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溪一中后门紧接的围墙里有几颗柿子树,长得枝叶繁茂,树枝早已经伸出了墙外。柿子熟得薄皮包着汁液,风一吹,摔下两三个来,皮开肉绽,有时被人踩到了,黄色果肉粘在鞋子上带出十多米,使得路上糊着一蹭厚厚的黄皮,看上去肮脏不堪。
此时正是下晚自习,盼望着回家的学生像潮水一般涌出校门口。
“卿卓灼!”
本是热热闹闹的喧嚣声,所有声音都被隐藏在其中,却有一个嚣张跋扈的尖细女声在卿卓灼背后冒出来。
如同棉被里的一颗针,扎得她心猛地一疼。
唉!
她在心里叹气,后脑勺上攀附着一股蛮横强势的目光,令她不敢对那个声音做出反抗。
她犹豫着转过身去,看着女孩的蓝白校服,青春艳丽的面容,她不由得骨头发软,回忆起过去的经历,整个人瞬间萎靡不振,只想缩进一个安全的洞穴里。
“你说像你这样的抢别人男朋友的人是不是应该死后下地狱?”
女孩脸上的笑如同蛇蝎,红唇轻启就当着众多学生的面说出最恶毒的话语。
“我没有抢你的男朋友。”
卿卓灼憋红了脸,尽管她本能地畏惧女孩,但为了自己的清白,她还是忍不住反驳。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女孩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她身后蹿出来一个贼眉鼠脸的男生,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瓶,他得意一笑,拧开手里的瓶盖,高高举起瓶子,将瓶中的热咖啡全倒在了她头上。
一股滚烫袭来脸上,随后是尖刺的痛感。那些液体顺着她的头发流进了衣领里,又顺着脑门流到了脸颊上。
她浑身颤抖起来,愤怒,羞耻,委屈,悲愤都从心里冒出来,导致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愣在了原地。
“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你的头发也会喝咖啡吗?”
“她好脏啊!好恶心!”
始作俑者——姚蕊和严辉哄堂大笑,看着她的样子,手捂着鼻子,眼里的恶意倾泻出来,毫不掩饰地砸到她身上。
她四周的人发出惊呼,随后纷纷离她而去,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中有名的扛把子在欺负人,既不敢也不想上前帮助。
卿卓灼吸了吸鼻子,极力克制住要奔涌而出的眼泪,朝人流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低着头,垂着眼,想跑去最近的厕所门口,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异样的目光。
“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吗?”
“哪来的疯子啊?”
“掉粪坑里了?”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着她敏感脆弱的自尊心,她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砸在地上。
终于跑到了厕所,卿卓灼打开水龙头,用手捧起一些水,洗着肮脏的脸。
小腿忽然袭来一股力量,她毫无防备,上半身重重地摔在了洗手台的边沿,腹部一阵剧痛。
身后传来几个人的嘲笑声。
“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跟蕊姐抢男人!不自量力!”
姚蕊旁边一个短发女孩抱着胳膊,脸上流露着不屑的神情。
卿卓灼转过身,害怕地看着面前的三女两男,他们看着她的眼神仿佛野兽看着弱小的猎物。
这时候的校园已经空了,学生和老师们都走了,最慢的也在校门口磨蹭,而这里离校门口也有几百米。
如果他们对她做什么事,她绝对是孤立无援。
“葛露,你这话是把我跟她放在一起比吗?什么抢不抢的?她也配?”
姚蕊转头对短发女孩不满地质问。
“哪里啊?卿卓灼怎么配跟你比?”
葛露连忙否认,心跳差点露了半拍,谁不知道姚蕊的爷爷是本校校长,她再怎么欺负人,最后也能被压下去,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她,自己可就完蛋了。
“我说,你可不要告家长啊!不然我要你好看!”
刚刚用尿泼卿卓灼的严辉此刻有些后怕,他家境贫寒,能考进这所学校,完全靠成绩。万一她去告诉家长和老师了,他们追究下来,他就在这所学校待不下去了。
“我……我不会的,我保证!”
卿卓灼慌乱地摇头。
“你个怂蛋!怕的话就给我滚回家吃你妈的奶去!我们来这里为了什么,你忘了?”
