是新鲜的,如同清晨的露珠。好的心情就像彩色染料,可以把满世界涂抹得美如花蝶。

  两人来到了服装世界,杭州市最高档的服装商场。牛如山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些名牌。他让乔姗姗尽管挑选,乔姗姗也不客气,换一套又一套,其中有两套最合适的。她问牛如山:

  “你看要哪套好?”牛如山说:“既然两套都好,就全要了。”乔姗姗坚持只要一套,并且要跟售货员讨价还价,要求八折。牛如山连忙走过去说:“打什么折?拿走不就行了!”

  售货员一听,乐了,说:“你看你爸爸多爽快!”

  乔姗姗回敬说:“他是你爸爸呢!”

  售货员吐吐舌头,连连说对不起。

  牛如山听了售货员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售货员判断的失误,使他感觉到他们之间年龄上的差距。还不仅仅是差距的问题,而是说明了他的苍老。他不敢相信,他看上去可以作她的父亲。哪怕真是父亲也倒好了,他会非常心疼这个女儿。问题在于不是,问题在于他像当父亲那样喜欢她都不可能。牛如山这样想着,就去收银台付款。两套衣服一共5000多元。牛如山在付款时是异常愜意的,他包里装着几沓钞票和若干张信用卡。他付款的动作干练洒脱,从包里随手拿出一沓从未使用过的、保存着完整序号的百元新钞,颇像一块结实的小木板,往收银台里面一递,收银员没接住,砰地一声砸在桌上,把收银员吓得一抖,牛如山很喜欢花钱的感觉,很痛快,血液中奔腾着一种欢笑,一种满足。这是对人生经验的消费,也是对事业成功的消费。钱对他来说,许多时候是麻木的,寻求花钱时的快感是钱惟一的好处。那些钞票互相粘合着,收银员费了一些力气才把它们分开,又给他退回了厚厚一沓。说:“找你4600元,你点点。”

  牛如山自然是不会清点的,他顺手把钱交给了乔姗姗。乔姗姗不要。牛如山说:“你给我拿着,不要以为我财大气粗,说话难听。这些零钱我是从来不带的,麻烦。”乔姗姗就收下了,装在包里。她问:“多少钱算零钱?”牛如山小声说:“一万块钱以下的都是零钱,我真的嫌很麻烦。

  乔姗姗不语了,她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没有丝毫炫耀的意思。就跟乔姗姗讨厌一角一角的硬币一样,扔掉吧,它们是钱,是国家规定使用的货币。不扔吧,市场上又买不到一角钱的东西,只好把它们放在窗台上存着。她一看到它们就嫌麻烦。两人一边看一边走。牛如山又看上了一双皮鞋,他说你穿上一定好看。姗姗说,你说好看算什么?我偏不买。牛如山说,你买下来,穿给我看行不行?就算帮我一个忙,给我提供一道风景。姗姗笑笑,选了一个合适的号码,就买了。她自己去付款,当她掏出三千块交给售货员,售货员在发票上盖上“收讫”印章时,那印章就好像压在了她的某一根神经上,钱一下子就没了,心里空空的,像剜去了一块肉。走到街上,乔姗姗说:“付款时我挺心疼的。你呢?”

  牛如山说:“我觉得很舒坦,酣畅淋漓。”

  乔姗姗说:“花钱时,富人跟穷人就是不一样。”

  牛如山说:“你是不是需要买个手机?”

  乔姗姗说:“买手机干什么?我不要。”

  牛如山说:“别人找你怎么办?你找别人怎么办?联系起来多不方便。”

  乔姗姗说:“我在上海又没朋友,平时我也不跟谁联系,用不上。万一要打电话,外面电话亭多得很。”

  牛如山说:“不行的,没人像你这样生活。明天回上海了,我就给你买一个。”

  姗姗说:“谁给我打电话呀?”牛如山说:“我打。”

  两人沿着人行道往宾馆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只顾说话了,没想到还会碰上熟悉的人。突然有人叫道:“乔姗姗!”

