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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书名:官场情人作者名:李春平本章字数:4555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02

  

  第二天,我的玩伴赵德发来到我的住处,眉飞色舞地向我宣布:他有情人了。他的表情中显示出那种有了情人的自信与傲慢。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还在我的诗中出现过。我把他们描写成当今中国比例最多的一类男人,也是开放搞活的硕果之他们有事业,有家庭,有志向,甚至还对社会有贡献,但同时,他们也有着极强的性欲和占有欲。如果他们在临终前把他们亲密接触过的女人召集起来开个会,那一定得占用一个小型会场。他们明白,就是这群女人,分享了他们一生性爱。我还是该向赵德发祝贺。男人在找到一个新的情人时,他不会独自享受,还需要别的男人的关注,需要别的男人的祝贺。如果再有人羡慕,那他就更加得意。得意是男人最大的幸福与愉悦。那是傲视群雄惟我独尊的一种体验。就连走路都趾高气扬,变成了一副曲项向天歌的鹅颈。他就是以这种姿态进人我的家门的。

  “其实,现在找情人的应当是你。”赵德发煞有介事地说。他向我投来同情的眼光。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没有老婆。没有老婆的人就更应当找情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说我不想要,麻烦。我一生都怕麻烦。我比较喜欢简单,简洁,简约,对一些复杂的事物,我有种与生俱来的惧怕。这更加证明了我这个人的无能与猥琐。我的前妻就义不容辞地责怪过我,说我不像个男人,不像个敢作敢为的人。所以我没出息,所以我成了苦闷诗人,成了朋友们追求性爱时的一个忠实观众。

  “羡慕我吧?”赵德发说。他真的很得意。

  我说:“其实你更应当羡慕我。”

  “为什么?”他伸长了脖子问。

  我对他讲,对于婚姻,我已经无怨无悔了。结过婚了,也离过婚了。孩子由前妻带着,正在苗壮成长。我要死要活地爱过,也要死要活地恨过。关于婚姻以及由婚姻派生出来的那些事,该有的我都有过了,不缺什么。还有情人,我也有过。我虽然长相不佳,但情人却是漂亮,至少比赵德发现在的燕燕要好。在我的理解中,婚姻是一棵合欢树,情人是寄生在树上的虫。它蚕食婚姻,牺牲的是婚姻肌体内的营养。

  赵德发伸出大拇指说:“你说得很对。但我不会按你说的去做。我愿意我们的婚姻中有寄生虫出现。因为我精力过剩,虫子们吸收一点营养也无伤大体。”

  我问他:“你就不怕你老婆成为啄木鸟?”除了东窗事发。此外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警告他说:“你小子小心一点。不要太猖狂。到时候你老婆发现了,就有好戏看了。”

  赵德发说:“放心吧你。周雪梅不会乱说的。”

  找情人的人,十有八九都像他那样自信。一是相信自己对情人的魅力,二是相信自己不会出事。情人所有的自信都是盲目的。当年我也像他那样,是夫妻两地分居,我常常把情人叫到我的住处颠鸾倒凤。几个月下来,床上崭新的席梦思就凹下去一个大坑。我本以为自己做得保密,可以瞒天过海,相安无事的。结果硬是被老婆知道了。隔壁的长舌男人早就关注我们了,他故意传出去的,说是有个不明身份的女人经常在我家出人。我老婆聪明透顶,知道了她也不说,我满以为她蒙在鼓里。我还把情人叫到一起跟我们共餐,吃饭的时候她们亲如姐妹,又说又笑。我想这下好了,她们搞好关系,对我们以后的往来更方便了。老婆在厨房的时候,我还能趁机摸一下情人的小手。就在我洋洋得意时,当天晚上妻子就像一个抓住小偷的警察,声色俱厉地审问我了:“我看你太胆大了。居然敢把她叫来跟我见面!你说——”妻子指着席梦思上的大坑:“以前这里是平的,这个坑是不是你们俩共同制造的?一个人的体重会压成这样吗?在我的床上寻欢作乐,你应当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她气愤的是,席梦思是她买的。她买的竟让别的女人占有了。占有了床,还占有了人。她当然怒发冲冠。我是个会撒谎的人,巧言令色地支吾一阵。可当谎言被揭穿之后,我就支持不住了。像某些罪犯,开始死不认账,经过几个回合的逼供,只得招了。结局当然是惨重的,她出纸,我出笔,我们一同为我们的婚姻画了个句号。实际上,这时候我老婆自己也早有情人了。鉴于我的前车之鉴,所以我告诫赵德发,不要高兴得太早,世界上有偷情的高手,就有发现偷情的高手。

  赵德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他满不在乎地说:“去去去,你少拿这一套来吓唬我。谈文学艺术我不如你,可偷情你不如我!”

