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可名状

这天晚上，沈芊芊结束加班之后已经是十一点，楼下商场街店已经关门，只有相邻几座大厦的灯光还零星亮着，高高的映到水泥人行道上，光线清清冷冷，一如入夜的商务区。

她独自一人拿着随包带的手电筒，走到室外的停车场，四下无人，衬得她的鞋跟敲击在地上的啪嗒声分外响。车灯亮了两下，她将车驶离那座夜里的空城。

眼睛对着电脑一整天，早已经酸涩难当，这时候又注视着被光线晕染的昏黄道路，她更双眼沉沉睁不开，感觉下一秒就要横过头睡死过去。忽的手机铃声惊扰了车内的疲乏，那只银边手机兀自在副驾座上闪起来。

实在是安全起见，她靠边停下，接起电话。

“顾太太，您现在有空吗？”

也许是缺乏睡眠的关系，她微微有点辨别不能，竟想不起来电人的声音主人。

“不好意思，你是？”

那人反倒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哦，我是顾先生的助理小韩。”

“啊，小韩。你好。怎么了？”

“您要是方便的话……能来趟江园吗？”

她一愣，“怎么了？”

江园是近江边的一个高档小区，距几个CBD很近，她去过的顾修止的房子也只有这里。

“哦，也没什么大事，”小韩似乎有点迟疑，“顾先生让我来接您。”

她微微有疑惑，但想必也是有事情才叫她。两人虽不常见面，但是毕竟有一张证牵连着，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并不觉得任何不妥。

“好，等会过来。”她答道，谢绝了小韩的接送。

她打开午夜电台，不慌不忙地开回自己家。

声线低沉的男主持人正在念一则听众来信，无非是感情问题，困扰着都市人的夜晚，于是在说不着的时候将自己的纠结痛苦吐露给同样夜深辗转反侧的人们。

到家看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明天还要上班，待会应该是不回来了。她上楼理了几件衣物，叫了辆的士去江城。

午夜街上车辆鲜见，原本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也只花了一半时间。

保安显然是记性极好，有礼貌地打了招呼放她进来。

她上楼，按门铃，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门忽然打开。

那个男人站在门后，手放在门把手上，微微低下头看她。只是夜已深了，他眼睛依然黑亮清醒的可怕。高大的身影挡住她所有视线，她收回虚虚捂在嘴上的手，缓缓抬眼看他。

“小韩呢？”她问。

“走了。”他转身，自顾自走进卧室。

她换鞋，又抬头看看他的背影。

顾修止正躺到床上的时候，沈芊芊跟了进来，免不了居高临下地看他:“怎么走路看上去有点吃力。”

他阖眼。“没有。”

“你病了？”

“没有。”

“叫我来什么事？”

他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你不是带了换洗衣服来了，先睡吧，明天再说。”

她看着他，也不多问，自己摸去厨房倒了水喝。只是来过几次的房子，她倒也算熟了。

他听到簌簌的水声，闭着眼，陷入云层一般放松下来。

她走回来的时候，他的卧室里只留下一盏极暗的壁灯，光线暗沉沉地打在墙上，她忍不住又打了哈欠。而那边床上仰躺着的人，似乎早已睡熟，一点声音都没有，静的可怕。她不想打搅他，没有去问他叫自己来的目的，拎着换洗衣物摸着墙壁就去了外浴。

等到热水真正打在身上的时候，她僵硬了一天的骨骼完全被融化一样，出了浴室才发现脚根本迈不动步子。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明天起多早，反倒是催眠着自己今夜好歹能在那张柔软大床上好好睡一觉，也算是换个七星酒店的享受了。

她脚步无声地走回来，关了壁灯，在他身侧躺下。说是身侧，其实两人之间距离还能容下一个半她。

恍惚中感觉身旁的人翻了个身，不知是面对还是背对她，可那时她早已游离在昏死的边缘，不到半秒钟就陷入深睡。

一夜好眠。

沈芊芊掐着闹钟急急忙忙冲进厕所的时候，顾修止正吞下最后一口咖啡，把财经时报往右手一搁，对着挤牙膏的人说道：“我去公司，送你吧。”

