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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书名:上海是个滩作者名:李春平本章字数:3469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40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大宋终于决定接受吴总的遨请到天皇娱乐公司去上班。胡悦那里的工作也没辞去。吴总开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来接她。吴总显得很潇洒,并没有因为大雨而影响风度。老板开车是南方流行的时髦,派头实力笼罩着车的全身。车武装老板,老板武装车,相得益彰。

  我和胡悦送大宋,我想我将从此经常出现在这个名叫天皇娱乐有限公司的地方。我必须首先弄清它的地理位置和真实面孔。认路不是我的长项,上海的路对我来说是迷宫,它们在我眼中总是大同小异。不善记路可能与我的智商有关,或许脑子里原本就不喜欢路这个东西。通常我记住一些标志性的特征,以此确定一个坐标。“天皇娱乐”几个大字在霓虹灯下一片辉煌,照亮着来来往往的高级动物。我颇费心思地伸长脖子寻找特征。特征没找着倒找出了毛病。娱乐的“娱”字,那个女字旁歪了,拉大了与吴字的空间距离,有点像两地分居的样子。

  歌舞厅我是向来不感兴趣的。我的学业和职业养成了我的思维定势。在中国古代史中只有舞蹈史,而没有卡拉0K史和KTV包厢史。陈旧发黄的线装书里没法找到它们的影子。我总是极其自卑地认为,那些高档舞厅不是我这等人去的地方,我每每进去便双腿发怵,与那些豪情万丈的人相比我格格不入。单位里以前类似的消遣活动我都极力回避。我看到那些灯红酒绿,脑海里的历史细胞便会翻腾出一幅幅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宏大场面。我常常偏激地认为这是社会衰落的回光返照。在那些张着血盆大口,唱得气吞万里如虎的人们面前,我显得很卑琐。我和胡悦坐下之后,服务小姐送来两杯茶和开心果。她们跪着服务。我看了非常难受。我对服务小姐说,我们将是这里的常客,不要跪,把精力赐于别人。胡悦就说我太那个了。我说我真的受不了。开心果是我吃了无数次之后才知道它的名字的。陕西不产这东西。我害怕问了别人会说我没见过世面,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我和胡悦满山遍野胡侃时,大宋闪亮登场了。胡悦一边嚼着吃的一边提醒我注意。大宋打扮人时,略施淡妆,轻松自如地站到了舞池中央。她申明自己是新来的节目主持人,水平有限,请多关照。她的出现引人注目。吴总特意向大家介绍,大宋是科班出身,又是中等艺术学校声乐教师,绝非一般歌手。这么一说,就莫名其妙地响起了掌声。我觉得那些掌声是毫无目的和意义的,无非是证明他们有个巴掌,巴掌需要活动,能活动出声音。

  大宋说的我都知道,我不需要听。因为串台词都是我为她写的。我虽然不熟悉音乐和舞台,但一首歌的内容我知道怎样来串它,而且要串得恰到好处,串到能上中央电视台的程度。为了作这个准备,大宋提前把舞厅里的所有曲目都拿出来让我翻阅。我力求在音乐与文学之间找到一种相通的东西,或者说他们的共性,然后用诗情画意或富于哲理的语言表达出来,使歌曲灵魂与观众灵魂相沟通,这就行了。我非常自信我的文学水平,再无聊无味的歌词,我都可以通过串词把它表现成千古绝唱。实际上现在好多流行歌曲,仅仅好听而已,没有什么文化内涵。我就在串台词时注入进去,给它插上思想的翅膀。因此我串每一首歌,都让大宋兴奋不已。她就佩服我的聪明,以及我对聪明的使用和发挥。大宋之所以脚踏实地地爱我,就因为我也是资源,是智力资源或人才资源。如同陈雪梅把肉体视为资源一样,只要用心开发,快乐和金钱可以同时获得。

  胡悦想唱,问我唱不唱。我摇摇头。胡悦就叫了一位坐台小姐。小姐来了,深深鞠一躬,就挨着胡悦坐下了。他给她二百元小费。胡悦说,两个男人,示意小姐坐到我和胡悦之间。小姐就坐到了中间,问胡悦来点什么。胡悦说来点柔情来点茶。小姐换了茶,又问,柔情怎么讲。胡悦诡谲的笑笑,说要唱支歌,唱曲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胡悦唱得挺吓人的,鬼哭狼嚎。我真佩服他的胆量。像他这么唱,树上的鸟儿早就惊恐万状了。还是大宋唱得好,声情并茂字正腔圆。掌声叫人振奋叫人心跳。胡悦说,看来她到这里来是如鱼得水了。他的口气中流露出一点迷茫情绪。