  这小子太猖狂了,简直目中无人。我偷情那阵子,他还不知道偷情是怎么回事呢。我说:“算了,我不教育你了,随你去吧。”

  赵德发说:“打麻将打麻将,谈什么情人啊。说来说去那都是件伤身体的活!”

  聊得好好的,赵德发突然提出要打麻将,我得立即为他招兵买马。我们决定把小胖子叫来。但还是三缺一。赵德发问我是否愿意跟女人玩,我说无所谓,都是玩嘛,只要是人就行,女的更好。赵德发就说,那就把周雪梅叫来吧。于是他就打电话叫他小姨子,他同时又给小胖子打了个电话,周雪梅不知道我住址,让小胖子开车顺便绕一下,把周雪梅捎过来。几乎跟小胖子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有事叫他帮忙是有求必应的,他是大家共同的雷锋,是为人民服务的。半小时后,小胖子真的就把周雪梅接来了。上楼前,周雪梅要买些吃的东西,小胖子就站在商店门前站着。周雪梅就挑选了一大堆食品。装了满满一塑料袋。拎出商店时,周雪梅又想起火腿肠没买,便叫商店的小伙子取两根火腿肠。周雪梅说:“你给我放进来。我手腾不开。”小伙子就拿着火腿肠轉动着,诡谲地笑笑说:“肯定要给你放进来。”周雪梅就把塑料袋拉开,小伙子拿着火腿肠比画了一下,说:“你张大点,我好给你放进来。”周雪梅突然觉得他的话不对味,自己的表达也不准确,脸一红。小伙子走过来,收下钱,把火腿肠放进了塑料袋里,说:“好了吧?给你放进去了。”周雪梅和小胖子走开了,周雪梅回头狠狠地瞪了小伙子一眼,对小胖子说:“狗东西占我便宜了。”小胖子懵懂地说:“他占你什么便宜了?”周雪梅说:“你真猪脑子。他占我便宜了你也没听到。”小胖子真是没听到,听到了他也听不出来意思。周雪梅说:“好了。不说了。”

  两人上楼之后,就在我的房间里摆开了战场。

  打麻将是件制造肮脏的活,我得每人面前放一杯茶,每人面前放一个烟灰缸。但烟灰还是落不到它该去的地方,总是远离它的归属,撒得到处都是。空调中的冷气经过烟雾的污染变得十分难闻,与高温给人的难受差不了多少。我们不是赌徒,我们把麻将当做消磨时间的临时用品。大家一边打麻将一边说荤话,下流的有趣的都在同一张桌上产生。只是考虑到有周雪梅这个女孩子在场,大家的嘴巴还是算稍稍收敛了些,说得不那么露骨。都是读过书的人,文化在某些场合确实起到了规范人们文明行为的作用。

  赵德发不和牌,他一直放炮。而且他连续几炮都是给周雪梅和小胖子放的。周雪梅看着赵德发一笑,说:“你手气真臭。是不是做了不干净的事?”

  赵德发想想,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啊!”

  周雪梅说:“那就怪了。怎么会一炮两响呢?”

  小胖子说,“那就是嘴不干净。赵德发,晚上回家好好用洁尔阴洗脸漱口,明天手气准好。”

  赵德发说,“去你的,你才用洁尔阴洗脸漱口呢。”

  周雪梅咯咯地笑起来。

  我打个红中,赵德发一碰,问小胖子:“你是不是该找个老婆了?一过三十,就不好办了。”小胖子说:“不是说男人四十一朵花嘛,我还含苞未放呢。”赵德发说,“含苞未放就好。我们也不为你的婚事着急。像你这种向党组织靠拢的,又不断做好事的人,今晚就让你多贏一点,作为对你的奖励。来,放一炮给你!”——赵德发说完,打个白皮出去,小胖子真的和了,而且是翻了两番的大和。

