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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心机作者名:汪宛夫本章字数:5097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15
南阳县森林招待所看上去就象一座美丽的别墅。前几年,这里仅仅是南阳林场的职工食堂,后来外面的客人多了,经过几次修建,终于成为一个普通又不太普通、平常又不太平常的好去处。
南海市南郊镇副镇长郑韩儿与省纪委重案室主任于天青面对面地坐着,双方都在不经意地琢磨着什么。
于天青觉得郑韩儿长得有些傻楞楞地,况且他是揭露金显贵的举报人无疑,便开门见山地试探道:“听说你曾经为弟弟工作的事,找过金显贵?”
郑韩儿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答道:“找金显贵?没有,我没找过金显贵。”
于天青没料到他会这么坚决,便绕一个弯问道:“听说你和金显贵比较熟?”
郑韩儿道:“是的,我们是比较熟。金显贵是从东临县调过来的,我们都是东临人。见面时,我们都说一口地道的东临话。因此,我们是比较熟悉的。”郑韩儿忽然有些结巴,但还是傻模傻样地道:“不,不过,我没有为弟弟工作的事找过他。”
于天青严肃地道:“郑韩儿同志,你一定要实事求是向组织上反映问题。虽然我们不是调查你的问题,但不管是你自己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只要牵涉到你,只要你了解的,你都要毫无保留地向组织上说清楚。”
郑韩儿道:“那当然。知道了肯定说。”
于天青道:“听说,你不但找过金显贵,还在他身上开支不少?”
郑韩儿又结巴道:“没有,没有的事。我要是送钱给他,他干嘛不帮我弟弟安排工作?我弟弟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呢。况且,凭我和金显贵的老乡关系,要是有事求他,还用得着送钱么?”
于天青道:“那你究竟有没有找过金显贵?”
郑韩儿好象很委屈地道:“没有,真的没有。我要是找过他,送钱给他,他不会不帮忙的。我们是老乡,说话更要实事求是,我不能随便冤枉他的。”
接下去,不管于天青和唐进、冯强等人如何劝说,郑韩儿还是一口一个不知道,一口一个没找过金显贵。
难道举报人真的不是郑韩儿?会不会是郑韩子?
被叫到森林招待所来的郑韩子,同样是一问三不知。
于天青把举报人的电话录音一遍接一遍地播放着。
唐进皱着眉头道:“不象,这两兄弟的声音都不太象。”
冯强两手插在裤袋里,在屋里转来转去。陆文明到卫生间里洗了几只苹果,一人一只地递了过去。他很随便地笑道:“很简单,要么是其他人,要么是他们中的一个人装出了这种声音。”
于天青道:“对,这录音里的声音有点沙哑,要说是装的,也有可能。”
冯强道:“声音可以装,说话的口音应该是差不多的。”
于天青道:“是啊,我们可以根据口音的特点,把这几句话仔细地分析一下,看看这种口音和郑韩儿兄弟俩是不是一样。”
接着,陆文明把带子倒到头,又重新开始放了起来。
于天青道:“注意,老百姓的‘姓’字,他念成‘行’。”
唐进道:“还有,我姓叶的‘叶’字,他念成‘也’。”
冯强道:“9999的‘9’字,他念成了‘舅’。”
陆文明恍然大悟似地道:“呃,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个人说话挺有特点的。只要照着这种声音去找,不怕找不着。”
于天青道:“我们分两步行动。一方面我们请南海市纪委的麻书记了解一下郑韩儿这个人的情况。另一方面,我们把郑韩儿兄弟再找来谈一谈。注意,这回要偷偷录音。”
郑韩儿再次坐在于天青面前的时候,看上去仍然很平静,但脸色却与上次有些不同。
于天青要唐进拿笔录纸做好笔录准备,然后故意非常严肃地道:“这次又叫你进来,为什么你知道吗?”
郑韩儿惶恐地道:“不,不知道。”
于天青问:“你,姓什么?”
郑韩儿傻傻地,答道:“我姓(行)郑。”
“你是党员干部,还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是党员干部,不能把对自己的要求等同于普通老百姓(行)。”
“你是哪一年提副镇长的?”
“我是一九九(舅舅)六年当副镇长的。”
“哪一年参加工作的?”
“我是一九(舅)八五年参加工作的?”
“你父亲姓郑,你母亲姓叶,是不是?”
“我父亲姓郑,我母亲姓吴,不姓叶(也)。”
“你母亲不姓叶?那你老婆姓叶,是不是?”
“我老婆也不姓叶(也),她姓张。”
唐进和陆文明在偷偷地笑,只有冯强还是严肃地守在边上。他想等于天青脸色好一点再作表示。
不料,于天青忽然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厉声道:“郑韩儿,你站起来!”