  乔姗姗举目四望,并没有人叫她。她问牛如山,你听见有人叫我了吗?牛如山说,好像是有人叫你。

  这时,从路边的商店里钻出一个人来,冲到她前面,说:

  “老同学,不认识了?”

  乔姗姗一看,原来是罗列,是她的大学同学。他比姗姗高一级,他们是在学校活动中认识的。罗列惊喜地看着乔姗姗,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乔姗姗说在上海打工。罗列盛情邀请她到他家里去玩,乔姗姗说,我和同事是来杭州办事的,明天一大早得赶回上海。罗列给姗姗一张名片,索要姗姗的电话,姗姗说她没有手机,就给他留了美容院的电话,以后到上海可以找她。罗列很礼貌地冲牛如山点点头,表示友好。

  乔姗姗跟罗列道别后,牛如山感叹说:“世界太小了。”

  乔姗姗说:“小也不算小,只是地球真不该是个圆的,一不小心就走到原地,碰上熟人了。”

  两人回到宾馆,乔姗姗把一袋衣服往地上一扔,就过去给牛如山倒茶。牛如山喝着水说,你把衣服穿上给我看看。乔姗姗说都十点钟了还试什么衣服。你要看,我明天穿给你看。牛如山说,我现在就要看。乔姗姗就让他把脸背过去,她换衣服。牛如山背过脸去,望着窗外的夜色抽烟。一城的高楼和灯火都尽收眼底。他记得和第二任妻子陆家平结婚时,也曾在这电住过,好像也是在这个角度,两人临窗而立,目光向外,然后就亲了,抱了,做爱了。是站着进行的,有些别扭。但由于新鲜刺激,那种别扭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情绪,共同克服了因姿势带来的困难。陆家平看着远处的星光说,假如我死在你前头,你会另找一个吧?牛如山说,不会,你死了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陆家平说,我不信,你会从上海跑到杭州来跳楼吗?牛如山说,如果需要的话,那也是可以的。陆家平感动了,说,那我的阴魂就在下面把你托住,让你死不成。然后找很多好女人给你做妻子,让你享受足够的幸福。一晃就是五年了,窗口还在,楼还在,杭州城还在,而那些话早已不在了,说话的人也早已天各一方。

  乔姗姗已经把衣服换好,见牛如山还伫立在窗前,便走过去。突然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儿。细细一看,原来牛如山手上的烟头烧着了窗帘,烧了一个大洞。乔姗姗说:“你在想啥心事。当心手上的烟头!”

  牛如山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把烟头和窗帘上的火星蹭灭。说:“差点儿引起火灾。”

  乔姗姗说:“如果我们烧死在里面怎么办?”

  牛如山说,“那就认命。该死!”

  乔姗姗说:“那就不只是死的问题了,是不得好死。杭州城马上传出爆炸性新闻,说一对男女引火自焚,案件扑朔迷离,悬念丛生,很可能是殉情而死。那真要害死那伙办案警察了。”

  牛如山说:“你真会想象!”

  乔姗姗问:“好不好看?”

  牛如山说:“当然好看,其实你穿什么都好看。衣服只是点缀一下,不是锦上添花,是在花上添一点青枝绿叶。”

  乔姗姗往床上一坐,又不说话了,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深思许久,她才看着自己的衣脤说:“我从未接受过任何男人的馈赠,我今天为什么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又凭啥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这是傍大款吗?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根本就看不起那些傍大款的女孩,我更看不起那些大款。那么,我又算什么呢?我简直想不谭。”

  乔姗姗的这番话使牛如山受到了很夫的震惊。他不否认她的话是有道理的,可这些话说出来又是失礼的。他像被打了当头一棒,晕头转向了,他没法回答,因为他解释不淸楚他自己。他对乔姗旛说:“想不通你就侵慢想。明天一早回上海,早点睡觉!”说毕,气冲冲地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乔姗姗—脚把门踢上,胡乱扯掉身上的衣服,随手扔了一地。往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说:“还是自己的衣服穿得自在!”

  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左冲右突,来回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