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再见北大荒（下）

要说起这事，也不能怪人家这样对我，自打我从王堡村调到这个村后，我整个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

记得刚来的时候，就我一个知青，这日子根本就没法过，整天也没有人给我安排工作，我就自己在村里闲逛，不是今天给村里这几个孩子讲讲阶级斗争，就是明天给那几个孩子灌输一下革命思想，整的他们都拿我当主心骨领路人，就这样稀了糊涂的过了两年。

紧接着，我们村就来人了，别的生产队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不服从管理的知青都被发配到这里，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宁古塔”。

刚来的知青，人生地不熟，看到我都分外亲近，主动跟我拉进关系，慢慢地我的队伍就逐渐壮大了起来，四五个知青加上七、八个村里的半大孩子都成了我的兄弟，我领着这帮人也不干活，不是到这家吃吃喝喝就是去那家找茬批斗，整的村里人见到我们就躲。

看见村支书要抽烟，我立马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凑上前蹲下身说道：“你大侄儿以前不懂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凡事别和我计较。”

村支书看了看我，抽着烟说道：“说吧！找俺啥事？”

我晃灭了手中的火柴扔在地上说道：“革委会已经解散了，该走的也都走了，不愿意走的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现在咱们村除了我以外，其他的知青都返城了，我也想走，请张叔给我画画道呗？”

村支书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半晌儿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再接着问他，只是看着他吞云吐雾的样子。

“咣当”一声，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到我在院里，转身就想往外跑，我一个健步冲上去，一只手薅起他的脖领子就往院里走。

孩子双脚离地，表情痛苦的叫嚷着：“爹，快来救俺！救俺！”村支书噌一下站起身，用烟袋锅子指着我吼道：“小兔崽子，你快点把俺娃放下，有啥话好好说，你欺负个孩子算啥章程。”

我放下孩子，对着孩子指了指我刚才坐的板凳，转回身把院门又重新关上并插上。一老一小，看我如此这般，都乖乖地坐在板凳上，默不作声。

我重新回到院中，拿起条板凳坐在二人面前，伸出一个手指向孩子勾了勾，孩子从后腰拔出木制手枪，双手捧着放到我的手里，我看了看，揣回怀里。

孩子眼巴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眼泪在眼眶中来回打转。

坐在一旁的村支书，看到此景，将手中的烟袋锅子在凳子腿上敲了敲，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说：“你刚才和俺说的事，俺心思了，不太好办，因为你也知道，你走不走不是俺说了算，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说道：“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还找您干啥？能走我早就拔腿走了。”

村支书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上面有政策，只要你条件够了，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我说：“我基本条件都够，但你也不能让我背个处分回去找工作吧？好歹我在您这都干了这么多年，您也不想让我留下来，成天看着给您添堵吧！”

村支书无奈的说道：“俺真怀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你祸祸俺们村这么多年，俺还要帮你！真是没天理了！”

我嬉皮笑脸的说道：“我知道您路子多，干了这么多年的革命工作，上面的熟人也多，乡里、县里都有您的关系。您就多费费心，帮帮您大侄儿。”

村支书看了看我说道：“一个月，你给俺一个月的时间。”说完，转身领着孩子就往屋子里走。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一个心早已飞走的人来说，无疑是度日如年，我成天躺在大槐树下等消息，可等来的却不是啥好消息，而是一封家父病故的加急电报。

我手里紧紧攥着这份电报，发了疯似的冲进村支书家里，一脚踹开大门，两眼直勾勾地对着村支书狂喊道：“小爷要回家！小爷要回家！”

村支书好像也知道我家里出事，连忙宽慰道：“四新，别着急，俺现在就安排人套车，送你去火车站，你先冷静冷静，别冲动。”听到村支书这番话，我努力控制自己躁动的情绪，安静的坐在院里的长条凳上，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份电报。

此时我不知道我的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

村支书将水送到我的手边，示意让我接着，我缓缓地伸出手接过杯子。

村支书坐在我的对面，点上烟袋锅子说道：“你的事俺基本上都帮你办完了，本打算过几天等上面下通知撤销你的处分，你再走，但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看来你要先回去了。”

“谢谢，张叔。”此时我从牙缝里硬挤出这几个字。

村支书接着说：“谢不谢的不重要，你好歹也是俺们村的人，你这一走，估计咱爷俩这辈子是见不到面了，这里有十块钱，拿着，留着路上花！”说着，村支书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大团结递到我的面前。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这十块钱对于这个不富裕甚至是贫穷的村子来说，是一个人辛辛苦苦一个月，用积攒下的工分换来的，可以说是他家一个月的口粮，我怎么能拿。

村支书看我没有伸手接他递过来的钱，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别想那么多，让你拿着就拿着，穷家富路，再说等回到城里，你也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家吧！”说到这，他硬将钱塞进我的衣兜里。

顿时，我心中的委屈、难过、痛苦一股脑的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村支书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行了，都是大老爷们了，哭啥子哭，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一会儿让他们送你。”

当我坐上南下的火车，听着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声音，看着窗外一幅幅消逝的景物，回想着我这么多年所经历过的事情，宛如梦境，不堪回首。

我不敢去回忆从前，因为有太多的伤心与痛苦相伴；我不敢去回忆当初，因为我心爱的人永远留在了这里；我不敢去回忆曾经，因为曾经那个连四新已经死了。我靠在硬座的椅背上，伴随着火车的节奏，缓缓地闭上双眼，一行泪珠从我的脸颊滚落。

我要回家了…再见吧！北大荒！再见吧！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