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陆星儿所料，文若果然被发落到浣衣局去了。

　　孙晓荷没有让她传话，而是把她们三个召集到一起，先是劈头盖脸骂了她们一顿，然后又揪出文若单独辱骂，最后才宣布了这个消息。

　　文若出人意料的平静，福了福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盼疾步追上她，却被她挡在门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让她进来。

　　“这是给星儿的，这是给你的。”她塞了两只玉镯子到阿盼手里。

　　阿盼用力摇摇头，抱着她放声大哭：“姑姑，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啊。”

　　文若轻轻抚摸她的头，含泪道：“你好好跟着星儿做事，她虽然年纪最小，但乖巧懂事，又无害人之心，你跟着她会没事的。”

　　阿盼抬头看了她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可我也舍不得姑姑啊。”

　　“阿盼，你好好记住我的下场，千万别走我的老路。”

　　“姑姑。”陆星儿敲了敲门。

　　“你来了。”

　　“这是给姑姑的。”陆星儿把手上的小包袱摊开，擦了擦泪，微笑道：“这是治伤寒的，这是冻疮膏，这是止血的，这是……”

　　“用不到的。”文若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

　　文若苦笑着摇摇头:“我这身子撑不了几天的，与其到时候便宜了别人，不如你们留着自己用。”

　　“不会的姑姑，我和星儿会时常去看你的，谁敢欺负你，我就揍死她。”

　　“你呀你，别天天想着打人骂人，好好干活做事，有机会就赶紧走。”

　　“我知道。”

　　“我还是那几句话，她是无福之人，你们要好好为自己打算，别一时心软，把命都赔进去了。”

　　“我知道了，姑姑放心，我和阿盼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陆星儿见她神色黯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心里放心不下，又叮嘱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但愿吧。”摸了摸她送的那些药品，文若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阿盼紧紧抱住她，哽咽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陆星儿轻声叹息，拍了拍文若的背，悄悄退了出去。

　　她不喜欢离别，也很害怕离别。从小到大，她经历了太多的离别。

　　难产早逝的生母是她人生最大的遗憾，但因为年纪太小，她对她的离去并没有太深刻的体会。

　　直到八岁那年，亲眼目睹了嫡母的离去后，她开始恐惧离别。

　　嫡母将她视如己出，一直对她关爱有加，但她临走之前，陆星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嫡母温柔地注视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偌大的院子里哭声震天，陆星儿虽然难过，却被吓得不敢哭了。她一个人在小花园里躲了很久，直到父亲来接她回去，才伏在他的背上哭了出来。

　　一想到生死未卜的父亲，她心里更加难过了。阿盼和文若从屋里出来，见她靠着柱子默默垂泪，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希望我们能一直活着。

　　这是文若给她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个在后宫奉献了所有青春的女子带着无尽的悲伤骄傲离去。

　　孙晓荷没有等到她的告别，忍不住追到门口骂了两句，但空荡荡的长巷早就没有她的身影了。

　　莲儿和文若的离去让云华宫短暂地沉寂了下来，直到两天后，阿乐亲自来传旨，让孙晓荷准备好侍寝。

　　他终于要来了。陆星儿默默目送阿乐离去，摸着脖子上的伤痕陷入了沉思。

　　刘子宁如期而至，陆星儿和薛武以及阿乐悄悄打过招呼后，发现鹤梦不在，心里还觉得有些意外。

　　孙晓荷把压箱底的那些宝贝再次翻了出来，阿盼忙前忙后，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

　　刘子宁随便聊了两句，就表示自己要睡觉了。陆星儿靠着围墙，死死盯着孙晓荷的屋子，看着烛火慢慢变暗，心突然抽搐了一下。

　　阿盼从后院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们已经睡下了?”

　　“大概是吧。”

　　“你要守着吗?”

　　“嗯，你去休息吧。”

　　阿盼握了握她的手，缓步离去。

　　陆星儿靠着围墙蹲下，看着满天繁星开始思考人生。

　　她和刘子宁要一直这样吗?这样残忍的日子要坚持十五年吗?

　　“阿乐？薛武大哥？”

　　到大门口看了看，愣是没瞧见半个人影。

　　“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哇。”陆星儿被突然出现的刘子宁吓了一大跳。

　　“陛下，你不是睡觉了吗?”

　　“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睡觉。”刘子宁上下打量她，喃喃道：“清瘦了不少。”

　　“别这样，孙美人会看见的。”陆星儿抓住他的手，往身后瞄了一眼，牵着他躲到小厨房，突然害羞起来。

　　刘子宁又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以前脸上肉嘟嘟的，现在只剩骨头了。”

　　陆星儿本来也想捏他的脸，但一想到他的身份，手就使不上力气了。

　　“你也瘦了不少，是在烦心前朝的事吗?”

　　刘子宁笑着点点头，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脖子。

　　“你的脖子怎么了？是她打你了吗?”

　　陆星儿摇摇头:“是衣服太紧勒到了。”

　　刘子宁的大拇指沿着淤痕来回抚摸，柔声道:“我要听实话。”

　　陆星儿张了张嘴，神色黯然道：“我现在不是很想说。”

　　“那就当我没问过吧。”刘子宁突然站了起来。

　　“我没有要瞒你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放心，没有人为难我，这只是个意外而已。”陆星儿抬头看着他，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刘子宁反手握住她的手腕，静静注视她，突然转身走向屋外。

　　“回宣政殿。”

　　话音刚落，阿乐和薛武带着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一时间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恭送陛下。”陆星儿福了福身子，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