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莲儿还好吗？”

　　自那夜被打后，莲儿成了云华宫里最有存在感的人。陆星儿和阿盼每每遇到文若都要细细询问她的情况，好像多问几句，她就能好得更快一样。

　　文若一开始对她还有几分怜惜，给她上了几次药之后就有些不耐烦了。

　　她一直觉得莲儿被打是活该，所以经常无意识地流露出对她的不屑和鄙夷。

　　莲儿伤痛在身，既难过又委屈，见她冷言冷语，自然也没好脸色，没多久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哟，已经能下床打架了，那就是好得差不多了。”

　　孙晓荷甩着帕子悠悠走进屋，绕着莲儿转了一圈，阴阳怪气地笑道：“贱骨头就是厉害，连伤都好得比别人快。是不是想早点好起来，再戴着小花出去勾引人啊？”

　　文若瞥了孙晓荷一眼，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试图退出“战场”。

　　孙晓荷一把拉住她，恶狠狠道：“她能好得这么快，都是你们的功劳，既然你们姐妹情深，不如一起去浣衣局吧？我听说那里很缺人手。”

　　“美人恕罪。”文若跪下磕了个头，抬头看见莲儿还愣着，用力扯了扯她的胳膊，怒目如火。

　　“美人恕罪。”僵硬地磕了个头，莲儿低着头再次陷入沉默。

　　“美人，该吃午饭了。”

　　陆星儿看见她们二人并排跪着，狠狠瞪了孙晓荷一眼。

　　“今天中午吃什么啊？”孙晓荷轻轻搭上她的手，见莲儿正准备起来，厉声喝道：“我有说可以起来吗？”

　　“美人恕罪。”莲儿重新跪下磕头，孙晓荷翻了个白眼，扭着细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你现在满意了吗？”文若扭头瞪了她一眼，满脸怒气：“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识好歹的，我算是瞎了眼了，白白伺候了你好几天，一句好话没捞着，还差点被你打死，我真是犯贱。”

　　“姑姑息怒。”

　　“求求你闭嘴吧，要死不活的给谁看啊？谁会心疼你啊？”

　　“姑姑说的对。”

　　“不知死活。”文若摇摇头，干脆开始闭目养神。

　　莲儿扭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十分诡异的笑容。

　　阿盼端着汤药站在门口，突然觉得很尴尬。她好像知道莲儿为什么要冲着文若那样笑，但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想，甚至希望自己从未撞见过王公公和莲儿在围墙边干的那些事。

　　王公公和文若关系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莲儿和王公公扯上关系就有点恐怖了。

　　画面不和谐是一回事，主要是她已经先入为主，默认了文若和王公公的关系，所以一想到文若变成了莲儿，就觉得很违和。

　　王公公的为人她不了解，但宫女大部分是不喜欢太监的。作为食物链的最低端，很多宫女心里都有难以启齿的噩梦，大部分都是太监们一手造成的。

　　她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陆星儿，可一想到小得子，她又有些害怕了。

　　陆星儿和她们不一样，她是因为孙晓荷才被迫入宫当宫女的，和她们这种从小在后宫长大的宫女不一样，有些时候，她更像一个局外人。

　　“你看什么？”莲儿起身走到她脸上，上下打量她。

　　“吃药吧。”阿盼回过神来，憨憨笑了一下，小声和文若打了个招呼，轻轻掩上了门。

　　“你快喝吧，我替你看着外面。”

　　“谢谢。”莲儿吹了吹滚烫的汤药，又拿起镜子查看伤口。

　　“你说这些疤痕会消失吗？”

　　“啊？”阿盼眨眨眼，急忙把眼神从她脖子上移开。

　　那洁白修长的脖颈上有一道长长的淡粉色伤痕，王公公粗短黝黑的手指沿着那道伤痕……。

　　“呕。”阿盼突然俯身干呕。

　　“你怎么了？”文若睁开眼睛，急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

　　“有点不舒服。”阿盼抬头看见她的脖子，脑海中莲儿的脸突然变成了她的脸，一时没忍住，俯下身又开始干呕。

　　莲儿放下镜子，淡淡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阿盼连滚带爬逃离了“王公公的小后宫”，边跑边哭，把陆星儿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

