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再次拨打姑舅的手机失败，华林知道自己被骗了。他的心很痛，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那份被金钱抹灭掉的亲情。他能看清子弹飞行的轨迹，却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

　　漫无目的地坐上一辆公交车，华林闭上眼睛放飞思绪，恍恍惚惚间又回到了那片美丽却充满邪恶的原始森林……

　　“风速2，风向北偏西，目标距离七百五十米，建议校正1.5，三连发……”茂密的丛林，崎岖的道路，肥沃的土壤，美艳无比的罂粟花。金三角原始森林腹地的一个山沟里车水马龙，低矮的木屋中不时传出各种制毒机械的闷响。各色皮肤的制毒贩毒分子手提罂粟，身背AK47，来回穿梭于丛林与木屋之间。离这副“欣欣向荣”的场景不足一公里的地方，两双鹰眼已经连续观察了两天两夜。

　　两天前，中国情报部门得到可靠情报：祸害一方的东南亚头号大毒枭蝰蛇将会出现在他开设在金三角原始森林腹地的制毒工厂，此人不但制毒贩毒，还杀害过多名中国缉毒武警，中国军方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无奈的是这家伙行踪诡异，多年来中国各方始终拿他无可奈何。此次他突然出现在金三角，于中国各方来说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猎杀机会。经过细致的研究布部署，中国派出了名冠三军的西南军区猎豹突击队王牌狙击手组合——山鹰和猎鹰。

　　山鹰和猎鹰来自同一个村庄，同年入伍，同年入选军区侦察营，即——猎豹突击队，既而双双成为全队乃至全军最优秀的狙击手。多年的协同作战和训练成就了他们高度的默契，死于他们十字线下的重大犯罪分子不计其数，两个人的勋章更是装了满满一抽屉。以狙击水平来说，两人就是伯仲之间，所以每次分配任务时队长也懒得指定谁是主狙击手，谁是副手，一切让他们自己决定。而两人也从未让人失望，每次都能圆满完成任务。

　　这次狙杀蝰蛇的任务猎鹰明显不太走运，猜硬币输给了山鹰，只能当了他的副手。

　　从河马机降下来，两人成功渗透到蝰蛇基地的核心地带，并在这里埋伏了两天，就在山鹰考虑是否该轮流去安全点休息时，蝰蛇基地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先是六辆大卡车轰然驶入，接着他们看到数百个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从车上下来，瞬间就将基地周边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离猎鹰两人最近的一支雇佣兵小队不足百米。这支小队有十个人，装备是清一色的M16，最可怕的是其中一个黑人手上竟然抬着只M72A1单兵火箭筒。身为特种兵，两人何尝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美国货，口径66毫米，筒长655毫米，战斗全重2.4公斤，对活动目标有效射程150米，对静止目标为300米，飞行初数可达10米以上。按常理狙击手处于这种情况下是必须撤退的，因为枪一响，那队训练有素的雇佣兵立马就会还击，人再快也不可能快过火箭弹。但猎鹰和山鹰都知道这次绝不能退。上面下的是死命令，不杀蝰蛇誓不罢休。

　　雇佣兵乱了十多分钟后，两驾直升机缓缓驶入，猎鹰从八个人出机的人中准确的找到了目标。

　　“你转移到三号安全点掩护我。”猎鹰报完数据，山鹰轻声道。

　　“不可能。”同样身为狙击手，猎鹰何尝不知道山鹰的意图。

　　“这是命令。”瞪了猎鹰一眼，山鹰用不可质疑的口气道：“没有掩护，我的危险更大。”

　　“你确定不会有事？”形式如此，猎鹰也知道一定要有一个人冒险，遗憾的是自己现在是副手，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主狙击手的命令。

　　“我确定……”

　　猎鹰离开主狙击位，山鹰打开了KUB88狙击步枪保险，半分钟后，枪声响彻云霄。

　　“第一发命中，第二发命中，第三发命中……”猎鹰用高倍望远镜清楚地看到蝰蛇心脏部位绽开三朵血花。同时也再一次鉴证了山鹰的优秀。

　　没来得及下撤退令，山鹰就清楚地看到一枚火箭弹飞向自己。飞起的瞬间，他没有流泪……

　　“你确定吗？”回到军区，猎鹰上交了所有装备，顺便还填了张转业申请表。看着这个名动三军的王牌狙击手，军区首长惋惜地道：“山鹰牺牲的事相关部门已经调查过，你没有责任，军区党委已经决定追加山鹰同志为烈士，你的个人二等功也正在走审批程序……”

