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从钱军那里出来，小乌龟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就象已经喝醉了，正在云里雾里飘荡。按照原来黄智的安排，他退下来之后柳海洋担任总经理，小乌龟跟裴国光顺理成章的当副总经理。结果上面派来了钱军，让他们空欢喜一场，很是惆怅失落了一阵，对钱军也有一种天然的敌对和反感情绪。今天他忽然明白，要当副总经理并不是非得跟在柳海洋后面排队这一条路，人家新来的尽可以重新组阁，既然这样自己还有没有必要再跟柳海洋捆在一起？答案是否定的。根据企业章程，公司副总经理须经总经理提名，董事会批准。总经理不提名，急死你也没用。想通了这个问题，小乌龟心中豁然开朗，也拿定了主意，从今天开始，不能再把自己摆在钱军的对立面，对于柳海洋，一定要抱着完全的彻底的实用主义态度，能利用则利用，他相信柳海洋就目前而言，还是有相当程度的可利用价值的。

　　回到办公室，贾美丽又趋了过来：“肖助理，我的帐能不能缓些再说？你帮我说说话么。”

　　小乌龟一本正经地教育她：“你一个文书，怎么就能借出来几万块钱？少跟我罗嗦，这是公司的统一部署，连我都得照办，你别想了，赶快清帐，能报销的报销，不能报销的还钱。对了，我能帮你的就是审批的时候对你宽一点儿，别的你也不用再想了。”

　　贾美丽脸上的笑容象掉在沙滩上的雨滴消失的无影无踪，描画的如同刚刚挨过老拳乌青发紫的眼框子透出一丝红色，眼睛里也开始象涨潮一样慢慢涌出了泪水。小乌龟一看她这副德行，立刻制止：“你这是干什么？别哭，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别哭，你要是敢哭我就一张发票也不给你签。”

　　贾美丽突然喊了一声：“你不签就不签，我找别人签，有什么了不起。”喊完甩手转身扭动着肥硕的后臀消失了。

　　“他妈的，都是柳海洋惯的，有机会我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这个骚货。”小乌龟骂了一声，顾不上再跟她计较，关上房门，开始整理自己的票据。他的票据已经由财务部的大洋马早早归拢好了，大洋马是财务部的会计，身高一千七百八十毫米，女同志长到这个程度，只要不是体育健将时装模特之类的特殊职业，活在普通人中间一般都要被冠上“大洋马”的美誉。大洋马毫不掩饰她对小乌龟的欣赏和好感，对所有他的事情也是尽心尽力，小乌龟有时真的很想领她上床，领受一番骑着大洋马驰骋的滋味，可是始终没能得手，一到关键时候，大洋马总能自然而然地化解他想当骑士的冲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变成一匹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这就让小乌龟有些想不明白，大洋马既然都自己如此亲近，却为什么总是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将他拒之门外。而他由于老婆常年在外面跑生意做买卖很少回家，确实有这种需要。尽管他不时到外面抓业余交警回来处理，费用也尽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发票单据拿回公司报销，然而那么作风险太大，既要防着被真正的警察抓获闹个身败名裂，又要防着花柳病、艾滋病的侵袭，如果能按照外国人的说法找个相对稳定的性伴侣，这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还不用花钱。最合适的就是大洋马，可是大洋马却并不象表面看上去那么好驾驭。

　　小乌龟看看大洋马给他归拢的票据，一共有二十三万多，而他的帐上却欠着二十五万多，还差两万多。他从抽屉里找出他老婆转给他牛皮纸大信封，里面装着他老婆做生意开销的各种发票。他老婆做生意的各种开销发票一律填着南方集团的名字，再由小乌龟混在他的票据里一起报销，这样他老婆的费用就由南方集团承担了起来，小乌龟曾经偷偷算过这笔帐，每年他老婆都可以从南方集团报销三十多万的费用。小乌龟打开那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里面又是装订得整整齐齐的票据，票据总金额已经由他老婆的会计算好标明了：十五万八千二百六十五元，这些费用都是要通过小乌龟这个渠道分期分批逐渐从南方集团报销的。小乌龟从里面抽出两万多块的票据填充到自己的发票里面，凑足了欠款，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就拿到财务去核销。

　　大洋马这几天很忙，一直在埋头审核公司职工拿来清帐的报销单据，根据钱军的要求，凡是前来核销欠款的票据，都要首先经过财务部的审核，不能报销的费用财务部这一关就得把住，不能把矛盾推到集团领导那里，实际上就是不能把矛盾推到他钱军那儿。经过财务部审核以后把符合报销条件的单据报到钱军那里，再由他审批，凡是未经钱军签上“同意，钱军”几个字样的一律不得报销，差额部分由其本人用现金到财务销帐。如果财务部审核不严，违反财经纪律和财务制度把不该报销的费用报到了钱军那里，钱军审批时发现了，要追究财务的责任，轻则扣发工资奖金，重则下岗待业。所以大洋马不敢掉以轻心，审核的时候前所未有的认真严格。

