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到办公室，羿丰正在翻一张《綮云日报》，这时，綮云市政协主席金林奇来访。

　　金林奇是羿丰到綮云后所交的第一个朋友。在羿丰看来，这个人正直、沉稳，对家乡綮云充满着热爱。他认为，在綮云这片腐败丛生的土地上，金林奇是他所遇到的第一缕正气，看到的第一缕曙光。

　　金林奇是六十年代毕业的老牌大学生，这在綮云市的党政机关中，是屈指可数的。他长得谦和、白净、文气，看起来，他并不像一位曾经担任过綮云市党政领导的市政协主席，而更像是一位医院院长，或者老校长什么的。

　　羿丰到綮云后，除了借早晚之机有意到綮云的广场和江边听听民意外，就是专门走访了綮云市的一些老干部，包括市政协主席金林奇。金林奇为人热情诚恳，见有新任纪委书记来访，当然很愿意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谈出来供对方参考。这位曾经担任过綮云市常务副市长和市委副书记的政协领导，对綮云的腐败现象表现出了一种焦虑，在綮云清除腐败、弘扬正气的心愿经常溢于言表。羿丰很愿意结识这位老领导，也很愿意与他结为良朋。他认为，有着綮云一百多万群众的支持，有着金林奇之类的綮云老干部的支持，綮云腐败的“盖子”必然会有被揭开的一天。

　　羿丰给金林奇泡了一杯茶。金林奇谈了一会儿越来越热的天气，便问起羿丰最近的工作情况。

　　羿丰想了想刚刚召开的那个秘密会议，忍不住对金主席打了个哈哈，因为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他的职业习惯也不允许他说出丝毫的秘密。

　　金林奇不知道羿丰的用意，便问道：“有难度吧，我听说陈仁威的事，让你很难收场啊。”

　　陈仁威那件事很让羿丰心痛。不过，对于羿丰来说，也确实是一个教训。这也为他下一步如何扳倒财爷提供了一个反面教材。他想了想，道：“是啊，大家都说綮云的纪委书记不好当，可我这个人还真有些自负。越是难做的事，我越是想去做。结果一开始，就碰了这么一个钉子。”

　　金林奇道：“你就先放他一放吧，也许将来还有机会。”

　　羿丰心想也是，嘴里却忍不住问道：“阎财生这个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反映？”

　　金林奇道：“前几次我和你谈了市里的一些情况，主要是领导层的一些问题。从下面来看，你肯定也知道了，我们綮云人说话有些直来直去。老百姓喜欢总结，说话也不太负责任。大家喜欢把市委书记黄泊常和市长叶枫丘称做两位官老爷，另外，还有两位凌驾于市委市政府之上的老爷：一位是太爷，一位就是财爷。你说的阎财生，就是后面这位爷。”

　　羿丰道：“这两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金林奇道：“这两个人，可以说是綮云腐败的象征。太爷和财爷，是綮云腐败现象的集中体现，也是最直接的反映。市里面一些领导干部的腐败，是含蓄的，是隐藏着的，可以说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但太爷和财爷这两位，却是摆在全体綮云人民面前的腐败，是赤裸裸的腐败。你想想看，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一个‘跳大神’的巫师，竟然可以指挥起綮云市党政机关的干部来，一些干部的调动提拔，听说也都要由他说了算。其实，这个太爷还有另外一个绰号，叫做地下组织部长。这种地痞流氓似的人物左右着我们綮云的组织人事工作，实在是对我们共产党的莫大讽刺呀。还有那个阎财生，把几亿元的国有投资当做自家开的银行，花钱如流水，听说他在外面的情妇就有好几个，经常吃喝嫖赌，生活非常奢靡。他用金钱买通了綮云的大批干部，市里的主要领导也常常护着他，任他胡作非为。现在名气越来越大，竟然被称为綮云的财爷，可以与太爷媲美。你说说看，我们綮云竟然出了这么两件宝贝，这简直就是我们綮云的两大政治怪胎呀。”

　　羿丰痛心地道：“我来綮云的时间不长，但也听说了许多关于太爷和财爷的传说，没想到綮云的腐败现象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金林奇道：“看起来是这两个人腐败，其实根子还在上面，如果自己屁股干净，这样的人怎么不好好管一管？什么事情怕就怕‘认真’二字，只要认真起来，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关键就是有些人自己屁股不干净，他们不敢管，不想管，也管不了。干脆就和这种社会上的渣滓混在一起，同流合污，利益均享。这就是我们綮云的现实。”

　　羿丰道：“金主席啊，既然组织上派我到綮云来负责纪检监察工作，我也是当仁不让啊。不管綮云的问题有多严重，我还是得在自己权限的范围之内，认真地管一管。管到哪一步算哪一步，自己吃不消，我再请上面支持啊。”

　　金林奇道：“你也不要泄气，只要你敢管，我们人民政协支持你，全体老干部还是支持你的。你需要我们做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们政协团结了一大批老干部，那都是经受过革命考验的，可以说是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他们早就对綮云的腐败现象不满了。只要你有胆子去抓，去管，我们大家都会支持你的！”

　　羿丰很感动地道：“听了你这句话，我感到浑身都是力量啊。只要你们支持我、信任我，我羿丰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好好地管一管，和綮云的腐败势力斗一斗。”

