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听见（3）

沈芊芊被吓了一跳，迅速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个和顾母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中式打扮，但可见衣料设计剪裁极好，非同寻常手笔。顾母很是惊喜，眼角竟隐隐有光点：“阿贞？你来了。”

两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相望，手是互相捏着的。沈芊芊虽不知眼前带着杭州口音的妇人是谁，还是被这旧识重逢的画面惊到了。

她转过身去和尹安说：“你看，今天这么凑巧。我只好下次请你吃饭了。”

尹安挥手表示无妨，声音依旧惊喜：“你结婚了我们也好久没见了，饭是肯定要请的，谁让你们连酒席都不办一个。”

沈芊芊无奈地笑笑，起身送他出去。

回来的时候，那名唤“阿贞”的妇人朝沈芊芊友好的一笑，便继续问顾母：“你几时回来的？怎么昨天才给我电话？在英国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哎？你家儿子现在做得很好哎，有女朋友了吗？”

顾母眼里还噙着泪，此刻笑出来：“这么多问题叫我答哪一个？我儿子刚刚结婚。我回来就为这事。喏，儿媳妇就在这。”说完笑着朝对面努努嘴。

那妇人听到这，不知怎的神情居然有一瞬间的僵硬和……失落？笑了一下，菱角一样的唇形抿了抿，看向沈芊芊的目光含着打量。沈芊芊顿时觉得后背有股痒痒不自在的感觉，还是硬着头皮笑笑。

顾母解释道：“这是李阿姨，我中学时代的好朋友，从我嫁去北京之后就很少碰面了。”

“在国内还好，你去了英国后连面都没见过了。要不是你儿子还知道来看看我们，我都快忘了你了！”李阿姨口中带着嗔怪。

话题不知不觉转到国外的生活，两位旧时闺蜜聊得正欢，举止说话又都是优雅礼貌，惹得一旁的客人也纷纷转过脸来，一脸的好奇。

恰好顾修止在这时来电：“和妈妈在一起？”

她捂着嘴微转过身：“嗯，在银华呢，你回来了？”

“刚下高速，要不要来接你们？”

“好，在B座。”

谁知刚放下手机对面婆婆就笑咪咪地问：“是小止吧？果然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

话题又转回来了，沈芊芊笑笑，那股不自在的感觉又升起来了。

李阿姨盯着她，问道：“小止太太做什么工作的？本地人吗？小止前两次来看我们都没说起过。”

沈芊芊微汗，问得竟比自家婆婆还细。

“嗯，我们结婚比较匆忙。”

那位李阿姨精致的眉毛轻蹙，语气带了些不动声色的不赞同：“连酒席都来不及办？小止真是欠考虑了。”

这位比婆婆还尽职的阿姨这番话虽是在责怪顾修止，可分明就是说给沈芊芊和顾母听的。沈芊芊不好搭话，干脆低头认错。

倒是顾母笑眯眯的帮腔：“他们要低调就随他们了，说实话办仪式也吃力。”

李阿姨动作优雅地喝口茶：“是是，你们家一直是观念新。”

没说几句顾修止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到门口了。李阿姨便站起来告辞：“我司机也在外头等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可要好好聊聊。”

顾母笑着点头。

两人目送李阿姨上了车，再缓步离开。

       沈芊芊靠在方向盘上，等待一阵眩晕过去。

有人敲敲她的玻璃窗，她依旧是那个姿势，只是伸手降下玻璃。

“小姐？可以移一下车吗？后面过不去……”

沈芊芊迅速抬头，眼神迷茫。

“芊芊？”

她清醒过来，眨眨眼，升起一个抱歉的笑。

“尹安！是你啊。”

尹安正抱着一个房屋建筑模型，棕色的木材遮住下巴。“你还好吧？脸色很差。”

“没事，比较累。现在好多了。”她忽然想起，“你怎么在这？”

“哦，我来附近参加设计交流会，刚要走。”尹安神情轻松，眉宇间一副自信神态，竟隐隐感染了她。沈芊芊不再像刚才那样无神，立起腰来。

“唉，看你这么累，我都打消了请你吃饭的念头。”

她被尹安哀怨的神情逗得笑出来。

“我既然答应过要和你吃饭，就一定会去的。”

“好吧，等下次好好请你。你快回去吧。”

