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风水轮流转】

　　郑庄公终于要歇菜了，这个春秋时代第一个出场的牛人已经病入膏肓了。

　　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郑庄公把祭足召到病榻前，他要和这个自己最得力最信任的手下最后一次商讨国是，让自己尽可能走得放心些。

　　郑庄公说：“我拢共有十一个儿子，除世子忽外，子突、子亹和子仪都是其中的姣姣者，尤其是子突，更是出类拔萃，继承了我全部的优秀基因，我很喜欢他。而世子虽然也有很多优点，但我总觉得他有些柔弱，把郑国交给他，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我想改立突为世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听说要临终换帅废嫡立庶，祭足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世子久居储位，势力已经很强大了，并且屡立大功，也已深得国人之心。现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撤了他，不利于国家安定团结的大局。”

　　“这些我都知道，这都怪我，身体好的时候没把这事给办了，现在确实是晚了些。但一山不容二虎，总要想个办法避免将来可能出现的窝里斗。”

　　祭足在旁边没说话。

　　半晌，郑庄公说：“我看只有把子突送到国外去，这样才能打消他可能的非份念头。”

　　“主公英明！我将竭尽全力辅佐世子，保郑国平安。”

　　“哎，郑国以后可能要多事喽！”郑庄公叹了口气。一个曾经多么强大的牛人，如今却已无力控制局面了，怎能不叫人神伤。

　　前701年，郑庄公薨。

　　这个春秋时代的第一个主人公就这样结束了他的谢幕演出，带着无尽的眷恋，带着遗憾走了，留给我们的是一个谜一样的背影。

　　历史上，郑庄公被称为“春秋小霸”，就“小霸”而已，而不是什么“大霸”、“恶霸”、“巨无霸”之类的。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实力还不够重量级，郑国在当时来讲充其量也就算个强国（比较级的那种），与之旗鼓相当的在当时还有譬如像齐、宋、楚这样的国家。所以我们看到，当他假传圣旨伐宋的时候，竟然连郕、许这样的小国也可以不搭理他（实力不够，真是郁闷啊！）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周王室虽已衰微，但千百年来所形成的帝王之威，在当时还是个庞大的精神存在。所以，在称霸的道路上，他还颇有顾忌，胆子不够大，步子也不够快。虽然他也和周王交换过人质，还割过他的麦，伤过他的肩，但每一步走来都是那么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至于他所倡导的会盟，我们注意到，大多也是响应廖廖，有时甚至还凑不够一桌麻将的人数，这与后世的晋文公们相比，实在是有些小儿科。由此看来，称他为“小霸”还真没有委屈他。

　　尽管如此，郑庄公还是有他的历史功绩的。他以他曾经的行为向人们昭示：王权是可以用来挑战的，只要心够决，每个人都有机会——一切皆有可能。

　　一个郑庄公倒下了，他的身后将站起一群比他更牛更猛的人，他们在称霸的道路上也将走得更远，折腾得更欢！

　　让我们起立，向这位天才的政治家、军事家、表演艺术家默哀三分钟！

　　世子忽正式即位，是为郑昭公。郑国从此正式进入了后郑庄公时代。

　　公子突被他父亲送到了宋国，因为这里是他的外婆家。公子突的母亲是宋国雍氏家族的女儿。雍氏是宋国的一个大族，历来个个高官显贵，和宗室关系密切，是宋国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身在宋国的公子突每天过得很悠闲，物质生活也很优裕，吃喝不愁，娱乐不缺。可是他却并不舒心，每天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毕竟一个曾经离登顶那么近的人，是不会甘心年纪轻轻就退休回家颐养天年。

　　一个赋闲的政治家和一个被废去了武功的武林高手应该是一样的——心还在，梦还在！

　　公子突将自己内心的苦闷告诉给了他的舅舅们，他的舅舅们就告诉给了宋庄公。

　　宋庄公只说了一句话，“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宋庄公还是公子的时候，曾受到过郑国多年的庇护，可以说没有郑国就没有他宋庄公的今天，现在他却想倒插一杆来搅郑国的局，这个人的不地道可见一斑。

