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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乡镇干部作者名:磨子李本章字数:5695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24

  林深路滑。

  朱正刚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在黑黢黢的森林中穿行。先,他还能听见追赶他那些人的呐喊,渐渐地,就只有他自己沉重的脚步声了。他停下脚步,倚靠着一棵大树,呼哧呼哧喘粗气。森林里寂静无声,只偶有树叶掉下,发出吧唧的声响。

  他突然哈哈哈哈狂怒地笑起来!今天的事太可笑了,自己居然被拉郎配,要不是自己能够把持,兴许真就做了女疯子的夫君!天,被人算计做了盘中餐?我?朱正刚?一个自以为是的城市精英,一个有双学位的大学生,发誓要给郝红云和马力好看的男人?!他惨笑着,渐渐笑得没了声音,笑出了眼泪,颓然地顺着大树滑下,坐在了湿漉漉的草地。

  该怎么办,是进,还是退?看来,这桃花镇真不能再呆了,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走,当然得走!去平常找市长,找市委书记,控告张自真一手遮天,陷害忠良的滔天罪行!

  想到这里,朱正刚咬咬牙站起来,朝森林外走。林深草茂,方向不辨,他抓着树干,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着。起风了,黑暗中,风吹的声音好像妖怪,呜呜哇哇着,让人毛骨悚然。意念中,早该走出森林,可四周还是黑森森,老也拐不到头。

  显然是迷路了。

  这时,就无端地问着自己,森林里有老虎吗,有大野兽吗?早听人说过,这里并不太平,曾出现过野猪,金钱豹,还有五步蛇,金环蛇,三步倒,甚至水捅粗细的蟒蛇。想到蛇,浑身就寒毛倒立,心儿砰砰跳荡。就骂自己,朱正刚呀朱正刚,你不是城市精英吗,你不是自诩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怎么自己吓唬自己?难怪会在黄桃走麦城,完全与自己的懦弱有关!这样想着,就啊啊地号叫起来,森林里,回荡着他那雄壮而沙哑的叫喊声。就又责怪自己,怎么能草木皆兵?突然就呵呵地笑起来,觉得自己好滑稽。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约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罢,树林上空已现熹微。就着晨光,他加快了脚步。却已是皮塌嘴歪,浑身臭汗。突然,脚下一虚,发出嘭地一声巨响,右脚那里感觉撕裂一般疼痛!他哎哟叫了一声,软在地上。

  他被捕兽夹打了!望着那黑糊糊地套在自己右脚上的铁夹子,他没有了脾气。钻心的疼痛中,他弯下腰想取那夹子,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夹子却越夹越紧。他绝望地望着那夹子,额头冷汗直冒,却无计可施。

  哈哈哈哈,突然林子深处传来爽朗的笑声。正惊异间,却见晨曦中一位白髯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飘然而至。到得朱正刚面前,他笑眯眯地道,小伙子,看你满脸得色未褪,想是平常春风得意。却没有想到罢,能在小兽夹前栽了水,无能为力啦?

  朱正刚感觉他话里有骨头,诧异地望着他。可是自己与他素昧平生,他怎么这样说话?

  老人笑微微,说小伙子,走路得盯着路走,千万不敢打马虎眼。你看,踩虚脚,不是自讨苦吃?

  老人家,是您设置的兽夹?朱正刚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却不说请他帮忙的话。

  老人摇晃着脑袋。小伙子,挠挠者易折哇。人,总需审时夺势,哪里能睁着眼睛朝凶险里跳?说罢摇摇头,矮下身。只轻轻一弄,就将兽夹取下,说小伙子,幸亏穿得皮鞋,没有伤着骨头。

  朱正刚抽回脚站起,试着用了力,还好,虽然疼痛,却能走。朝老人拱了拱手,说老人家,谢谢您。

  老人说,走着不舒坦了罢?伤筋呢。我那里有药酒,最有疗效。这样罢,寒舍就在前面,不妨请你屈尊大架走一遭。说了,也不看朱正刚,朝前便走。朱正刚咬咬牙,一瘸一拐紧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到得一个山堡,林间有一幢小木屋,老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朱正刚打量着四周。小木屋修得很精致,小,木板黑黑已是经年的样子,顶上是黄澄澄的稻草,显然是才铺上的。周围,却是一片绿油油的蔬菜地。居然有一条小溪流,水声潺潺,哗啦啦唱着歌子流淌。

  朱正刚不由得心旷神怡,仿若到得世外桃源。他呼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感觉好惬意。

  小伙子,到家了,怎不进来?