她双手还忙着，头也不抬：“我打车，你先走。”

半天听不见回答，她探出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真没礼貌。她心里想着。

匆匆忙忙赶到公司发现今天是周五，照例和同事们寒暄，查邮件写邮件，开小组会，联系高校，和人事主管见面。总算到忙里偷闲的时候，她到茶水间冲咖啡，没想到一打开门聚满了一堆在偷懒的家伙，个个见到她嬉皮笑脸的，有人还献殷勤地接过她的杯子，她低头叹气笑笑，靠在桌角捧着杯子听那帮明明精力很旺的人侃大山。

回到办公室，打开陈洁一的博客，发现那个不要命的女人又更新了游记。不过这回的名字比较直接，叫《在墨西哥热带雨林里——惊叫发现》，除了几张都是放眼望去都是树的森林照片，这女人把自己和黑黑瘦瘦的当地导游以及同行队友探路的合照放满了页面。字里行间还尽是些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

“雾散开的时候，我们为了拍一只有芭蕉叶那么大的毛蜘蛛爬上两人高的碧绿次生树，但是因为长满青苔的关系，老钟掉下来啦……哈哈。”

她飞快的跳过那张四仰八叉的老钟和远处巨型蜘蛛的合影，将鼠标滑倒下面。

“听当地人说这个丛林附近有食人族哎，天快黑了，不知道会不会将我们一群人拖到树丛后面吃掉。啊啊，我当时想着《亚马逊食人族》电影里的画面，不知道我的肠子会不会也被……”

她强忍着恶心和那份心底微微的小向往，看完最后一张图，长长舒一口气。这女人在旅行杂志社工作，不时有机会去少有人烟的地方探秘，加之她原本的重口味，看她的博客就需要准备一颗看4D恐怖片的心理。当然大部分时间杂志社都是推荐健康向上的目的地，但是偶尔的惊吓可以让沈芊芊心有余悸大半月。

这时候有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拍到她的桌面上，五指大开。

她被吓的不轻，抬头一看发现是一直关系不错的李瑶。很年轻的女孩子，伶俐开朗，和她也算是很有共同话题。

“芊芊姐，下班要不要和我一起去high？年后就没逛过街了！”

她的确下班后无事，和同事吃饭逛街也好。正欲回答，手机又亮起来。

是顾修止，她说声抱歉，接起。

“快下班了吧，我来接你。”真是一反常态。

“我……”

“一起吃饭。”

“哦。”

她抱歉地对等在桌前的人笑笑，“我老公来接我，下次好么？”

李瑶也不恼，很美式地耸耸肩，说道：“连你也开始用老公作武器了，你们还要刻薄对待我这个待嫁的到几时呀？算了，下次就下次，不过你别怪我结婚以后不陪你。”

她无语，笑着目送她回自己桌旁。

走到大楼底下的时候，还在下着雨，路面积有水，来往车灯映在上面呈现红黄交替的色彩。沈芊芊就这么数着水中的各色车灯发呆，心无旁骛。

直到那块她一直盯着的水潭映着的彩色光被一抹银色取代，她才怔怔抬起头。其实那辆梅赛德斯在她面前停下的次数不超过5次，可她凭着车窗内那个黑影的轮廓还是认出了他。她用小牛皮包顶在头上，快步冲向副驾驶座。

他坐在方向盘前，扭头看着她坐进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眼底竟微微含笑。她不确定那是否是对她幼稚行为的嘲笑。

“看什么什么入神？”

“没什么。你今天怎么自己开车？”

“小韩开那辆车去保修了。”

他等着她系上安全带，才踩下油门。隔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再说今天是私人约会。”

她转过头看他，那人正专心直视前方的路面和交通灯，带着金属手表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虚虚扶挡。

她心下好像忽然之间被什么东西打动，一股不能名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