　　“首长，对不起！见到枪我就会想起山鹰被炸飞的场景，我已经无法再扣动扳机……”山鹰牺牲，猎鹰的心也随着死去。

　　“这个我可以理解。”首长依然不肯放弃，“你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既然你不愿意再拿枪，那我们可以考虑破格让你进入军事大学进修，毕业后直接提为上尉……”

　　“首长，真的对不起！我已经无法面对军营。无法面对与山鹰一同做过的事，到过的地方。除了转业我别无选择。”

　　“那好吧！”首长无奈地摇头：“我们是**制军，既然你的态度如此坚决，我也不强迫你。这是你的转业抚恤金，签个字，从今以后你就是华林，不再是猎鹰。”

　　“谢谢首长。”接过所有东西，华林无言以对。

　　“好好干。在部队你是尖兵，走上社会你也一定要勇敢。”

　　带着首长意味深长的话语，华林走出军区大门，直到用命换来的抚恤金被姑舅以合开公司的名义骗走，华林才真正理解首长这句话的意思。潜意识里他是想告诉自己：社会比战场复杂，看不到的邪恶往往比迎面而来的子弹更可怕。

　　“先生，终点站到了。”矇眬间，华林被公交车司机叫醒。

　　“这是什么地方？”华林下意识地问。

　　“这里是北郊，前面就是龙潭公园。”

　　“哦。”应了一声，华林走下公交车。

　　走在公园门口的林荫道上，他拨通了大队长的电话。

　　“你还好吗？”大队长浑厚的声音传来，华林打了个激灵。

　　“还好。”华林调正声色：“就是有点想兄弟们。”大队长不但是华林在猎豹突击队时的直接领导，还是他和山鹰的狙击教练，两人的所有本领都是跟他学的。华林提出转业时大队长一句话也没说。

　　“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大队长严肃地道：“现在你虽然不是军人了，但我要求你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保持住军人的姿态。天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我们中国军人。”

　　“老大，我知道了……”听到久违的训斥，华林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

　　“我相信你。”大队长换了一副口气：“知道当初为什么把你们的代号都取做鹰吗？”

　　“不知道。”华林如实回答。

　　“我现在就告诉你。”大队长继续说道：“这是我以前的大队长告诉我的故事，也是我们猎豹突击队一直流传的故事。”

　　“传说鹰是世界上最长寿的鸟类，能活70年。可是当它活到40岁的时候爪子就会开始老化，无法抓住猎物。喙也变得又弯又长，严重阻碍它的进食。翅膀会变得十分沉重，使得飞翔十分吃边。这个时候鹰有两种选择：等死，或经过一个十分痛苦的更新过程。它必须先努力飞到一处陡峭的悬崖，任何鸟兽都上不去的地方。首先要把它那已经弯如镰刀的喙向岩石摔去，直到老化的嘴巴连皮带肉从头上掉下来，然后静静等候新的喙长出来，再用新喙把老趾甲一个一个从脚趾上拔下来，等待新趾甲长出。最后它还要把旧羽毛统统扯掉，五个月后新的羽毛就会长出来，那时鹰又可以重新飞翔，得以再过30年岁月。”

　　“置之死地而后生，鹰冒着疼死饿死的危险重塑，改造自己，与自己的过去诀别。你和山鹰是我一手训练出来最优秀的鹰，现在已经损了一只……”

　　“老大放心，我不会辱没这个代号。”挂掉电话，华林似乎抓到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抓不到。还没等他想清楚，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用仅存的二十块钱买了瓶矿泉水和几个馒头填饱肚子，华林就着公园门口的长椅睡了下去。比起蛇鼠横行的原始森林，这已经算是天堂。

　　打枪要训练，格斗要训练，睡觉也要训练。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下也能快速入睡也是特种兵的一项基本技能。时刻保持良好的体力是完成各种任务的保障。但会睡并不代表可以死睡，紧急集合时大队长的皮鞭可不会跟谁讲RQ。

　　半夜时分，华林被一阵不寻常脚步声惊醒。

　　一个侧翻滚入长椅后面的绿化带，华林仔细观察着前方路口。一分钟后，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中间两个还抬着一个年青女孩。

　　“什么情况？”此情此景，华林心里打了N多问号，虽然已经脱下军装，但多年的军民鱼水情还在，遇到事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没事吧？”将女孩放在华林刚才躺的长椅上，一个四川男开口问道。