其实她和尹安算是关系奇妙，初相识是在陈洁一社里组织的那场相亲会上，之后又同被那位陈洁一同事邀请过几次，渐渐熟悉了起来，发现彼此还谈得来。

那之后得知尹安是名建筑师，工作地点距离自己工作地方不远，有时还会在同一间餐厅遇到。后来陈洁一还打趣道：“要不是你那么快就结婚，我几乎以为你会和尹安成呢……太有缘分了。”

也许是沈芊芊将结婚进行得低调，尹安貌似到现在还认为她单身，一直说着要约她吃饭。没想到各自忙碌起来没个人影，正儿八经的邀约就凑不起来了。

她芊芊挺喜欢尹安的性格，乐观温和，自然没拒绝他的请求，却也没当成是特别重要的约会。

沈芊芊回到家的时候，顾母正坐在单人沙发里和下午茶。

听到声响，她远远望过来，看见一脸倦容的沈芊芊。

“芊芊，怎么累成这样？”

“啊，没睡好。”

顾母放下茶杯：“那赶紧去补个觉，今天我来做饭。”

“妈，不用了……”

顾母没有同她交涉的意思，下巴一扬示意卧室的方向。她没办法，只好拖着步子打开卧室的门。

床上已经有个人仰躺着，一动不动，被子盖到腰间，一只手臂横在额上。不知道顾修止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居然还躺在床上，要知道他平时是连午觉都不曾睡的人。

沈芊芊放轻脚步走过去，靠在床头。

她是真的累。

今天早晨一到公司就被拉去开会，是副总主持的会议。偌大的会议室将近坐满，其中数人事和生产部到的最齐。没等她完成在PC上敲敲打打记录工作安排，冷不防就被点名。

“Yancy.”

是人事主管，正站在屏幕前看着她。

“你来介绍一下。”

正说到新人考核的事宜，屏幕上放着的就是她昨晚熬夜做好的PPT。

沈芊芊对这个自然了如指掌，可按道理这些本是用不着她一个组长来介绍的，今天却一反常态。

对于突如其来的安排没有多疑义，她自信沉稳地说完，环视一下会场就准备下台。

“等一下。”

左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沈芊芊认出来是生产部的负责人Alex，这时正以极不满意的目光看着她。

“人事部的考核标准和去年没什么不同嘛，可是技术在进步，人才也需要进步。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像这样的基准线是否依旧适合我们的发展要求呢？”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去年我们部门就不断有人反映，那些经验较浅的技术人员总是出错，再加上人手短缺，导致我们不能及时完成goals，这个问题你们部门就不用考虑在内吗？”

沈芊芊看一眼一旁的人事主管和万杰，他们竟也只是盯着自己，丝毫没有帮腔的意思。

只好硬着头皮说：“Alex，如果是我们部门的责任的话，我们当然要负起责任。但是考核一向按照技术部和生产部标准来制定计划的，而且在例会上都经过一直修改和同意，如果有问题应该在会议上发现。

“此外，我认为此类问题应该通过正常顺序向上反映，毕竟我们都不愿意销售业绩下降。”

会议室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谁都知道，去年年底的生产不达标多半由于生产部人手不足导致的效率低下，而没有在规定时间内交出产品，公司还为此缴纳了一大笔违约金。

Alex坐下，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对面的人事部。

倒是张辰阳发话了：“现在不是讨论错在谁的问题，而是怎么样把业绩再提上去。”

他看了沈芊芊一眼，缓缓开口：“所以高层决定，进行整顿和人员安排。”他一顿，“从人事部开始。”

临走前他还不忘补一句：“人事考核就按刚才的planin。”

整顿……新官上任居然直直截了当调动人事。沈芊芊呆住。

她看一眼坐在首位的Anna，表情阴暗，却不发一言。反观对面的生产部金发碧眼的Alex，好像事先就知道一般，勾起唇角看向她。

沈芊芊坐在马桶上，仔细回忆一遍刚才会议的一幕，觉得自己好像被搅入一个棋局。新副总上任后带着无赦令大刀阔斧，元老们不出声音却明显露出不高兴的意思。留着老人们个个举棋不定，在楚河汉界边缘游移犹豫。虽然新副总没有明确表示，而她在的部门却像被人操控了一样，竟硬生生被推到了改革派门前，不知该进还是退，况且别人还看好戏一般，冷眼旁观。

这时隔壁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好像是两个人，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