郑韩儿更傻了,只得乖乖地站了起来。
于天青指着他鼻子,怒骂道:“你!你明明给金显贵送了钱,还给省纪委打了电话。为什么不承认?是不是心里有鬼?”
郑韩儿眨了眨眼,嘴巴张得大大地,象是犯了大错误。
于天青从他的脸色上进一步明确了自己谈话的方向,便继续骂道:“你还是不是个党员干部?还想不想当这个副镇长?是真的送过钱,还是在诬告人家?据我们调查,你对金显贵有些想法,乘他调走之际,胡乱编造事实,捏造金显贵的罪状,想把他搞倒是不是?”
郑韩儿木讷地道:“没,没这个想法。”
于天青道:“你老实交代,你给省纪委打的那个电话,是不是捏造事实?”
郑韩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打过电话。”
于天青道:“我问你是不是捏造事实!没有问你有没有打过电话!你有没有打过电话,我们早已调查清楚。省纪委信访室早就录了音,你打电话的地点和号码都已经查得一清二楚,难道还要我把调查的经过向你仔细说清楚吗?”
郑韩儿低下了头。
于天青见他有些承认的意思,便也平静了下来,耐心地问道:“郑韩儿,你说,你在电话里反映的问题,是不是你捏造的?”
郑韩儿眼睛红红地,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捏造事实。”
于天青道:“那你究竟送了多少钱?是怎么送的?请你把事实的前后经过老老实实向组织上讲清楚。”
郑韩儿道:“我,我没有送过钱。”
于天青道:“没有送过钱?那还不是捏造事实吗?如果真的没有送过钱,那也要说清楚。为什么没有送过钱却要说送过钱,为什么要诬告领导,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查清你诬告陷害领导的错误,对你进行党纪政纪处分,甚至法律上的制裁,也是我们的职责。省纪委虽然查过金显贵的问题,但如果有谁要诬告他,我们同样要查。如果金显贵真的没有什么错误,我们对他进行保护,也是应该的。”
郑韩儿痴痴地道:“这件事不太好说,让我再想想吧。”
在另一间房里,南海市纪委书记麻种桑已经搜集到了有关郑韩儿的详细情况。他对于天青道:“郑韩儿是金显贵的老乡,他们都是东临人。据说,两人经常在一起吃饭,说一口东临话,让人觉得他们俩挺热乎地。估计金显贵也曾经帮过郑韩儿处理过一些小事情,但在关键问题上,也就是他弟弟郑韩子落实工作的事情上,没有帮成。于是,郑韩儿对金显贵明里尊重,暗地里很有些意见。他举报金显贵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于天青道:“郑韩儿这个人看上去挺傻的,他怎么当上副镇长的?”
麻种桑道:“我们南海是个县级市,很多干部都是从农村来的。可能土是土了一点,但实际上并不傻。特别是郑韩儿这个人,长得又矮又胖的,说话速度慢,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让人觉得智商不高。从小就被他的同学们称为‘憨儿’。但这个憨儿看上去憨厚,实际是挺精明的。在南郊镇,他处理问题,协调问题的能力还算比较突出的。因此,他从一个小小的农技员很快就干到了经济发展较快的南郊镇副镇长,而且还是镇长候选人呢。他今年才三十出头,很有发展前途。”
于天青道:“麻书记,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郑韩儿很可能给金显贵送过钱,而且打举报电话的就是这个人。经过我们再三教育,他的态度已经有所好转。但他现在还有一些顾虑,还需要我们继续做工作。”
麻种桑道:“是的,像他这样一个精明能干、很有前途的年轻干部,是不会愿意被牵涉到这种事情里面去的。”
于天青道:“为什么?”
麻种桑道:“你想,如果他向你们交代了向金显贵送钱的事实,就会在许多方面不利于自己.给领导送钱的事,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而且现在又主动去举报人家,让某些心存杂念的领导知道这件事后,就会对他另眼相看,觉得他是个不讲义气、不可信的人;更要命的是,承认这种事情后,可能会被判犯有行贿罪。这不是白白地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么?”