　　“星儿，我恶心，我恶心啊。”

　　“恶心什么？”陆星儿见她脸色发青，急忙把她扶到小厨房，手忙脚乱地给她泡糖水。

　　“来，喝点糖水。”。

　　阿盼抱着温热的糖水，擦了擦泪，把王公公和莲儿的事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说到部分细节的时候，陆星儿的脸色比她还差。

　　“全都疯了。”

　　“星儿，我该怎么办啊?我好像也不正常了，晚上老是做噩梦，白天看到她们两个我就难受得不行，我真的受不了了。”

　　“不就是出宫嘛?不就是攀龙附凤嘛？好，好……”

　　“好什么好啊？你在说什么啊？”

　　陆星儿擦了擦眼泪，突然转身往外跑。

　　“你去哪里啊？”阿盼在身后大声呼唤她，突然瞥见孙晓荷站在窗边，急忙缩到门后躲起来。

　　疯了，全疯了啊。

　　陆星儿一路狂奔，直到宣政殿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才放慢脚步。

　　好久没看见他了。

　　带着沉重的心思，陆星儿缓步登上台阶，低着头混入一众宫女和太监当中。

　　这大概就是人多的好处吧。若是在云华宫，想这样浑水摸鱼都没条件。那地方偏僻阴冷，也难怪王公公敢那么嚣张。

　　一想到这里陆星儿就难受得不行，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潜到薛武身边，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星儿妹子？”

　　对方并没有看出她的处境，就差没拉着她到人群中间发表认亲感言了。

　　“嘘，大哥你小点声。”

　　“怎么了？”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陆星儿带他来到无人处，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下。

　　“王公公？我想想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我平时没怎么关注那群人，你还是去问阿乐吧。”

　　陆星儿想起那晚他接过扇子时的表情，用力摇了摇头：“我不要。”

　　薛武挠挠头，小声问道：“你跟阿乐闹别扭啦?”

　　“没有啊。”陆星儿摇摇头，“我和他非亲非故的，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他是我的结拜兄弟，你是我的结拜妹妹，怎么能说非亲非故呢？”

　　“这些事情下次再说吧，我现在只想知道……”陆星儿想起刚才提的两个要求，羞愧得抬不起头。

　　薛武摸了摸下巴，面露难色：“出宫倒是好办，换差事就难了，而且你们三个都要换，那孙美人不得气得升天啊？”

　　陆星儿道：“我去哪里都可以，你给莲儿和阿盼换个好地方吧。”

　　“那暴室你去不去？”

　　“暴室?”

　　“那里原本是织作染练之所，但从先帝起，许多有罪的宫女和妃嫔也会被发落到那里做苦工，传说那地方有去无回，比冷宫还恐怖十倍。”

　　“就算去暴室，那我也一定是管事姑姑，我才不会……”陆星儿顿了顿，肃声道:“我改主意了，我也要出宫。”

　　薛武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你才多大啊，再等十五年吧。”

　　陆星儿摸摸额头，小声问道：“大哥，陛下他还好吗？”

　　“很好啊，怎么了？”

　　陆星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没事了。”

　　“薛大哥，你在干嘛呢？”鹤梦朝他们缓缓走来。

　　“我先告辞了。”陆星儿拍拍他的肩膀，拎起裙摆拔腿就跑，薛武“欸”了一声，左右看看，眉头紧蹙。

　　“她是谁啊？”鹤梦笑眯眯地问。

　　“一个普通朋友而已，没什么。”

　　鹤梦嫣然一笑：“哦，是吗?”