　　说面包，面包就到，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面包谓谁？郑大夫祭足也。

　　郑昭公新立，所以派祭足来宋国送礼来了。

　　祭足一到，就被抓了起来。祭足自己也纳了闷：我是送礼的，不是来打劫的啊？

　　但宋国就是这样不讲理，不作半点说明，没有任何解释，就把他给关了起来，而且一晾就是一整天，不理不照。

　　晚上，华督来了，还带来了好酒好菜。

　　一进来，华督就仔细地把菜摆好把酒斟好。顿时一股酒香就弥漫开来，只听见祭足肚里发出了一阵抽水马桶的响声。

　　但华督并没有马上热情好客地邀请祭足进餐，而是自己先端起了酒杯，很陶醉地呷了一口，然后开言：

　　“祭大夫，很意外是吧？”

　　“你们有没搞错？我可是来送礼的！”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跟我们合作，生；否则，死！”华督也没解释，继续说。

　　“我怎么啦？就生啊死的，我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忽悠，接着忽悠。”

　　“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

　　“好啦，不跟你兜圈子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主公想帮你们家公子突回国，需要你的配合。我来就是听你一句话。”

　　“我就一打工的，这忙我可帮不了。”

　　华督冷冷道：“你要搞清楚，我今天来是看得起你，尊重你。其实呢，没有你，这事我们也有十足把握。实话告诉你吧，南宫长万的兵马早就已经整装待发了，只要我主公一声令下，嘿嘿，扶植一个公子还不是小事一桩。不过出征之时，还是要你祭大夫帮个小小的忙——借你的人头来为我军祭旗。”

　　听到这儿，祭足有些害怕了。一是因为生命诚可贵，二是知道自己就是一死也是无济于事。权衡了一番，就答应了。

　　祭足有聪明的头脑，只是骨头还不够硬啊。

　　与此同时，在宋庄公的办公室，宋庄公派人把公子突叫了来。说：“我曾经雄心勃勃地答应过你的舅舅们，要帮助你回国，可是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说到这儿，两手一摊，双肩一耸，做了个很洋气的无可奈何状。

　　“不是说好了吗？咋又变卦啦”

　　“你哥哥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说如果我帮他杀了你，就割三座城池作为给我的报酬。说实话，现在我真是左右为难：杀你吧，我是能得到些好处，可是我心中不忍，因为我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你舅舅们的面子也磨不开；不杀吧，又得罪了你哥哥，还为我宋国树了一个强敌。你说我该咋办？”

　　公子突一听急了，“要是您帮了我，不要说三座城，你要什么我都给！”

　　这时，华督走了进来，朝宋庄公使了使眼色，偷偷地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意思是“拿下”。

　　宋庄公一看就明白，接着说：“其实我内心还是向着你这边的，过去我在你们郑国时，你哥哥总是摆出一付世子的臭架子，老瞧不起我啦。现在我一想到他，都还来气，所以我并不想帮他。”

　　华督让人把祭足带了进来，让他拜见公子突。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宋庄公，公子突，祭足三人歃血为盟，签订合同。宋庄公帮助公子突登上君位，事成之后，作为酬谢公子突割三城给宋国，除此之外，还要奉送白璧一百对，黄金一万镒，以及以后每年郑国都要输给宋国三万钟的粮食。

　　面对这样屈辱的条件，急于回国的公子突都变成慈禧太后了。

　　3

　　祭足终于踏上了回国之路，除了原先的随从外，他的队伍中还多出了两个人，一个就是公子突，另一个则是雍纠。

　　那天订完合同后，大家就举杯庆祝了一番。宋庄公听说祭足有个女儿，就自告奋勇充当媒人，提出要把宋国的一个优秀青年给他做女婿。祭足也知道，这其实就是要把他往他们的贼船上捆绑，好让他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得应允。这个优秀青年就是雍纠，雍氏家族的子弟。

　　这一趟还真白来，不但为自己捞了个反革命工作，还为女儿找了个终身伴侣。想想还真值了。

　　祭足一回国就装病，不去上朝。朝中的那些同僚就来探视，都大包小包的。你想啊，他和郑昭公的关系比之诸葛亮和阿斗也差不了多少了吧，此时不拍，更待何时？所以，现在有些领导同志一生病，家里的东西就多得可开超市，官越大，超市的规模越大，当然也不排除有可开银行的。

　　人到得差不多了，祭足才出来见客。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忙：大夫气色这么好，难道是装的？

　　祭足坦呈道：“我确实是装的，是因为国有病，我才有病。”