  朱正刚答应一声,走进屋子。屋里光线黯淡,有一股潮乎乎的味道。坐。老人对朱正刚道。朱正刚在一张矮凳坐下。老人早将一只土罐子放在矮桌,他让朱正刚将皮鞋脱了。朱正刚脱了鞋袜,却见脚背肿得如馒头,好黑,显然就是伤了筋。老人嘿嘿地笑,说小伙子,脚都这样了,你还犟着不来?语气中有责怪的成分。打开土罐子,一股浓烈的酒香就弥漫出来。老人将药酒倒在一只粗碗,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却是黑糊糊的药粉。将药粉兑在药酒,用手糊在朱正刚脚背。

  那药酒果然霸道,先是一阵冰凉的感觉从脚背升腾,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痛。朱正刚疼得呲牙裂嘴。

  老人哈哈一笑,说小伙子你耐心点儿,要不是看你心地纯正,有口碑,我才舍不得我的药酒呢。说罢,转身到厨房去了。

  朱正刚浑身一凛,这老人话里怎么总有玄机?他是世外高人?居然就看见一只书柜了,就在他身后,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书,光看书名就够霸道,有《史记》、《资治通鉴》、《曾文正公书信》,以及领袖著作。果然遇见高人了,这些书,朱正刚有些只看了个大概,有的根本就没有摸,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一会,老人端出一只铁锅,却是热腾腾的包谷粥,又拿来几只皮蛋,一碗包谷耙,一碟泡菜。笑眯眯对朱正刚说,寒舍简陋,见笑了。将一只空碗递给朱正刚,顾自舀了一碗粥稀哩哗啦喝起来。

  吃饭间,朱正刚问,老人家贵姓?

  免贵,鄙姓别,单号一个人字。

  哈哈,别人,有这样的名字?朱正刚竭力忍住了笑,说别大爷,高寿?

  老人淡淡地说,那哪里记得准,忘记了。却瞥朱正刚一眼,说小伙子,走麦城的滋味,不好受罢?

  朱正刚心里一沉。这老爷子,怎么料事如神?

  老人说,自打秦汉以来,做官,乡镇官员最凄惶。而且,在古代典籍,几乎就没有乡镇官员的传,你道为何?

  朱正刚不假思索地道,这还不易理解,乡镇官员根本不入流,连品都不能上,哪里能载入史册?

  老人说,错,乡镇官员,远离权杖约束,作威作福,横行乡里,地方一霸,百姓苦不堪言。历来是地方豪强把持,与上层勾挂密切,能说不入流?

  朱正刚对此不敢苟同,却也懒得反驳,只嘻嘻一笑。

  老人将筷子朝朱正刚一指,现在再来说你。作为地方一霸,你作这镇官,到底有什么心得?

  朱正刚心头老大不高兴,这别老头,怎么说话这样寡毒,见面就指责别人?又微微一笑,难怪名字叫了别人,原来是将矛头对准人家!

  老人说,走到现在,你做官感到无奈了?还不高兴?其实,错误就是你犯,却好像无辜样子。你别不服气,你所做的一切,黄桃百姓一笔一笔都记着呢。且听我细细道来。比如,你为何来黄桃,又比如,那什么野鱼文化节,以及你的韬光养晦,等等等等。你摸着心子说,你心里认真想过黄桃百姓没有,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朱正刚赌气地说,怎么没有?我想让镇里经济快速增长,还想把镇里出外的公路整修好,实现村村通公路,招商引资。

  老人摆摆手说,那么,你的这些所谓蓝图,是否都建立在农民出资基础上?那么,你了解镇情么?你知道不知道,那次你在乡镇被黄牛村村民围攻,是我的主意?

  你——朱正刚大吃一惊想站起来,脚却一软,又颓然坐下。你……怎么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他气乎乎地望着老人。

  老人呵呵一笑。你以为是馊主意?错,大错而特错。见你素质不坏,我们无非就是给你提个醒儿,让你沉下心来,研究一下镇情。哪想你却一意孤行,睁着眼朝人家设置的捕兽夹里跳,你可真笨哪,哎。

  朱正刚好像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好多事情。这别老头儿,看着一副衰模样,内里却暗藏步步杀机。他,到底是何方人氏,住在这远离尘嚣的山林,却事事洞明?抬头再望那别老头一眼,却见他正笑眯眯,脸上写满得色。看这老头也不像坏人,也许他真是高人呢?索性将心一横,赌气一般说道,既然这样,你们就不该毒设美人计,让我朝这火坑里跳!

