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托孤

　　既然小孩子的事，已经被揭开，府上家主索性对公公道：

　　“公公，小儿一直是由灵芸这丫头带在身边抚养的，可否请让灵芸见见他最后一面？”

　　“灵芸，小少爷一直是跟在你身边的，小少爷一刻也是离不开你。现在，你就去见见小少爷最后一面吧。”

　　夫人虽是对唐灵芸说的，却是望着公公，“还望公公成全。”

　　执绫公公目无表情，沉默不语，无动于衷。

　　唐灵芸微抑着头，恳求地望着公公，那双眼睛像充盈的湖水似的，一股泪水簌簌地溢出了她的眼眶。

　　她声音凄恻地哭着求道：“求公公开恩，网开一面，让我看看孩……小少爷最后一眼。求公公开恩，求公公开恩！”

　　说罢，不住地在地上磕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这响声，混合着婴孩的哭声，在这宅院里，听起来让人瘆得慌。

　　宅院家主看了一眼跪地哭泣的唐灵芸，又望一眼夫人，轻叹一口气，“唐灵芸是府上的侍女，皇上赐她白绫，也是她的造化。只是，还请公公网开一面。”

　　“望公公看在下官的面上，让唐灵芸看……下官儿子最后一眼吧。毕竟……孩子一直跟着灵芸。”

　　“公公，皇上旨意，只是赐唐灵芸白绫，并未涉及其他……”家主沉着道。

　　“大人，此言差矣。皇上洞悉一切，只是，圣上仁慈，如若不然，难道只会赐唐灵芸一个吗？”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只得纷纷投去求情的目光，看着唐灵芸可怜的神情，也不禁潸然泪下。

　　“公公，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终有一死。可是，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望公公看在下官面上，就许唐灵芸见小儿一面吧。为人父母之心，还望公公体谅。”

　　话说到这个份上，为首公公思忖片刻，终于点头：“去吧！”

　　唐灵芸磕头不止：“谢谢公公！谢谢公公！”

　　便慌忙爬起身，踉跄着跑进偏室。

　　汀兰抱着哭泣的孩子摇晃不停，可孩子还是在不停地哭。

　　“灵芸。”汀兰看到几乎像一阵风卷进来的唐灵芸，不由愕然惊叫。

　　唐灵芸不及回答汀兰，便一把抢过孩子。

　　“我的儿啊。”

　　许是母子感应，本哇哇啼哭不止的孩子，神奇般的止住了哭声。

　　“果真是母子情深啊。”汀兰红着眼，道。

　　“汀兰姐，谢谢你。”

　　“灵芸，我们之间何苦说这些客套话呢。”

　　唐灵芸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孩，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她怀里。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声音凄恻：“我的可怜的孩子，为娘再也不能喂你奶了，你也再不能见到为娘了。我的儿啊……”

　　孩子转动着滴溜溜的眼睛，望着抱着自己的母亲，自顾“哦哦”地说起话来，不时发出灿烂的一笑。

　　灵芸的目光，一直落在怀中儿子的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想到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的心底痛断肝肠。

　　她伸出手来，颤抖地轻轻抚摸着婴孩的脸，温滑如玉，娇嫩无比。

　　可怜的孩子，他尚不知道人间的这一惨剧，他尚不知道，下一刻，他将与自己的母亲天人两隔，他只知道对着望向自己的人笑，他知道那是他最亲的人。

　　灵芸知道，面对这个尚在襁褓中婴孩，她无力护他长大，即便哭喊下跪，哀求，亦无力扭转，皇命不可违。

　　这就是命。就是她唐灵芸一生的苦命。

　　作为奴仆，她的苦命的一生，早已经被安排好，服侍主人，然后，自己的孩子，再服侍主人的孩子，一代一代循环，周而复始。

　　命，都是命！

　　可是，现在，就连这卑贱的生命也将被剥夺，而自己那尚不知人事的孩子……

　　“汀兰姐，看在我们多年来服侍夫人的份上，多多关照一下我这可怜的孩子。”唐灵芸说着，便跪下来。

　　“灵芸，你这又是何苦。快起来，姐姐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好这孩子的，更何况，”汀兰一把扶起她，又顿了顿，“夫人说了，她会好好收养这孩子的。”

　　汀兰知道唐灵芸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谁都知道，奴婢的孩子，如果没有母亲的庇佑，像一棵小草一样长大，也是奢望。

　　如果没有夫人在此时伸出援手，只怕这孩子未来的一生，不，根本就没有一生，只怕不出两月，这孩子便将如浮萍般，任意生长，随风飘浮。

　　毕竟，这世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夫人。是的，夫人。”

　　唐灵芸傻子般喃喃自言，“有老爷和夫人照拂，为娘走得也安心了。”

　　“汀兰姐，虽说有老爷夫人照拂这孩子，还请你多多照顾这可怜的孩子。”

　　“灵芸，放心，一切有老爷夫人在，有我在，绝不会苛刻这孩子的。我也是作母亲的人，我知道，母亲所作的一切，全是为着孩子着想。”

　　汀兰有个女儿，刚两岁，理解当母亲的心思。

　　“有老爷夫人，有汀兰姐，我放心了，放心了……”

　　唐灵芸抱起孩子，走出侧室，扑通一声跪倒在夫人面前。

　　“夫人，灵芸今生不能再服侍老爷夫人，老爷夫人的大恩大德，灵芸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来报答了。”

　　夫人一把抱过孩子，怀里的婴孩粉雕玉琢，白白的嫩嫩的，像梨花瓣一样，煞是可爱，不时转动着那双乌黑澄澈的可爱黑眼珠，一会儿弯成妩媚的月牙，掠过若有若无的笑意，打量着四周，一会儿嘴里发出“哦哦”的喃喃细语。

　　“多可爱的孩子啊！”

　　夫人对唐灵芸道：“灵芸，放心吧。”

　　唐灵芸哭得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窝里倾泻出来：“孩……小少爷……”

　　她再望望夫人怀里的婴孩，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要趁这最后的时刻，牢牢记住孩子的模样。

　　她再也见不到那个儿子了，泪水像决堤的河水，泛滥得无边无际。

　　孩子的一生，将会托付给善良的老爷和夫人，她可以无牵无挂地去了。

　　她可以走得毫无遗憾了。

　　她对着老爷和夫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终于，她狠心掉转头，闭上眼睛，不再看孩子一眼。对公公道：“开始吧。”

　　宅院里一片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整个宅院，弥漫着沉重的悲伤气息，每个人的心上都坠上了一块大石头。

　　夜，已经完全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