　　金林奇站起来道：“好，羿书记，今天我们就聊到这儿。綮云这个地方比较复杂，你抓反腐败工作，也要小心谨慎，注意自己的安全。斗争也要尽量讲策略，啊，我走了。”

　　金林奇走了，羿丰脑子里还在想着他刚才说的话。他觉得，綮云的腐败现象虽然严重，但这个地方并不是一片漆黑，正义的人、热心的人仍然很多，仍然悄悄地团结在他的周围。他相信，只要自己讲策略、讲方法，敢于和善于同腐败势力作斗争，支持他的人将会越来越多。任何一个社会，腐败势力和邪恶势力永远只是少数，广大的人民群众和社会上的正义之士是绝不允许腐败有任何藏身之地的。

　　他得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怎样扳倒这个太爷和财爷，怎样拔出萝卜带出泥，把綮云的腐败势力扫得干干净净，还綮云一片净洁的天空……

　　正在他想得有滋有味时，门口有个人影一晃。有点鬼鬼祟祟，会不会是太爷？

　　过了一会儿，这个人进来了，倒不是太爷，而是綮云市纪委的干部，是姜一冰。

　　姜一冰，这个人为什么会来？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渐渐引起警惕，他都还没有时间想好如何对付他时，这个人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羿书记！你好！”姜一冰笑吟吟地道。

　　羿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这个人从外表上看，倒也确实不坏。像谁来着？对，像部队里的勤务兵，一副谦恭而热情的样子。让每个做上级的看了，心里都热烘烘的。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便道：“姜一冰啊，有什么事情吗？”

　　姜一冰道：“没有什么事情，想向你汇报汇报。”

　　羿丰道：“汇报什么？是不是宣教工作方面有什么新动作啊？”

　　姜一冰仍旧笑道：“宣教工作倒没有什么要汇报的，我只是个副主任，上面还有主任呢。”他倒很强调副主任的位置。“我要汇报的是，你到綮云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外面有好多朋友想认识认识你，他们都没有什么机会。我知道，你一直很忙，所以也没敢打搅你。今天我特地来问一下，如果有空的话，是不是和他们认识一下。这些同志都是很尊重你的。”

　　羿丰奇怪道：“谁啊，是些什么同志啊？”

　　姜一冰道：“都是部门里的局长和副局长，他们早就想来向你汇报工作了，可你一直没时间。”

　　羿丰又问道：“哪个局长副局长啊，你说清楚点。”

　　姜一冰道：“土管局的郝有弟局长，房管局的邬德关局长，还有公安局的皮卜麻副局长，还有市供电局的几个朋友。”

　　羿丰道：“这些都是部门里的局长，认识也是应该的，但是，他们要认识我自己不会来啊，还要你来介绍吗？”

　　姜一冰觉得羿书记的话里很不客气，便谦和地道：“是这样的，他们想一起认识一下你，找个地方聚一聚。”

　　羿丰道：“什么地方？”

　　姜一冰道：“你说呢？海鲜楼怎么样？他们看得起我，叫我负责组织一下，我已经联系了海鲜楼，大家都说好了，就等着你发话呢。你看是不是……”

　　羿丰道：“哦，是吃饭啊，我倒真没有时间。我这几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吃饭就免了，要认识的话，今后有的是机会。我们在綮云搞纪检工作，需要各部门支持的，当然要互相认识喽，你说呢？”

　　姜一冰道：“是啊，不过，他们都很希望你去和他们一起坐坐。羿书记，你到綮云来以后，老是在机关食堂里吃饭，这些，机关干部们也都看到了。其实，我说句话你别批评我啊，咱们纪检干部也不必太那个，大家想边吃边聊，加深点感情，也不算什么问题。”

　　羿丰把头往左边一歪，表情有些变了，对姜一冰道：“姜一冰啊，我不想批评你，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说。我本来就想找你好好谈谈，今天你既然来了，那我就顺便说了。咱们纪检干部，当然也是人，不是神，也要食人间烟火，不必把自己搞得太神秘、太封闭。这些我也这么认为。可是，我要说的是，我们毕竟是纪检干部，现在社会上风气不好，我们一方面要管好，另一方面要带好头。你看，现在大家整天都是吃吃喝喝的，中午脸孔红得像个关公，还像个机关干部吗？我希望你今后在这方面要注意一下，少组织一些宴会，少喝一些酒。如果是必要的聚会，或者是开会，也不必喝那么多的酒。这对自己身体也没什么好处嘛。”

　　姜一冰想了想，认真道：“不多喝，就是两瓶啤酒！”

　　羿丰觉得这个人的脸皮还真厚，不太批评得进去。正想着要说什么，姜一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道：“我们綮云的綮云江啤酒，价格虽然便宜，其实东西很好的。我这个人爱家乡，就爱喝家乡的啤酒。现在不多喝了，每次就两瓶！”

　　真是没治了，羿丰不瘟不火地骂道：“你啊，真是个姜两瓶！”后来想想这样说不够，他又补了一句，道：“你啊，我下次还要找你谈。”

　　姜一冰觉得攻不下羿丰，就没趣地走了。

　　羿丰知道姜一冰的用意，这个人肯定是替人来当说客的，目的是逐步拉拢他。想想这个姜一冰实在是可恶，这种纪检干部也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