  什么美人计,什么火坑哪?别老头呵呵笑着,问道。

  怎么,这老头城府好深,到得事情关键,居然就一问三不知。朱正刚嘿嘿一笑,就将自己怎么到桃花湖,怎么又救了女疯子胡雪花,怎么被胡小山抓获,怎么又被带到镇政府,怎么被讯问,怎么又被估逼成亲,怎么逃走,等等等等,逐一地道出。说罢,长长地叹息一声,拿了一张冷脸子给被老头,且看他如何作答。

  哦,别老头说你说的是胡雪花姑娘?怪哉怪哉,她哪里就是疯子,她是我最器重的姑娘,奇女子啊!

  朱正刚心里咯噔一下,胡雪花不是疯子?要是别老头所说不谬,那,这美人计与拉郎配的作俑者,一定就是那胡雪花!这个歹毒的女人,我没有得罪于她,她为什么步步进逼,让我中毂?她,究竟是何居心,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就呵呵一笑说,老人家,您说胡雪花是奇女子,不知她神奇在哪里?

  老人拈着胡须,沉吟着道,这样啊——容我想想。是了,这分明就是让你解脱,对,一定是这样!好聪明的姑娘,深明大义,舍身成仁!

  什么什么,溢美之词这样廉价?朱正刚好生气,真是山俚野人,连做人基本原则都不讲!哼哼,再同他谈还有什么意思?他扶着柱头站起来,招呼也不打就朝外走!

  喂,小伙子,你别走哇。别老头一下从小屋追出来,将朱正刚拦住。他神色诡异地望着他,说我晓得你朱大官人,你大约还是不服气。你觉得你分明就是中了精心设置的圈套,你的思想中,黄桃镇几乎就没有一个好人?

  朱正刚也不作答,恶狠狠推搡那别老头,哪想别老头桩子好稳,没有一丝动弹。他心里道,哼,好人?真是挑一担子沙罐滚下山,他遇见的哪里有一个好的!索性横了心冷冷地对别老头道,好狗别挡大路,请你让开,让我走!

  别老头笑呵呵。小伙子啊,我看你杀心太重,要不戒杀,真的就没有救了。别老头话虽然说得沉稳,内里却饱藏杀机。

  戒杀?他所指的杀到底是什么呀,他怎么这样有峙无恐?朱正刚不由得多看那别老头几眼,却见他满脸诡谲,还朝他眨巴着眼睛。一阵空虚感攫住了朱正刚,不由得想起自从来到黄桃,没有结识一个朋友,却弄得灰头土脑,声名狼籍,真的好失败。黄桃,是自己的滑铁庐?

  陡然听得一阵喧哗,门打开,涌进来好几个人,为首者,却是却是黄牛村赵村长。赵村长见了朱正刚仅点了点头,却心急火燎地将别老头叫到一旁,两人低声嘀咕着什么。其他那些人呢,则分别找地方坐下,都不说话,脸色凝重地望着别老头他们。居然看见那要打他那愣头青了,穿着迷彩服,望也不望他,好象根本就不认识一样。

  朱正刚猜他们要商量什么事,自己在这里,也许阻碍了他们?

  别老头和赵村长已经说完,走过来,坐在矮凳子上。别老头诚恳地对朱正刚说,小朱哇,自现在起,我们把你当作自己人。自己人,就得为自己人办事。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朱正刚狐疑地望着他,自己人?

  怎么,你不愿意?

  我——朱正刚顿住了。他瞩望着别老头那火辣辣的眼神,将心子一横。别大爷,我不想在镇里呆了。

  你——赵村长差一点跳起来,却被别老头按住。别老头说,小朱,你想走,不错。退一步海阔天空,万类霜天竞自由。好却是好,不过,你身上背负了红癍黑迹,到哪里也不能抹去啊。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吃亏也总吃在明处。吃了暗亏,总也不甘心,你说是不是?

  是——朱正刚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别老头突然诡谲地笑了。说小朱,订婚,以前在我们乡镇可是铁板钉钉。呵呵,既然你在这里都有了未婚妻,身为男人,怎么着也得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对罢?

