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棠故事

这不是一句骂人的话，而是一个陈述句。

事态很严重，苏酥心中感到一阵慌乱。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去青丘的事儿了，而是杀人，杀人啊！

她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夏刀刀，心下十分不解：

“我、我说啥了？大师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话她很喜欢，所以她放下了，放下了，就舍得离开了。”

夏刀刀眼角微湿，覆手而上，轻轻握住了苏酥的手。

“我很忐忑让你见晚棠，并非因为她和江宴共用一个身体，而是她的性子，别看她轻声柔语的，可这些年，她一直在求死，一次比一次决绝。”

“所以……我的话让她更加想死了？”

苏酥怀疑自己失忆了，是不是说了什么刺激别人的话，然后忘了！

夏刀刀摇头，抬头看向江宴，询问他的意思——

江宴半阖着眸，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

夏刀刀不想苏酥心里难受，就将事情的原委全告诉了她。

从头到尾，这一具身体就是晚棠的，而不是江宴的。

晚棠出生在簪缨世家，虽不是旁支，但也算书香门第，恪守礼仪。

她生来就是男身，却总喜欢与女孩一起玩耍，过家家、翻红绳、踢毽子，为此没少受到笞打。

再后来开蒙上学，她知道了男女有别，也渐渐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她是有病的，是不容世俗，甚至一度她觉得自己是妖邪，并不是人。

她放弃读书，开始对修仙感兴趣，并抛下一切拜入修仙宗门。

晚棠天赋异禀，很快成了大宗门的内门弟子，修为至炼魂三境，并且破了金丹境，来到元婴境，成了修仙界首屈一指的首座高徒。

她生得风流俊秀，风光霁月，引得一帮女弟子钦慕。

可越来越高的修为，一点没有缓解她内心的痛苦，对自己身体的厌恶与日俱增。

最后，她终于接受不了自己，选择自我了断。

偏偏是那日，她遇到了只有一缕元魂的江宴。

江宴是妖，正在寻找可以夺舍的肉体，但他不想伤害别人，所以迟迟没能成功，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了。

他对晚棠说：你反正要寻死，不如把身体让给我。

晚棠与他约法三章——不许谋人性命，不许爱人成亲，不许他回到凡间。

江宴将誓言烙在自己的元魂中，若有违誓，魂飞魄散。

晚棠再无牵挂之后，任由他夺舍躯体。

一切都很成功，江宴获得了肉身。

可不知为何，晚棠却没有真正死去，她还活在这具身体中。

再后来，不管她怎么自杀，将躯体折腾的遍体鳞伤，她都无法死去。

就这样，两个魂灵开始共用一具身体。

江宴也是后来才发现，藏在身体中的晚棠其实是一个女性灵魂。

为了方便生活，他和她又彼此约定了使用身体的时间。

其实除了傍晚、或者下雨天的时候，晚棠基本不出来。

就算出来了，她也只是一个人画画，很少与人说话、来往。

最近这一年，她更是十天半月才出来一次。

……

夏刀刀深深一叹：“我想，她一定是有什么执念还放不下，或者说她对自己的憎恶，是连死都化解不去的戾气……簌簌，从没有人敢这样与她玩笑，说、说羡慕她，大家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就安慰她。我想你的话，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一个人只有接受了自己，才可以真的舍弃自己。”

江宴目光悠远，穿过亭外妖雾，不知最终飘向了哪里。

“所以我说，你们不必再见她了，她终于可以去死了。”

苏酥反手握了回去，看了一眼夏刀刀，又紧紧盯住了江宴：

“二师兄，虽然唐突，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实话——你希望她死么？”

江宴微不可闻的轻笑：“你觉得呢？”

“表面上，你应该是最希望她死的人，这样你可以完成夺舍，完整拥有这一具身体……可我觉得，你不想她死，你很在乎她，为了迁就她，你甚至远离尘世，搬来这个亭子守妖塔，你之前是妖，怎么会愿意真的待在这里？”

江宴没有说话，戏谑的眉宇下，一层薄薄的悲凉浮现眼底。

半响后，他自嘲一笑：

“她决定的事，我从来没办法左右，与其看她厌弃自己，不如真的放下，死了干净。”

他重拾一坛陈酒：“早入轮回也好，希望来世能如她所愿，做一个画眉点翠，穿红戴金的美娇娘。”

苏酥摇头，并不赞同：

“若真正放下了，她只会想活，而非想死。”

夏刀刀略有惊讶：“簌簌，你的意思是……晚棠还是在骗我们？她依然不会死去？”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说了一下我的感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待她一定很好，我若是她，也不想看你们为了我一再迁就、烦心，就算我死不掉，我也会忍住不再出现，让你们以为我死了。”

夏刀刀觉得晚棠完全干的出来。

她夺走江宴手中的酒，语气温柔但严肃：

“她若藏着不出现，你有办法么？”

“没有——不过，她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句话，让我转述给你们。”

“什么话？”

“无论如何，青丘她一定会去，因为这是给小师妹的见面礼。”

夏刀刀和苏酥都很惊讶，异口同声：“她怎么知道？”

“煮饭的猪妖说的。”

“二师兄……你看管的妖都这么八卦的么？”苏酥汗颜。

“百妖相亲大会，猪妖看上了一只母虎精，想要偷上品潋滟丹让她高兴，兴许是做贼之际，无意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吧？”

夏刀刀：“不管是偷盗还是偷听，都是不对的！这猪妖性子顽劣，不宜出塔干活了，你将它从名册中剔除，煮饭不用再叫他。”

“不必麻烦——为了给心爱的母虎精洗手作羹汤，它已经把自己煮了。”

好家伙，苏酥直呼一声好家伙。

天若有情天亦老，妖界自有情种在啊！

……

不过虽然晚棠答应一定会去青丘，苏酥心里还是做了决定。

不管如何，她要想办法留下晚棠。

一来，这位二师姐真心待她，决意要死了，还不忘送她一份见面礼。

二来，如果晚棠能重新走在阳光下做人，以她精湛卓绝的丹青妙手，一定又能成为师门创收的一大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