　　“放心吧老大，药性没过，妞儿睡得正香呢。”抬女孩的男人猥琐地道，听上去豆腐很好吃。

　　“都给老子正经点。”四川老大吼道：“我们是绑架，不是QJ，没有拿到钱之前谁乱来我切了谁。”

　　“知道，知道，只是这妞太正点了，兄弟们有点按捺不住……”

　　“闭嘴，我们发财就靠她了，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玩不到。”老大继续训斥。

　　“对对对，老大就是老大，是我们糊涂……”

　　“少废话，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按计划行动。”老大话毕，四个小弟隐入四周的绿化带，其中一个就蹲在离华林不足两米远的地方。华林清楚地看到他手上拿着一把由发令枪改造而成的手枪。

　　“绑架。”听了几个人的对话，华林大致理清了思路，这伙人绑架了一个女孩。这里应该就是他们与受害者家属约定的赎人地点。

　　大概过了十分钟，一辆黑色奔驰缓缓驶来，车还没停稳，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就急急忙忙的冲了下来。

　　“我女儿呢？”

　　“周总不要担心，你女儿好得很，钱带来了吗？”老大指了指躺在长椅上的女孩。

　　“给你。”冲过来查看了一下，确定女儿没事后，周总将一个皮箱交给老大后抱起女儿准备上车。

　　“等一等。”还没等周总上车，老大就发现了问题：“不是说叫好一百万吗？为什么只有一半？”

　　“哼，”女儿到手，周总哪里还会跟他们客气：“你们这些绑匪，我没报警就算便宜你们了，这五十万算是给你们没有伤害我女儿的补偿，在纠缠别怪我不客气。”随着周总最后一个“气”字吼出，奔驰上突然跳出三个彪形大汉，手里还提着可笑的警棍……

　　“果然有备而来。”老大无趣地笑笑。

　　“你以为我是好惹的吗？告诉你，想……”

　　“碰碰碰”周总的狠话还没放完枪就响了，他带来的三个大汉膝盖中枪倒地。

　　拾起地上的警棍，老大走到周总跟前：“我们出来混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背信弃义不讲信用的人。”

　　“你想怎么样，大不了我把钱补齐。”形式危急，周总哪里还有刚才的威风。

　　“你不觉得太迟了吗？”老大哈哈大笑：“本来计划是你给钱我就放人，看来现在没必要了。想走可以，你叫人再送五百万过来。否则，嘿嘿，我那几个兄弟对你的漂亮女儿可早就垂涎三尺了……”

　　“混蛋，我跟你拼了……”周总刚起身头上就挨了一棍，鲜血片刻间就流了他一脸。

　　“跟我斗，找死。”老大愤怒地吼道：“去把车开过来，老子就玩一回大的。”

　　“哦了。”得令的小弟快速跑去拐角处开车。

　　“你们几个还不想出来吗？”老大吼了一声，可绿化带里出来的却不是他的小弟。

　　“你的手下睡着了。”提着手枪走出来，华林淡淡地道。当周总叫出三个大汉时，华林就知道再不出手局面就无法控制了，于是悄无声息地打昏了绿化带中的四个绑匪。他受过专业的渗透训练，收拾几个半罐子绑匪和玩差不多。

　　“你是谁？”见到华林，老大一下就慌了神。可老大毕竟是老大，说话间就要开枪，可他的速度慢于华林太多，手还没抬平手腕就中了一枪。华林受过专业的实战射击训练，这么点距离闭上眼睛老大也不是对手。就在这时候，那个去开车的小弟开了辆依维柯小客车过来，见情况不妙一个急刹车后掉头跑掉。

　　“你还能开车吗？”将三个大汉扶上奔驰，华林问周总。

　　“我没事。”回过神的周总拿出一张名片交给他道：“大恩不言谢，等你电话。”话毕，他忙不适宜地抱起女儿钻进奔驰，瞬间便消灭于茫茫夜色之中。

　　虽说自己是见义勇为，但一向低调的华林可不想平添麻烦。刚才的枪声动静可不小，警方很快就会赶到，踹了老大一脚，华林也准备离开。转过身，他惊奇地看到刚才周总带来的皮箱还静静躺在地上，考虑了三秒，他还是将皮包提了起来，带走总比留给绑匪强。换了个地点，华林继续睡觉，皮箱正好可以充当枕头。

　　虽然没有了起床号，但华林还是准点醒来，天色渐渐放明，一群老头老大出来晨练。

　　下意识地打开皮箱，华林一下就跳了起来。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这么多钱时还是被吓了一跳，一捆捆全是百元大钞，少说也有四五十万。