  朱正刚跳了起来。栽赃!陷害!血口喷人!他气急败坏,浑身颤抖着!

  老人呵呵笑了。他说小朱啊,所以说你还缺少磨练,男人,再怎么着也得沉稳,天塌下来,也得脸不变色心不跳,方为英雄本色。哎,比较起来,你比你老子差远了。

  正在这时,外面又传来杂乱的脚步。接着门洞开,几个人撞进来,为首者就是胡雪花的哥哥胡小山。胡小山见了朱正刚,怒冲冲过来,一把抓住他胸口,提拎起来:姓朱的,你狗日把我妹子弄到哪里去了?

  朱正刚呵呵地笑了,软中带硬地道,你妹子不见,关我什么事?

  你,你这乱臣贼子,屁眼心心都黑,你赔我妹子——胡小山拉着朱正刚怒冲冲地道。

  你干什么,吃多了?朱正刚也很生气。

  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坐下,有事说事,谁也不准动粗!别老头威严地呵道。他的话果然奏效,胡小山悻悻地将朱正刚放了,呼呼喘着粗气站在一旁。来的那几个人各自找了座位,坐了下来。

  别老头笑眯眯说,其实呢,要生气,也得是我生,关你胡小山什么事?

  胡小山点头哈腰地说,那是那是,无论怎么说,也是你别大爷生气得多些。大爷,事情不出也出了,您老就别生气了。

  朱正刚鼻孔哼了哼,想,这些人好不尴尬,怎么连生气也得讲究名分?心里委实不得要领,他们,到底要把自己怎么办?暂且看一看,他们要做何行动。

  突然,外面气喘八喘地跑进一个人来,居然就是镇上有名的浪荡鬼蒋门神。蒋门神见到朱正刚好像见到敌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一把将他提拎起来:姓朱的,做了坏事就想跑?你能溜到哪里,走,跟我回镇去!

  朱正刚好生气,这蒋门神,真的好像苍蝇,哪里有烂事他朝哪里走!便使劲挣开他,冷冷地说,姓蒋的,请放手,我在哪里,关你什么事?

  蒋门神嘿嘿地冷笑。他瞥了瞥朱正刚,又瞟一眼屋里的人,突然见着赵村长。几步过去,凑着他耳朵说,赵村长,这姓朱的不是好人,上面已宣布他是坏人,下放到你们村劳动改造呢。他虽然装扮得神神秘秘,但是那话却说得大声,屋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朱正刚知道他所说不会空穴来风,将手朝别老头拱了一拱,说别大爷,谢谢您解救了我,有劳之处他日必谢。好的,我得回镇子去了。再见。说罢,也不看其他人,忍着腿上的巨痛,朝外便走。

  胡小山一下将他拦住,他说姓朱的,我妹子都没找到,你倒想走?

  朱正刚说,你妹子不见,关我什么事情?

  胡小山挺着胸口说,怎么不关你的事,我妹子就是你拐走!

  这可真是活天冤枉,朱正刚瞄瞄胡小山,见他虽然色厉内荏,却也不像打逛的样子,就说,既然你妹子不见,怎么不找,倒在这里耽搁?

  胡小山说,呵,你将我妹子藏匿,倒装什么好人?别走,不把我妹子交出,你半步也走不了!

  朱正刚冷冷一笑。用了凛凛目光瞪着胡小山,平心静气地说胡小山你吓唬谁,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我信实你麻了胆子,敢以身试法?!

  蒋门神走过来,一把揪住胡小山。小山你捣什么乱,鄙人奉张书记指示,前来捉拿坏分子朱正刚。放心,上面对他处理决定已经下来,把他弄回去,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胡小山疑惑地放开朱正刚,说那我妹子,就白白不见?

  蒋门神说,怎么会?告诉你,他所做的一切,白豆黑豆,镇领导都记着呢,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说罢,突然一个扫堂腿儿将胡小山撂倒,抓着朱正刚朝外便走。朱正刚想挣,见他那一本正经模样,心里想,这狗腿子,跟在张自真后面鞍前马后做了不少坏事。且跟着他走,看他能将自己怎么办?

  这时候,别老头跌跌撞撞走过来,说小朱,凡是心字上面一把刀,忍着点。切记切记。说了,殷殷地送出来,直到朱正刚他们走了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