　　众人不解，皆问其故。

　　祭足叹了口气，说：“当初先主临终前曾有废忽立突的念头，但被我给否决了。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做法啊！如今公子突在宋国，得到了宋公的支持，不久南宫长万的铁骑就要护送他回国了。我郑国这些年来天灾不断，国力已是大不如前，试问诸位，我郑国将何以挡？”

　　事发突然，众人面面相觑，莫敢言对。

　　“要想解除这一场浩劫，如今之计，我看也只有废忽立突了！只是事关重大，我祭某人一人也做不了主，所以只得装病引诱各位前来共同磋商。出此下策，还请海涵，各位意下如何？还请表态则个。”

　　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的是高渠弥。因为当初郑庄公想升他为上卿，是世子忽说了他的坏话，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知道后就一直对他耿耿于怀。

　　众人见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怀疑这是一个事先就串通好了阴谋，就有些害怕。更有甚者，这时有人似乎隐约听到了窗外兵器碰撞的声音，就更恐惧了，再不投赞成票恐怕小命都得撂这儿了。于是，群臣纷纷点头称好。

　　见状，祭足就把公子突请了出来。自己纳头便拜，接着是高渠弥，再接着是别无选择的其余人众。一下子，便跪了个满屋。

　　公子突正式得到了确认。不过事情还不能就此结束，因为那边还有一个公子忽，他目前可还是正宗的郑昭公。

　　祭足就写了一封信给郑昭公，劝他退位。信的大意是说，现在宋国是铁了心要帮公子突，并且还威胁要出兵，朝中大臣迫于压力，已纷纷倒向了公子突，劝郑昭公暂且避让，容他慢慢想办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的。并且在信末还附了一个毒誓，说如果以后不能将他接回，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之类的。

　　郑昭公看完信，知道这一把自己是羸不了了，要扳本也只有等以后的机会了。边哭边收拾行李，老婆孩子都没带，逃到卫国去了。公子亹和公子仪二人恐遭池鱼之秧，也分别逃往蔡国和陈国去了。

　　郑庄公的四个优秀犬子分崩离析，作鸟兽散。

　　现在郑国的庄家换成了公子突，是为郑厉公。

　　可是郑厉公的屁股还没坐热，宋庄公就派人收帐来了。

　　郑厉公就把祭足找来商量，他说：“当初急于回国，也没考虑这么多，他要什么都答应了。可是如果真如他所愿，我郑国这点儿家底就要被洗劫一空了。再说我刚一上台就连失三城，那我面子不都丢光了。不行，得想个法子，就是耍赖都成。”

　　祭足说：“三座城是肯定不能割的，这可是事关国家尊严，原则问题上我们坚决不能动摇，先把这三个地方的赋税给他，然后给他来个‘拖’字决，拖得一时是一时。璧玉和黄金，就借口现在的金融危机困难很大，暂且只能给他三分之一。至于岁输的粮食，就说我们理解应该是从明年算起，明年一定如数送去。”

　　“也只能这样了。我郑国过去待他宋公也算恩重如山，如今我们这样做也算仁至义尽了，料他也会知足的。”

　　商量妥当，郑厉公就让人写了个清单，交给宋使，让他回复宋庄公，说现在郑国还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钱，到年终一定结清。

　　宋庄公拿到清单一看，见上面只有三城赋税若干，白璧三十对，黄金三千镒，大怒，“娘希匹，要不是我，这些东西都是他哥哥的！还只是个单子！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这真是狗咬狗，王八蛋骂王八蛋。

　　宋庄公气不过就再派人去要，并且还下了死命令，如果他们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你就赖在那儿不能回来。这个人也因此而荣幸地成为了收烂帐这一行的鼻祖。

　　面对这个无赖之人的无赖之招，郑国没办法，只得答应再给二万钟的粮食。

　　可是没几天，那收烂帐的又来了，并且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去，除非郑国按合同一次性付清。

　　面对这种无赖之徒，郑国君臣出离愤怒了，就连一向温文尔雅的祭足也讲起了粗野话。

　　“他妈的，与夷这小子真是欺人太甚了！别人给他的他记不住，他给别人的倒记得清清楚楚。干脆甭搭理他了，看他能怎么着！”

　　“如果人家真的动起武来，那可咋办？”

　　“这样吧，我们去请齐、鲁二国来帮咱评评理。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没公道了！”

　　齐、鲁是大国，也是郑国曾经的同盟国，所以祭足很自然的想到要请它们来主持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