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书名:机关干部作者名:汪宛夫本章字数:3868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14
邹潋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找黄善默了。
以前,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就是有什么事情,最多也是一两天不见面,现在,竟然有五六天了,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
这几天,黄善默的日子不太好过。单位里的工作,稍有差错,就要遭到批评。
有些老同志,开始到领导面前告状,其他人,就是不怎么他,也离得远远的。
石克伍呢,有时便把他叫去,在办公室里不客气地大声训他。黄善默为了改过,晚上就常常来办公室加班。
石克伍态度的剧烈变化,周围同事的白眼和冷淡,使黄善默感觉到一阵阵的寒冷。他没有精力去想邹潋,等他想到邹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黄善默像只可怜的蚯蚓,在哭泣,在爬行,根本就无力挽留那个坚决而漠然的背影。
黄善默马上给邹潋拨了个电话,问她最近怎么了,邹潋的声音就有些特别,像是得了感冒似的低沉无力。黄善默更吃了一惊,问她为什么不来了。邹潋结结巴巴的,说最近有些事情,所以没来。不过,她会来的,不管怎么,总是要来一次的,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黄善默问她什么时候来,她说,下班以后就来。黄善默要她到邮电招待所去,她说不了,就到办公室里来。
黄善默整个下午都神不守舍,几个同事又在背地里议论他,因为这些人平时不大有工作,闷得太慌,不说点什么,是很难受的。而且,说好话又不能给自己带来快乐,说坏话倒能感觉到一点刺激和高尚,于是就尽量地炮制坏话。黄善默隐隐地听到几句,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全部思想和灵魂,都被邹潋牵引着。
大家都下班了,黄善默坐在办公室里耐心地等待。
邹潋上楼梯时,外面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雾飘荡的天气,让人备觉人事的悲哀。这种场景,就好像是现在国内一些三流导演布置出来似的,可是,在黄善默的生活里,却是真实的一幕。他觉得雨下得有些奇怪。
邹潋进了黄善默的办公室,点了点头,却没有笑容。她还是穿那件白衬衣,绿裙子。只是,看上去比原先瘦小了些。黄善默把她拉过来,脸凑了上去,习惯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不料,邹潋浑身一颤,嘴唇抖了一下,黄善默觉得很奇怪,原先她的嘴唇是烫烫地,这一次,却像是一张纸糊起来似的,没有丁点儿温度。
邹潋自己也意识到了,就很快镇定下来,让黄善默又亲了一下,可是,黄善默仍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温暖。
黄善默问她,这几天究竟怎么了。邹潋眼睛看着墙壁,说:“本来,我一开始是不想来的,你电话挂来了,我就来了。不过,我迟早要来一次的,不管怎么样,最后我总是该来一次的。我们的事情,总要讲讲清楚的,拖下去是没有意义的。”
黄善默急切地问:“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究竟是为什么?”
邹潋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想哭,可又没哭出来。眼睛像要红了,却也没红出来。
最后,她还是说了:“黄善默,我不能再欺骗你了,这几天,我都和他在一起,请你原谅。”
黄善默急了,说:“和他?就是你以前常说的那个人?!”
邹潋看了看黄善默,又把头转了过去,眼睛看着墙角,说:“是的,我不想骗你。我知道你会恨我,骂我,我都想过了,也是有准备的。你要打,就打我吧。反正事情是这样了。”
黄善默吃惊不小,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邹潋说:“我们认识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的实践证明,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们两个之间,完全就是一个错误。你现在也不用骗我,其实,你也是在自己骗自己,你现在伤心,只不过觉得我这样做伤了你的自尊而已。过段时间,等你厌烦了,厌恶了,再把我抛弃,你就不会伤心了。”
黄善默努力向邹潋解释,邹潋又怎么会相信。更何况,就是她相信了,又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会成为从前的邹潋了。
黄善默一边说,一边看邹潋。他发现,邹潋的表情是那样的镇定,那样的泰然自若。
一个热情纯洁的女孩,一个曾经热烈、疯狂地追求他的女孩,一个一年多来对他温情脉脉、信誓旦旦的女孩,现在竟然无情地把他给抛弃了,她的每一句话,都透出最后的冰凉。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哪!这个世界究竟怎么啦?