姚蕊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身旁的严辉。
其余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确定陶斯咏真的跟你说他喜欢学习好,看上去乖巧的女孩子?”
姚蕊问道,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那么有魅力,他居然不喜欢自己?
“没错,没错!”
严辉连忙点头,生怕战火转移到他身上。
“我要让她死!”
姚蕊闻言,脸气成了猪肝色。
怪不得她追了陶斯咏五年,他都对她爱搭不理的,原来是因为他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明天就是对外贸易大学的招生面试会了,她准备了三年。只要我们把她锁在这栋没人来的大楼厕所里,她就参加不了了。”
姚蕊一脸恶毒。
卿卓灼闻言,心猛地沉了下去,拔脚就跑,却被早已经反应过来的葛露和严辉拦住了。
他们一人扯着她的胳膊,一人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去了厕所隔间。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不喜欢陶斯咏的!”
她温热的眼泪因为深深的恐惧流到了脖子,即便用尽全部的力量也敌不过兴奋的四个人。
“不喜欢他,你开学第一天就给他写情书?整个盘溪一中都知道陶斯咏是蕊姐的男朋友,你还敢勾引他?”
葛露凶狠地骂道。
“我没有勾引他!情书不是我写的,我是帮别人转交的。”
她摇头解释,却下意识不愿意说出来真正让她写情书的人。
“他妈的!鬼才信你!”
姚蕊嫌弃地说。
这种又怂又蠢的女人,也配跟她抢男人?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卿卓灼见她不信,自己也不能把那个人说出来,忽然想起来学校每天下晚自习后都有一个保安大叔会在附近巡逻,便大声喊叫呼救。
她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在整个校园回荡着。
“我靠,你们这些蠢贼!快点捂住她的嘴!”
姚蕊气急败坏,生怕那些呼喊真的引来人。
严辉连忙用手去捂卿卓灼的嘴,猝不及防,被狠狠咬了一口,他恼怒之下,狠狠地扯了她的头发
她被扯得眼冒金星,头皮一阵剧痛,火辣辣地烧着。
一种沉重的屈辱袭透全身,她,从来没被人这样欺负过。
她又哭又呜咽,身体剧烈地挣扎,如同上岸的鱼求取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即便嘴被捂住了,喉头里也迸发出对面前五个畜牲的诅咒。
“绳子,绳子!我力气要用光了!”
严辉累得喘粗气,虽然他们是五个人,依然被她的反抗耗尽了力气。
姚蕊只是瞪着他,眼里冒火,五个人还搞不定一个人,她去哪里给他们找绳子嘛!
“绳子在这里!”
忽然,一个甜美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出现。
卿卓灼听到那个声音,没来得及思考什么就面露喜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了捂住她嘴的手。
“姐!我在这里!”
她的姐姐唐柳依的声音最具有特色,一听到那声音,她就知道是姐姐。
然而下一秒,她在那些人的间隙中看到了拿着绳子的唐柳依朝她走来,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哈哈哈……你的表情好搞笑啊!”
姚蕊看到她的瞬间变脸,又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唐柳依,不由得笑了出来。
“没想到吧?我恨你很久了,巴不得你身败名裂,死在街头!你还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唐柳依敛去脸上常挂的笑容,换上了毒蛇一般充满恨意的表情。
“你的腿好了?”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卿卓灼最终只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哦?”唐柳依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没有哭,没有问自己什么时候恨上她的。
“我早就好了。”
她的腿在三年前就手术成功了,只是为了骗取卿卓灼死去的父亲的基金,才一直伪装着。
“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关心我。”
她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淬满了恶意。
卿卓灼的心被她吐出的每个字割得血肉模糊,四分五裂。
即便她有浓浓的不解,也掩盖不住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绝望。
唐柳依为什么那么恨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被自己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亲人设计了三年,或许是更久。
那封让她成为姚蕊眼中钉的情书就是唐柳依求她帮忙转交的。
“姑妈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她最后鼓起勇气问,她自幼父母双亡,从小寄居在姑妈家,所有人都认为姑妈对她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她也是那样认为的。
如果姑妈对她的好也是有目的的话,那她还能相信别人吗?
“啊?”