　　薛武眨眨眼，脸色微变：“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一个时辰后，薛武就被刘子宁给叫去问话了。

　　“听鹤梦说你有中意的女子了？”

　　“什么？”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说吧，是谁？”刘子宁放下笔，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

　　“什么？”

　　阿乐见他这样，直接踩了他一脚：“陛下问你话呢？你装什么傻啊？”

　　“陛下是指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宫女？”

　　刘子宁凝思片刻，微笑着点点头。

　　薛武哈哈大笑道：“哦，陛下是说她啊。她叫陆星儿，是云华宫的宫女，陛下要给我们赐婚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阿乐脸色骤变，狠狠踢了他一脚。

　　刘子宁果然变了脸色：“她来找你了?”

　　“是啊。”

　　“她怎么样？”

　　薛武张了张嘴，扭头冲阿乐猛眨眼睛。

　　这是他们的专属暗号，眨左眼代表好事，眨右眼代表坏事，薛武此刻正猛眨右眼。

　　“她怎么了？”阿乐悄声问。

　　“被一个叫王公公的……”

　　话还没说完，刘子宁的毛笔就飞了过来：“回话！”

　　阿乐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回陛下的话，她挺好的。”

　　“是吗？”刘子宁小声抱怨道：“都到门口了也不进来。”

　　阿乐也没多想，脱口道：“或许是害怕吧。”

　　刘子宁叹了口气，黯然道：“我知道了。”

　　阿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正想找补一下，扭头看见鹤梦从内室出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人先告退了。”

　　阿乐拉着薛武退到殿外，轻轻打了他一拳：“她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

　　“还不是鹤梦突然走过来，不然我就和她多聊一会儿了。”薛武叹了口气，附耳道：“她看起来很不好，还说想出宫呢。”

　　“出宫？这么严重吗?”

　　“虽然她不肯说，但你想啊，她当初一个人在树林里哭，后来又成了孙家丫鬟，这一看就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了啊。”

　　“那她还想出宫？”

　　“对啊，都这样了她还想着出宫，那她在云华宫的日子得多难过啊？”

　　“那个王公公是我们宣政殿的吗？”

　　薛武点点头：“你有印象吗?”

　　阿乐满脸不屑：“王狐狸王三嘛，谁不知道啊。”

　　“是他啊。”

　　“狗东西，敢在我眼皮底下乱来，我明天就送他到极乐世界。”

　　薛武悄声道：“他可不简单啊，毕竟是先帝跟前的人。”

　　阿乐笑道:“那就送他去伺候先帝啊，这不正好吗？”

　　薛武缓缓睁大眼睛，激动地打了他一拳：“还是你厉害啊。”

　　“你再重一点，我就要去见先帝了。”

　　“抱歉抱歉。”薛武一边道歉，一边替他揉肩膀，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陆星儿回到云华宫，想起阿盼说的那些话，在小厨房躲了很久都没能平复心情。

　　本来心里就够烦了，再想到鹤梦那张脸，更是烦上加烦。

　　“你去哪里了？”阿盼端着空碗站在厨房门口。

　　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陆星儿微微皱眉：“她吃完药了？”

　　“嗯。”

　　“文若姑姑还好吗？”

　　阿盼把碗洗好，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不好？难道她知道莲儿和王公公的事了?”

　　“这倒没有，只是……”

　　陆星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她白天要干活，晚上还要照顾莲儿，确实是很辛苦。但莲儿还在记恨之前的事情，所以态度很不好，唉，总之就是乱七八糟的。”

　　“打她的是孙美人，又不是文若姑姑，她和文若姑姑较什么劲啊？”

　　“不然还能和孙美人较劲啊？”

　　“阿盼，那种事在宫里很常见吗？”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阿盼还是诚实地给出了答案。

　　“怎么会这样呢？”

　　“各取所需罢了。”

　　“怪不得文若姑姑一直想出宫，这么一比，还是宫外好啊。”

　　“也不一定吧。”阿盼低头苦笑，盯着手上的水珠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