　　“老天还真会跟我开玩笑……”抱着巨款，华林无言以对。抚恤金刚被骗，立马就给自己来了个双倍。

　　“看来好人还真有好报。”幻想着，华林似乎又感觉出少许不对：“拿了这笔赎款自己不就成绑匪了吗？”郁闷着，他找出了昨晚周总留给自己的名片。

　　“先生您找谁？”走进华丰纸业大楼，漂亮的前台上来询问。

　　“周总。”华林淡淡地道。这个前台浓烈的香水味熏得他非常难受。

　　“请问您有什么事？”听说是找周总，前台一下就无奈了。周总可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随便见的。

　　“还东西，”华林淡淡地道：“你就说是昨晚上他落在北郊公园门口的皮箱。”

　　“好的，您稍等。”看华林不像是开玩笑，前台赶紧打电话，挂了后又非常客气地跑过来说周总在要见他。

　　乘电梯来到十八楼，周总已经等在电梯门口。头上已经打着绷带，但伤势看去并不严重。

　　“你好。”见到华林，周总显得有点激动。

　　“你没事吧？”周总的热情并没有改变华林的冷淡：“我是来还这个给你的。”

　　“这个呀！”看到皮包，老奸巨猾的周总好像想到了什么：“不急不急，我们进去慢慢聊。”也不管华林同不同意，周总拉起他就走进了自己富丽堂皇的办公室。

　　“先生贵姓？”将华林安排在沙发上，周总的计划也随之展开。

　　“华林。”华林冷冷地应着，并不是刻意装酷，身为狙击手，他的性格本身就比较冷。

　　“华先生是吧。呵呵，昨晚上多亏了你，否则我和女儿就凶多吉少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华林无所谓地道：“处理这种事警察比你有经验。今天来主要是还钱，你清点一下。”

　　“这些钱其实你可以不用还的。”周总半真半假地试探：“我们父女的命都是你救的……”

　　“不还我不就成了绑匪了吗？”华林用不容质疑的口气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不急，不急！”见华林一脸的认真样，周总满意：“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这么走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周总何等精明，他已看出华林的冷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那你想怎么样？”华林无奈地道。

　　“呵呵，我能不能先问问华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会大晚上的出现在北郊？”气氛有点紧张，周总决定加快进度。

　　“没有工作。”华林天生就不会撒谎，“刚退伍，转业抚恤金被亲戚骗走，无家可归，睡在公园门口恰好遇到你们的事。”

　　“我就说嘛！”周总惊叹得叫起来，“难怪身手如此了得，原来是从部队退下来的。你那个亲戚真不是东西，命换来的钱也骗，我在各行业都有些关系，告诉我他的信息，这事我帮你搞定。”

　　“不用了，我的家事自己能处理好。”华林直接拒绝。

　　“也对，家事别人不宜插手。那你有没有想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没想好。”华林如实相告，“不过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没想好就不要走了呀！”周总兴奋地道：“实话跟你说吧，这些钱我是不会要的。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你要不要跟我没关系，但我一定要还。这也是我做人的原则。”虽然已身无分文，身华林绝对不会放弃中国军人的底线。

　　“对呀，问题就在这里。”周总“郁闷”地说道：“你必须要还，而我又坚决不要，怎么办呢？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华林会123种杀人方法，但于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却一窍不通。

　　“你留下来。”周总摊牌：“你也看到了，我摆了这么大的家业难免会遭人嫉妒，我女儿倩倩被绑架就是一个活生生教训。而你现在的情况又是钱被骗光……”

　　“所以你想请我当你女儿的保镖？”华林打断周总的话。

　　“和聪明人谈话就是省力。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周总哈哈笑道：“你是我见过身手最好的人，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倩倩在过三个月就高中毕业，我已经联系好美国的一所大学，一毕业就送她去美国。你只要在这三个月内保护好她的人身安全就可以了。这些钱就当成是支付给你的酬劳，如此一来都不会违反我们两个人的原则了。”

　　“但这个酬劳是不是也太高了点？”冷不代表固执，华林何尝想不到这个方案即可以解决自己的危机，又不会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可一想到这么多钱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毛。

　　“钱财只不过是身外之物，要不是你，我命都没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说了半天又回到起点了。”华林站起来坚定地道：“既然周总这么看得起，我也就却之不恭了，漂亮话我也不会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的女儿就是安全的。”

　　“拜托你了……”招聘计划顺利实现，周总心里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