唐柳依不可置信地问,随后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
“我妈把你接到我家,当然是为了你爸妈留下的遗产啊!不然你以为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丧门星啊?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名下的财产已经转移到我妈的名下了。”
卿卓灼只感觉一桶刺骨的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原来如此!
这一年来,她陆陆续续签了不少合同。姑妈卿原敏一直以公司资金周转不开要变卖固定资产为由让她签名。
原来如此!
难怪一向善于伪装的唐柳依会撕开真面目,原来是她对她们这一家人没有利用价值了。
“别废话了,赶紧扳着她的脸!你们家的破事自己回去说!”
头脑简单的姚蕊催促道。
“绳子,绳子拿来!葛露你压住她的手,我按着她的头”
严辉见状,一屁股坐在了刚刚还奋力挣扎,此刻却像死鱼一样安静的卿卓灼身上。
她冷眼看着他把她的手绑在了一起,按着她的头,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忽然抬起眸子,认真地问了一句:“你们不怕报应吗?”
“哈哈哈哈……”
几个人爆笑起来。
报应是什么东西?
他们欺负了不少人,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唐柳依更是不屑,这个妹妹真是少了一根筋,偏偏出生在有钱人家,拥有着她没有的一切东西。
既然世界不公,那她就自己抢回来!
姚蕊手脚麻利地拿出手机拍了她被咖啡弄脏的脸庞,黏在一起的头发,上传贴吧,还加了一个标题“傻子不小心掉落粪坑”。
耻辱,羞愤,她被那些情绪折磨着,都麻木了。
姚蕊看着手机显示上传成功,不仅有些激动,卿卓灼会成为全校的笑话,陶斯咏就不会再喜欢所谓的“学习好还乖巧”的女孩子了。
他就知道喜欢那种女孩只会很丢脸。
“我发出去了!大傻子不小心掉落粪坑,欢迎大家点评。”
她激动地对众人说。
“肯定能火!”
唐柳依兴奋得脸都红了。
她先天残疾,家境也远远不如卿卓灼,偏偏两个人还在住同一个屋檐下十多年,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论是身体健康,还是学习成绩,都比不上这个妹妹,心里的痛苦积蓄了多年,眼下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我们把她推到厕坑那里,跟她合照,你们觉得怎么样?”
严辉为了讨好姚蕊,极力出着主意羞辱人。
“行啊!我先来,你们出去!”
姚蕊眨巴着眼,把被裹成粽子的卿卓灼往厕坑里推。
她正要关上门,只感觉地板在摇晃,天花板上传来轰隆轰隆的巨响,似乎整栋楼都要塌了。
“姚蕊快出来,地震了,地震了!”
葛露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喊着。
“快跑啊!快跑!快点!”
严辉招呼着一时之间傻掉的众人。
两男四女连忙朝外面跑去,卿卓灼瞥到了一丝希望——地震了,或许她的照片就不会流传出去了。
“救救我,救救我!”
她被裹成了一坨,无法站起来,只6好用嘴啃绑着手的绳子。
还好那绳子只绑了一个简单的结,还很松,在她快要解开的时候,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唐柳依心跳加速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女孩,如果她死在了地震中,她们家算计她遗产,自己还陷害她的事,就没有人追究了。
她颤抖着手,把松开的绳子重新打上结,然后把卿卓灼推进了厕所隔间,把旁边的拖把放在门把手上。
做完这一切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系列动作是一气呵成,她做得无比顺畅。
随后她迅速跑出了厕所,和外面的人会合。
唐柳依失算也算对了。
失算的是,这只是一场小震。
算对的是,小震过后两个小时,迎来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八点八级大地震。
卿卓灼在希望过后迎来了绝望,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即便消失两个小时,也没有人在乎。
而学校以为学生都回家了,没有让人去查看。
她眼睁睁看着厕所天花板断裂开来,其中一小块的边缘砸在了她的脚趾上。
一种钻心的疼痛袭来,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奋力喊叫,同时,身体用力砸着隔间的门。
她的余光忽然瞥到一块更大的天花板碎片,却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亲眼看着天花板离她越来越近,随后落到了她的肚子上,献血喷溅出来,露出了内脏。
她一阵剧痛之后,身体慢慢地变冷,逐渐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丧失了感官,最后眼前一黑,陷入了黑暗中。
她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如有来生,她一定要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