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曹公公问：这三位皇帝，是明君吗？

正四品指挥佥事苗一剑凭借一身本领和为人知趣的圆融，上上下下都对他颇为认可。听闻他要远去东北方向办事，纷纷为他践行。

他第一个要去辞行的是分管练兵的指挥同知马后山。在北镇抚司，马后山，苗一剑和总旗许地友是私交特别铁的兄弟，有事情互相照应帮衬，无事情在一起喝酒行拳。

他们三兄弟性格各异，许地友是外沉内躁，往往表面镇定其实内心已经火急火燎，一想到什么通常就会立即去做；苗一剑严谨稳重，不多话，但一说话就使人心生好感，在他手上，断然不会耽误事；而马后山最为老练精干，遇事镇静无比，有如镜泊湖面，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改，当打定主意着手行动后，又如雷霆乍惊，霹雳手段。

锦衣卫的月俸不高，到手资财的多寡取决于每个人敛财手段的不同。有些胆大心黑的锦衣卫只要随口说出吓唬人的话就能进账不少。他们时不时找人敲诈勒索一番，甚至去风月场所不给钱等。苗一剑这三兄弟倒是守本分的主，哪怕他们穿上锦衣卫官府走大街上能吓走一大票的人，就算出门能直接净了街，也并不会改变他们每月收入都需要精打细算的事实。 

二人下班后在街上晃了晃，走到一处常来的许府小面馆，进去叫了两碗刀削面，外加两碟小菜，一份酱牛肉。

马后山拍了拍苗一剑的肩膀，尬笑到：“对不住老弟，什么便宜吃什么，大哥我请不起好酒菜了。”

苗一剑不以为意；“办正事要紧。你不是新买了带院子的宅子嘛。手头肯定不宽裕。搬新宅要等我回来喝酒。”

“那是自然。你哪天回京我就哪天搬家。还得感谢小老弟借老哥一大笔积蓄，我才可以买下那宅子。”

“客气啥，兄弟之间不是应该的嘛。话说我文武双全的大哥什么时候找嫂子啊？“

“这事儿不谈了。大哥这辈子不找了。你也别再提了。“马后山似乎对女人惟恐避之不及。

听大哥这么说，苗一剑忍住了好奇心。马后山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除了穷点，简直是完美男人，怎么会对女人没有兴趣呢？见马后山不愿意多说，苗一剑转移了话题：“大哥，此去东北，有什么要提点小弟的吗？”

马后山端起面碗，把汤汁喝得一点不剩，抹抹嘴，又往嘴里丢了几颗店家赠送的花生米，把身子往苗一剑位置挪了挪，压低了声音说：“注意白莲教余党。据说当年唐赛儿身边有个得力教众能量不俗，武功身手甚为了得，姿容出众，仍在东北一带做妖。更可怕的是，此妖女在边境已经发展了数量庞大的信众，很多信众甚至帮助蒙古人与我朝为敌。”

“当真？”苗一剑惊诧不已，手里的水杯一松手差点砸在桌子上，敏捷的身手本能反应过来控住了水杯。

唐赛儿这个名字是锦衣卫的噩梦。在明成祖永乐年间，这个女魔头利用白莲教为掩护，组织发动了规模宏大的农民起义，取得了两次大捷。据《明史》记载：永乐十八年二月，山东蒲台唐赛儿反，唐赛儿不获，溟逮天下出嫁尼姑万人。

可奇怪的是，一直到朱棣病逝，他一心想捉拿到唐赛儿的愿望也没能实现。明朝强大而又严密的特务机构锦衣卫，在捉拿唐赛儿的问题上得到的结果居然是“赛儿卒不获，不知所终”。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更换好几任，可对于唐赛儿究竟魂归何处的疑问，居然毫无所获。穷经皓首，至今仍无定论。

“陆文照还在东北边境办差。你们汇合后延迟回京，务必找到那个白莲教妖女得力干将的线索。”马后山依然压低了声音说。

“大哥，上头要我去找不祥之人。你要我去找妖女。都剑指东北。我估计我要完了。怎么玄乎的事情都摊在我头上了？找不到这两个妖魔鬼怪，我岂不是死定了？”苗一剑真的头疼了。

“想要不死也有办法。有一个人能帮你。”

“谁？”

“随堂太监曹公公。”

万历皇帝的随堂太监曹公公作为陪在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几乎知晓皇帝的一切行动轨迹以及心情晴雨，他也知道文武百官的大部分功业或黑料。因为皇帝和文官集团的长期不对付，他不得不选择做一个半人半鬼的人。有些事情如果都照实具报，除了掀起血雨腥风，没有别的好处。如果隐瞒不报，到时候真相被捅出来，他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一开始，他只是为大明江山的稳定运行着想，尽量两边协调，把事情控制在皆大欢喜的局面。后来的一些文官官员看到了玄机，纷纷在曹公公身上下功夫，他抵挡不了。能给与方便的事情也就顺水推舟。

在苗一剑找他之时，曹公公正在自己的府上思绪万千。虽然只是一个随堂太监，可看得事情多了，站的高度高了，他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就有了不一样的水准。“想我大明自嘉靖开始，社会危机四伏，险象丛生，有由盛转衰的迹象。南方的沿海有倭寇的骚扰，北方鞑靼入侵，多次逼临北京城下，纵兵烧掠；内部吏治腐败。勋戚豪强进行大量土地兼并，赋役奇重，民不聊生。前任首辅张居正竭力改革，但改革的猛药也不过维持了十年左右，它的痼疾就恶化得不可收拾了，就连张居正自己也在死后被抄了家，还差点遭到开棺鞭尸。人治的环境下，决定国家兴衰的关键人物维系在国君一人身上，兴与衰要看他是昏君还是明主。他可以是昏庸、残暴，也可以是聪睿、开明。他们的善与恶、明与暗，不仅显现为国家兴废之因，而且往往成为王朝命运的吉凶征兆。 在这样的环境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究竟有几个臣子是犯了必死之罪呢？”

曹公公越想越凄惶。很多事情无能为力，且让自己小心点走钢丝，能多活几年算几年吧。对于锦衣卫，素来是皇上的私人司法机构，曹公公不敢怠慢，与人方便也是于己方便，互相照应为上上签。苗一剑来访，他自然有话要唠。

苗一剑问：“公公，如果我找不到那两个妖魔鬼怪，当如何回京？”

曹公公轻啜一口茶，“谁又能证明那两个东西确实存在？给一个大家能理解的结果比一个真实的结果更重要。你的任务是让这个结果看起来合理。”

“可是，如果我真的找到了这两个人。又怎么办？”

“那你得揣摩当今圣山是希望这两个人真实存在还是虚幻？圣上要真人，你给真人。圣上只和虚幻斗，你给虚幻。”

“我如何知道圣意？”

“这不还有咱家嘛。”

苗一剑千恩万谢地告辞，曹公公看似不经意地问：“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苗佥事你觉得从世宗到如今，连着三位皇帝，他们都是明君吗？”

  “呃……”苗一剑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扑簌簌出了一阵冷汗，他身为锦衣卫佥事，专门替皇帝办案，哪有资格评论圣上？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曹公公是宫里做事的，最擅长察言观色，笑笑道：“咱家也就是随口说说，你不必回答，答案放在心里就好。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咱家明天回宫里，不留苗爷用晚膳了。总之切记凡事不忘权衡，懂得轻重缓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