于天青道:“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要对症下药,针对他的这些想法,努力做些疏导工作。我们要真正做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向领导行贿是错误的,但只要他积极配合组织上查清金显贵的错误,我们可以不作计较。”
郑韩儿开始在笔录纸上写材料了。
经过于天青和唐进等人的反复劝说,郑韩儿终于甩下袍袱,轻装上阵。他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坐进了老师命题作文的课堂里。他的其他功课并不出色,只有语文课,特别是写作文是他的强项。几乎每篇作文写完后,第二天都会被老师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公开点评。自从中学毕业后,他只写过几篇较为简单的公文,而这一次,省纪委重案室主任于天青给他布置了一个崭新的命题,他觉得自己文如泉涌,语句特流畅,特深刻。要是早在十年前,恐怕又是一篇出色的范文哩。
于天青躺在床上细细地品味着手里的一叠材料。他觉得,这几页材料不仅写得漂亮,提供的证据也非常有查办价值。他相信,有了钱成山和郑韩儿这两个人的证供,不怕金显贵不认帐。
郑韩儿写的材料内容很多,但于天青很快就理出了重要的几条线索:两年前,
郑韩儿的弟弟郑韩子从部队转业,希望能够安排到党政机关工作。可是,郑韩儿凭着他的活动能量,多次托人说情,终因当前机关单位人满为患且面临精减,只有几家效益好点的企业,努力一下还是可以进的。但郑韩儿兄弟俩对企业不满意,一心想进党政机关,最好是拥有实权、将来能够有所发展的重要部门。于是,郑韩儿想起了平时不太愿意动用的、在普通人看来是最管用的一条门路--他的东临老乡、当今南海市委书记金显贵。有天夜晚,他打电话后得知金显贵在家里,于是便带着弟弟郑韩子前去拜访,手里只是拎了点补品。金显贵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后,满口答应,并开门见山地问他们想到什么部门。郑韩儿说他们是外地人,为了防止别人欺负,最好是能够进公检法。金显贵表示可以向公检法和人事部门说说看。临走前,郑韩儿说要谢谢金书记,不知道该怎么谢。金显贵听后,竟然大胆地提出送他一张存折即可,署名‘邹生’,密码为‘9999’。第二天,郑韩儿就再次上门,送上了一张8万元的存折。过了几天,郑韩儿见没有音信,便给金显贵打电话,金显贵说工作忙,还没有去说。又过了一个星期,郑韩儿再次打电话给金显贵,金显贵在电话里说已经帮助说过了,现在法院还需要两名法警,只要他没有得罪过法院领导,这件事情是没有问题的。正在郑韩儿兄弟俩满怀喜悦地期盼时,人事部门又传来坏消息。由于很多人都想进法院,法院领导和人事局领导的条子、电话应接不暇,市里领导意见有分歧,最后决定用公开招考的方式录用。由于郑韩子文化程度不高,况且他是送了8万块钱的,于是他连报名都没有报。金显贵答应再帮助到其他单位去说说,可还是没有消息。这样,一直到他调离南海,还是没有帮他办成这件事。郑韩儿兄弟俩对此异常恼火。郑韩儿曾打电话给金显贵,要他归还那8万块钱。可金显贵说现在还是刚到省城,还没站稳脚跟,等以后上下左右的关系熟了,再帮郑韩子安排到省城来工作。郑韩儿再也不相信他了,便在电话里威胁说:如果不归还,就向省纪委揭发他。可金显贵胆子大得很,掉进嘴里的肉还是不肯吐出来。于是,郑韩儿就向省纪委打了那个匿名电话。
唐进、冯强二人立即赶到南海市交行,要求新任的南海市交行行长王一平帮助调查钱成山的10万元和郑韩儿的8万元这两笔款子的下落。金显贵的老婆叶如莲曾经是这家银行的行长,下面的很多干部都是他提的。但这位新上任的王行长却是省里派下来的,因此,他很愿意配合省纪委的工作。经过电脑搜寻,发现这两笔款子都已经被取走,但取走的地点不在原先的存款处,而是在南州市的湖山储蓄所。
“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回南州去查一查,这个里面肯定有重大秘密。”
于天青带着唐进等三人回到了南州,在南州市交行领导和湖山储蓄所主任的支持下,两笔款子的下落很快查清:18万元均已在去年下半年先后分43次取走,户名已注销。
于天青问:“难道就没有留下取款人的笔迹?”
“有的,取款底单上面留有取款人的笔迹”,湖山储蓄所主任说:“但是,由于时间太长了,底单已经存到仓库里,恐怕一时难以找到。”
于天青坚定地道:“只要底单还在,我们就是大海里捞针,也要非把它找到不可。”
去年下半年的底单共二十多只大麻袋,在仓库里纷纷排开。唐进、冯强、陆文明等人象垃圾婆似地一人打开一只麻袋,仔细地搜寻着标有“邹生”名字的存款底单。
于天青在一旁看得吃力了,自己也动手打开一只麻袋。过了一会儿,于天青象发现新大陆似地道:“找到了,这张‘邹生’,取走的是六千元。”
唐进也喊了:“我也找到一张‘邹生’,是四千元。”
接下去,冯强和陆文明都陆陆续续找到了‘邹生’。
经过将近一天时间的努力,43张写有‘邹生’的底单均已找到。最令人兴奋的是,其中有一张底单上面,在取款人姓名栏里,竟然写了“金显宝”三个字。
金显宝,金显贵。看上去是多么象兄弟俩的名字啊!
经省纪委党风廉政室翻阅干部廉政档案后得知,金显贵的确有一个弟弟,名字就是金显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