  小胖子坐在那里,虽然贏了,但显得非常不安,屁股不住地错动着,一副痛苦难受的样子。我们都知道小胖子的病又犯了。他屁股里的蛲虫就像蝗灾一样灭不完,一直没有治好过。他又要到厕所去挠屁股了。赵德发说:“又遭蛲虫袭击了吧?我厕所有枪手杀虫剂,专门消灭蟑螂的,不妨试试。”小胖子说,“胡说。”赵德发说:“说不准真管用。”小胖子奇痒难言,顾不得许多了,两人就到厕所,解了手,小胖子就撅着屁股,双手扳着,赵德发手握枪手杀虫剂,对准屁股就喷射出去,随着一阵咝咝的声音,一股白色烟雾冒出来,赵德发呛得直咳嗽。小胖子把屁股蛋子上的残留药物揩净,回到桌子上。说:“好受多了,这东西还真管用!”赵德发笑笑说:“走时带上,痒起来就喷一股。”

  我们玩到十二点准时结束,小胖子明天还要上班,他每天上班都要比别人早去五分钟,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从他工作时开始就形成了,像是胎中带来的老毛病。我们每次玩到结束时,小胖子都要说他饿了。他人胖,热量消耗多,需要不断补充能量。那就去吃宵夜。起身时,我的屋子已是一片狼藉,各种烟盒扔得到处都是。这些都统统不管了,先下楼找饭吃。大家一齐出门。我住六楼。下去要走六个“之”字形曲线。小胖子每回从我这里下楼时,都要沿途收垃圾——这晚也不例外。每个楼层住四户人家,小胖子就挨家挨户把他们一天来的废弃物拎下去,这是居民们享受生活之后的残渣余孽,菜叶,酒瓶,剩饭,卫生纸及各种排泄物,全都装进了塑料袋,放在自家的门前。每家至少一包,多则三包。仅是在六楼,小胖子就拎了五包。双手已经占满了。

  我和赵德发对小胖子这种行为已经熟悉了,他就这德行。周雪梅觉得好笑得不行。她说小胖子:“你是不是有病?”小胖子说没病。除了蛲虫之外,一切都好。小胖子又给我们分配任务,楼下的几层,你们几个提下去!我们当然不好意思拒绝,按照倒计时的方法排序,再五楼,再四楼,再三楼,再二楼。我们像是出远门的,手上却是谁都不要的东西。这很滑稽。走到二楼时,遇到我隔壁的一个邻居上楼,惊奇不已地看着我们,以为我们是拾荒者。邻居说:“这是贫民区,垃圾袋里没什么东西好翻的,哪有黄金首饰在里面!”

  走在第二的赵德发突然站住,他的高大构成了他的威风凜凜。他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的邻居说:“狗眼看人低,你看我们像那种人吗?”邻居歉意地笑笑,似乎在谴责自己刚才没有声明是在开玩笑,但他却对赵德发的骂语给予了宽容。这回他换成了一种玩笑的口气说:“难怪有时候我门前的垃圾不翼而飞,原来是你们干的!为人民服务,真好呀!”

  我们在嘲笑中下了楼,然后再把手中的垃圾扔进垃圾房里。说真的,我没有从这件事当中体验出什么高尚,却体验出了环卫工人的辛苦。尤其是周雪梅,她拍着她白嫩的手说,“好臭,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呀?”我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东西就不会往这里面装。”周雪梅又把手嗅嗅,路灯下的她一脸绝望的表情。她又说,“太臭了!”赵德发说,“你拎垃圾的那一家,门前有个喜字,刚结婚呢。新婚中的垃圾能有什么?”周雪梅瞪了姐夫一眼:“恶心!”赵德发说:“什么恶心,恶心你就别结婚!”

  小胖子对周雪梅有些不满,想验证一下真伪。他对周雪梅说:“把手给我,让我闻闻到底有多臭!”

  周雪梅把手伸过去,放在小胖子鼻子前,小胖子抓紧她的手嗅了嗅,好像没有嗅出什么特别的味道。然后像看手相一样抓着她的手看起来。

  周雪梅微笑着,有点自诩地说:“小胖子,你看本姑娘的手长得不错吧?”

  小胖子把周雪梅的手翻过来,仔细看看手掌心,看出了一些门道,说:“果然是双好手!第一,适宜数钞票;第二,适宜摸男人。”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周雪梅的手已经落到了小胖子的肩上。响声在空旷的子夜蔓延开去,拖着余音,嘹亮如歌,像在空气里插了一把尖刀。胖子肉厚,没被打痛,倒是周雪梅把自己的手打痛了。周雪梅痛苦地甩着手,做出舞蹈动作中的某些姿势,恶狠狠地说,“看我哪天不收拾你!”

  面对小姨子的“受伤”,赵徳发高兴得乐不可支,幸灾爆祸地说:‘给你一个教训,你记住了,男人只能摸,不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