  大宋每天晚上八点至十一点到天皇娱乐公司上班。小宋让我有空就去陪大宋,不要有事没事就在单位侃大山。她总是那么理直气壮,从来不把我当姐夫看。可她就不知道我的难处。我晚上从东上海跑到西上海送了大宋,十二点之后又跑回来,如果隔三差五倒也罢了,天天如此可能吗?大宋是四个人住一屋,我又不可能在那里留宿。晚上回去晚了,又怕影响别人休息,说话洗脚都得屏声静息,慎之又慎,像翻墙而入的特务似的。我忙了,也就不去了。大宋就只好独来独往。我又担心。晴天倒还不错,要是突然下起雨来,我的心就悬到了天上。时时刻刻看表,时时刻刻关心晴雨变化。十一点以后天气放晴成了我最大的愿望。为了小爱情,我的理想变得如此卑微而渺小。我想象着她怎样进入雨中,又从雨中走回家去。是否会发生撞车摔交等意外事件,皮鞋和裙子是否会溅上许多泥浆。进门时,同室的女友是否会因惊扰了一场好梦而给她脸色。我的心成了她的影子,从东上海映到了西上海。我怎么也离不开她了。这棵在陕西三秦大地培育的爱情种子,在上海土地里拚命地长。

  凭心而论大宋不是那种很细心的女人,常常丢三拉四,忘这忘那。起先是把自己的伞丢了,吴总给她买一把,她又不知放到了什么地方。有天晚上上班,出门时天空一片晴朗,可偏偏到了十点多瓢泼大雨就铺天盖地倾注下来。我打电话过去,问她带伞了没有。她说没有。我说,能不能晚上让吴总开车送送?她说,这是不可以的。我只好马上打的给她送伞去,打的费差不多就是一把伞钱。我频繁地在舞厅出现,成了他们的常客。我一去,舞厅里的女孩就指指点点,细心地打量我,我就像动物园新进的珍稀动物。她们一定觉得像我这样五官平俗的男人,找大宋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女郎,要么才能非凡要么就是款爷。她们很奇怪地向大宋提问。大宋对她们讲,相貌他是差一点,可他全身都是宝。这是大宋的溢美之词。纵使我全身是宝,也自知是值不了几个钱的。那天尽管有大功率空调调节室内温度,但还有些闷热。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十一点钟,我就和大宋匆匆走出舞厅,落荒而逃。要进门时,大宋才想到坤包忘了拿,钥匙在包里。于是只好敲门。女友们还算不错,闻声而起,穿着小裤衩和乳罩出来开门。一见有我,便大惊失色地慌忙转身,略有些不悦地说,钥匙是不可以丢的。

  人不留客天留客。外面的雨进人全面高潮阶段,哗哗啦啦如惊涛拍岸。这时已子夜时分,我要再返浦东已难乎其难。她对我也不放心,怪心疼的。我只好苟且一宿。客厅里残留着女人们残留的气息。靠墙是一个三人沙发,跟我身长大体吻合。又是秋热天气,尚可将就。大宋洗完澡,开始秘密侦察,看看两个卧室的三个女友都已处于熟睡状态。这下放心了,便抱抱我,亲一口。她穿着光滑如玉的睡裙,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她伸手把顶灯关了,向我压来。她问我想不想。我说当然想,都好几天了。大宋说,她也经常给别人腾地方的,她们的先生或男朋友来了也这样,没办法,大家彼此彼此。困难总是要克服的,我在仄仄的沙发上寻找着支点。外面雨声如吼,淹没了屋内的动静,这样的环境使我心如鹿撞,仿佛在虎口夺食。

  我睡得正香时,一个刺耳的尖叫把我弄醒了。另一房间的女孩起来小解,在迷迷糊糊跌跌撞撞之际摸到了沙发上的我。她以为我是死的当然可怕。我迅速把灯打开。她一看是我,又叫了。因为她百分之九十九的面积都赤裸着,只有着陆的脚板趿了一双拖鞋。她捂着脸跑进了屋,在刺目的灯光下一晃而过。我实在没看清什么,但却知道了所有女人都是差不多的,在她们身上都能找到女娲的影子。倒是把其他人都惊醒了。大宋走出来探视。我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大宋就去睡了。我却又羞又愧。第二天我问大宋,怎么那个女的什么都不穿。大宋说,她怕热。满身都是痱子粉,有的地方溃烂了,怪难受的。

  雨夜之宿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一直视它为一次历险过程,也发誓不再在那里留宿了。我受不了那种狼狈的熬煎,还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大宋说,艰苦奋斗,忍着点。我%说这样奋斗下去,我就要得神经病了。大宋说,那你说怎么办?我说,找吴总呀!他不是说能给你解决住房吗?

  于是就去找吴总。吴总眯起位于肥胖地段的小眼睛,说他理解我们的心情,也理解我们的处境。他说话是算数的,明天就去办。保证让我们满意。

  我们再次作为移民挪了窝。还是在原来那个小区,换了个一室一厅,小巧玲珑,还经过必要的装饰。以前大宋的生活用品都是胡悦公司的,很有限,我们又买了一套音响,一台电视机和影碟机。这些东西我都不喜欢,纯粹为了大宋搞音乐用。一经布置,真像个家了。卧室塞得挺满,客厅却空空如也。实际上我们也不需要客厅。于是让小宋住过来,在客厅支个钢丝床,也免了她在浦东一人独宿。我琢磨,这个特殊的三口之家,又是一番新的格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