　　小乌龟进来的时候明显感到了财务部的紧张气氛，这也是他从未看到过的，只见人人都埋头办公，人人面前都摆着厚厚的装订成册的原始凭证，算盘劈里啪啦震天价响，计算器吱吱吱地叫个不停。一般单位的财务人员都会受到领导比较多的关爱，因为领导使用资金的秘密瞒得了谁也瞒不了他们，他们也掌握着资金的局部控制权。南方集团也不例外，财务部历来也是公司最轻松愉快的处所之一，公司领导从来不对她们提什么劳动纪律、经济效益之类的要求，对她们向来都是和颜悦色，发奖金、涨工资、周末聚会、公费旅游这些好事儿也从来都把她们排在前面。这里除了裴国光以外，都是女人，男职员有事没事就爱往这里凑，有的是为了联络感情搞好关系以便报销，核算效益的时候能少扣一点成本项目，有的是上班没事感到无聊乏味的时候前来跟女同志胡扯八道消磨时间。黄小船最是财务部的常客，他专门给财务部买了一套法国式咖啡壶，还买了一台咖啡研磨机，定期的供应巴西咖啡豆，当然，费用都打进了业务成本。从那以后，财务部就经常弥漫着煮咖啡的芳香，人们更加愿意到财务部这里喝咖啡聊天，财务部的人们上班时候就跟坐咖啡馆差不多。黄智没退下来的时候，动辄也到财务部来品尝用巴西咖啡豆直接煮出来的咖啡，并由衷地赞叹味道确实好极了，比速溶咖啡地道多了。

　　小乌龟来到大洋马面前的时候，大洋马没有象过去那样热情洋溢地起身欢迎，仅仅点点头：“坐，我正忙着呢。”

　　小乌龟说：“我知道你忙着呢，给，这是我的报销单据，我已经批过了。”

　　大洋马没有象一贯作的那样随手把他的票据交给出纳直接入帐，却把票据放到了面前那堆正在等着审核的票据最下面：“肖助理，公司有新规定，从现在开始，公司财务审批实行一支笔，所有涉及费用、资金的财务业务，都得经过裴总监初审，然后由姜总审批。”

　　小乌龟吃惊道：“什么？难道今后我没有签单、费用审批权了吗？”

　　过去，南方集团实行的是大权集中小权分散的管理模式，除了涉及到公司大笔资金的流动和项目的投入必须由黄智审批以外，副总经理柳海洋还有两个总经理助理，也就是说可以算作领导班子成员的人在自己分管的范围以内，都有接待签单权和费用审批权。正因为这样，小乌龟才能把他老婆做买卖的费用也塞到南方集团报销。如今所有的财务审批权都让钱军收走了，今后他老婆做生意就得自己承担费用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退一步说，今后小乌龟自己也不能象过去那样尽情花钱尽情潇洒了。小乌龟的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他愤愤然地从大洋马桌上抓回了自己的报销单据，压在上面的其他人的单据都被他带到了地上，洒落一地。

　　“你干什么你，我好容易整理好的，你又给整乱了，有本事找总经理去，在我这儿发什么疯，讨厌！”大洋马发怒了，涨红了脸冲小乌龟大声嚷嚷，声音象尖锐的锥子刺得小乌龟耳朵疼，其他人也都吃惊地抬起脑袋朝这边看。小乌龟在大洋马面前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心目中大洋马一直是他的准情人，没想到这个准情人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怔在那儿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尴尬到了极点。大洋马弯下腰去捡散落地上的票据，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干什么呀这是，我好不容易整理好让你这一下子就全弄乱了，你是领导还用得着我们审核什么，想报什么尽管报就行了么……”

　　小乌龟哪里会吃她这一套，刚开始还觉得有点对不起她的意思，看她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儿就嘟囔个没完，四周的人又都目光烁烁地看着他们，小乌龟实在难以下台，说了声：“算了，你当老子求你呢？不用你看我能不能报销。”说着转身就走，出门的时候用力一摔，门板碰出的巨响在走廊里回荡。跟这个小娘们的交情算是完了，小乌龟脑子里蹦出了这个念头，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难以诉说的惆怅。他妈的，过去这个小娘们通过自己这个渠道起码报销过四五万费用，她家的家用电器几乎都是开了别的发票由小乌龟批准报销的，如今刚刚没了报销审批权这个小娘们就翻脸不认人了，小乌龟越想越恼火，回到办公室把票据狠狠摔在桌上，点燃一支烟开始生闷气。

　　肚子里的气慢慢随着喷出的袅袅青烟开始消散了，小乌龟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他这才认识到，他不过是大洋马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在大洋马眼里他的最大作用就是手里的费用核销权，如今这个权力没有了，他的使用价值自然大大贬值。想到这里，他又对钱军有了一股深沉的怨恨，这家伙表面上哈哈笑着跟他称兄道弟，明里暗里的给他封官许愿，实际上却招招都击在他的要害处，开始是压着南山小区的投资报告不批，接着又搞什么财务审批一支笔，一下子就把财务大权牢牢抓到了自己手里，下一步说不准还有什么鬼主意再拿出来对付他们。今后再想通过南方集团处理老婆的费用看来是不可能了，他妈的，这个臭娘们也真能花钱，不知道她到底挣了多少钱，这条路子断了不知道她的生意今后还能不能做得下去。他又开始骂他老婆，骂老婆也就想起了老婆仍然压在他这里的十几万费用，这笔费用这一次如果不处理，说不准就永远别想处理了，想到这里，他从抽屉里掏出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将里面贴好的票据跟自己刚才从大洋马那里拿回来的票据混到一起，然后闷着头算了一阵，总共是四十二万多，扣除自己在财务帐上挂的欠款，公司还得给他退回十四万到十五万块钱，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舍不得这十四五万块人民币，重新填了一张报销单子，拿着报销单子去找钱军。这是他头一次去找别人审批自己的报销费用，心里实在觉得委屈、窝囊。来到钱军办公室门前的时候，他暗暗叮嘱自己：能报多少报多少，闯他妈的一回大运，如果有些费用钱军不给报也绝对不能流露出半点不满，如果因为这件事情惹得钱军翻脸，那当副总经理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毕竟那要比报销几个费用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