已经没有希望了。黄善默忽然号啕大哭起来,脑子一片混乱,使劲用头去撞前面的那株树。那株树还不十分粗大,在他头颅的撞击下,树干在不停地晃动。
黄善默每天沉湎于痛苦之中,像是患了绝症。
走在大街上,周围的一切竟没有丝毫变化。他恨,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界。他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他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切,而天空竟可以仍旧这么蓝,云朵竟可以仍旧这么白。他已经痛不欲生,而街上的行人竟可以仍旧这么喜气洋洋,人人都像是过年样的快活。
什么地方响起歌声,是失恋的歌。他听得很入耳,以前他不爱听歌,今天才发现,世界上所有失恋的歌曲,原来竟全部都是为黄善默而作的。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先知,先知们竟然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一天。
黄善默经过电影院,电影院还是老样子,可他再也不能和邹潋一起进去看电影了。他不知不觉地走到歌舞厅下面,想起和邹潋初识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啊!走进那个草坪,坐在那株广玉兰树下,他就看到最爱哭哭啼啼的邹潋,那个纯洁、可爱、热烈地追求他的邹潋。黄善默就笑了,他希望邹潋能够再这样来一次,他们能够再相识一次,他就会好好珍惜她了。而这是不可能的,黄善默知道不可能了,就又停止了笑容。
綮云江还是那样的清,那样的纯洁。黄善默知道,这个世界是不纯洁的,书本会骗人,老师会骗人,你爱的人也会骗人,会随意发誓,然后随意忘记。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没有一个是清澈的。
江上的雾飘来了,飘来之后,又飘走了。黄善默想,邹潋,就是这样的一阵云雾啊!他竟然和云雾相爱了一年,他竟然对云雾充满了感情。云雾去了一阵,还会来一阵,而邹潋是不会再来了。
綮云江,江边的小路,树木和花草,这一切,黄善默曾是多么熟悉啊!可他熟悉的不是现在的这些,他熟悉的,是和邹潋一起看到的东西,当时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是一样样都充满了感情,它们是生长在伊甸园里的。现在不了,他觉得这些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东西,看到它们,只能让人黯然神伤。
黄善默来到了綮云大桥,桥上的石狮子,一尊尊地排列着,也没有了笑容。他想从这座桥上跳下去,又很犹豫,他似乎还留恋着什么。再下去,就是观云亭了,观云亭里,刚好没有人,空荡荡地。黄善默一个人坐着,眼前就出现了邹潋,邹潋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就从一片片的树叶里钻了出来。他们相处的一幕幕,都出现了。
黄善默刚要高兴起来,邹潋就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黄善默想去抱邹潋,一抱就抱住了一根柱子。
黄善默抱着柱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柱子,头上湿湿的东西,就一滴滴流了下来。
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么一撞,就可以把自己撞死,就可以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撞消失,可他没有撞死,只是在柱子上和木凳上多了点鲜红的液体。他觉得这液体也不是他的。
黄善默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天没有吃饭了,渴了喝点水,有时呢,也吃几根面条,喝点面汤,这样就活了下来。邓思变和童微明两人,分别收到了邹潋从楠州寄来的信,要他们好好劝黄善默,特别是要坚决防止他走绝路,那样的话,对黄善默的家人,对邹潋的一生,都会带来不幸,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邓童二人未把收到信的事告诉黄善默,只是三天两头地来陪黄善默聊聊天,打发日子。
邓思变不停地给黄善默说笑话,邓思变自己笑坏了,黄善默听了却想哭。童微明呢,像位老先生似的,给他讲人生的哲理,做人的意义,叫黄善默想通些。两人的工作,没有使黄善默忘记邹潋,不过,总没有看见他走绝路。
部里的同事,这段时间对黄善默的议论就多了起来。赵萍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去说:“这个小黄,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还可以的,领导还在会上表扬,现在啊,整天无精打采的,一点工作劲头都没有,我看啊,他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是越来越远了。”
舒兰亭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黄善默最近情绪不好,是有原因的,化工厂的邹潋已经跟一个叫秦荻的小老板跑到楠州去了,把黄善默一脚给踹了。
金晓蓉同情地说:“黄善默挺可怜的,难怪他脸色这么差。”
赵萍说:“人家早就说了,邹潋怎么会跟这么个人谈恋爱,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现在条件好的小伙子多得很哩。”
舒兰亭说:“听说这个秦荻很有钱,店面都有好多个哩。”
金晓蓉笑着说:“比你们高孚雨钱还多?”
舒兰亭就笑骂道:“高孚雨怎么能跟他比?现在当干部的还不是靠几个死工资?贪污受贿是要坐牢的呀!他又不敢。”
赵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难怪呀,这么有钱的人,邹潋当然要跟他了。现在好了,这个黄善默,啧啧啧啧。”
陈火明见黄善默工作没了干劲,就找黄善默谈了话,要他以大局为重,好好工作。陈火明还具体地给他布置了工作,叫他把领导办公室和会议室好好打扫一下,地板都好好拖一拖。
陈火明在值班室向烟草局长打电话开后门买香烟时,忽然听到会议室里乒的一声,忙跑过去看。只见黄善默把会议室拖了一半,整个人就倒在了地板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像是快要不行了。
刚好驾驶员江洪水师傅也在,陈火明就背着黄善默下了楼,叫江洪水用车子送到了医院。医生对陈火明说:“问题不大的,只是他身体太虚弱,长时间没吃饭造成的。在医院住几天,很快就没事的。”
邓思变和童微明拎了水果来看,他们觉得黄善默不仅仅是失恋的缘故,也是在单位里累坏的。两人就到办公室里找陈火明提出了意见。他们认为,黄善默这人对女孩子太天真,对这个社会也太天真,所以就容易受伤害,容易吃苦头,不过,他绝不是坏人,确实是个忠厚老实又正直的人。像这样的人,现在处于失恋之中,很痛苦的,单位领导应该多多关心、照顾才是,不能把他累坏了。
陈火明认为事情并不完全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过,他们今后会尽量把黄善默照顾好的。特别是,对两位的友情表示感动,请他们放心。
黄善默出院后,陈火明和石克伍交换了意见,建议他继续休息几天。石克伍也同意了,并找黄善默谈了话,希望他养好身体,尽快恢复,振作精神投入到工作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