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88年,督察御史云府。
“督察御史云定兴之女云凌,钟灵毓秀,贤良淑德,秀内慧中,实乃天下女子之范。朕特将其赐婚于皇太子杨勇,封为昭训,择吉日大婚。钦此!”云府外堂,一位公公手握拂尘,摇头晃脑,一脸喜地提着嗓子念完了圣旨。
“什么,太子!怎会是太子!”
本是跪在地上接旨的一位绿衣女子,不知怎么竟忘了规矩,还未谢恩便匆匆起身,口中不禁一声惊呼。
云凌,年十七。
窗外的最后一抹斜阳即将消逝,微微透进映照着少女瘦弱欲倒的身躯。发上的一支珠簪滑落坠下,几缕青丝轻轻散落在肩。眼中原本涟漪的几闪柔光,此刻已尽数化作了悲悯。
为何被赐婚的会是太子殿下!
为何…不是他?
“凌儿!”仍跪在地上的云大人一声低呵,似是对于女儿这冒失的行为颇为不满。然而不待那面前传旨的公公作何反应,久居官场的云大人便又带领着这云府外堂中黑压压跪了一片的家眷齐喊道:“谢陛下赐婚!”
“谢…陛下赐婚。”云凌直觉膝盖一软,又重新跪在了地上,口中喃喃地念叨着。
还好,那传旨的公公并未挑刺,只心中暗暗想着,这云小姐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竟有这等福气能做了太子爷的昭训,一时失控罢了。
不过,今日一见,可见外界的传闻还真是不假。
这面前的云小姐肌肤如凝脂,瞳眸似墨玉,再配上一袭清秀的绿纱衣,真是宛若下凡的仙女儿一般。即便就这样日日处于深闺之中,都挡不了这云家小姐的芳名远扬,可见这是位怎样妙人仙子了。要不,怎么连大兴宫中的二位殿下也被惊动了呢?
要说这惊动了东宫太子杨勇,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谁都知道,太子最爱美色,陛下的后宫冷清,可太子的东宫倒是百花齐放。而这太子犹不尽兴,仍四处搜罗着各样美人儿。自打半年前见到这云府小姐一面后,便像丢了魂儿般,那本就不得宠的太子妃元氏已独守空房了几月有余。太子妃忧思过度,每次给独孤皇后请安都忍不住要落几颗泪珠子,生生把那一双明眸哭成了桃子。
而这最稀奇的是,这佳人在前,连晋王殿下杨广都动了心思。
晋王殿下可是出了名的正直,从不沉溺于乱花丛中的风花雪月,始终独宠他的晋王妃萧妃娘娘一人,再无其他宠姬爱妾。可见了云府小姐后,竟再也顾不得那许多,当即便向陛下求了赐婚旨意。
可惜了,终归他是晋王,而他是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终将继承大统,若是跟了晋王殿下,此等佳人还真是有些明珠暗投了。
“真是恭喜云大人,恭喜云小姐了。”
“啊,同喜,同喜。能得陛下亲自为小女赐婚,实在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云大人抱着拳,连连拱手客气,又示意身边人像这公公手中塞了两锭金子。
“哎呀,大人何必这样客气。如今您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了,咱家说句大不敬的,那也就是咱们大隋未来国君的老丈人,是咱们大隋国丈。您如此客气,可不是折煞咱家吗。”那公公一甩手中的拂尘,脸上早就笑开了花儿,边将那金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袖口,边挑着秀眉尖声细气道。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
云凌直愣愣地起身,感觉眼前的景象让自己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魇。渐渐地,她自己仿佛身在幻境,父亲与那公公的话犹如那靡靡之音,越发地听不真切。而自己的魂魄也似乎正从身体中一点点抽离,连同那记忆…
“我晋王府中虽已有贤妻萧氏,可那毕竟是父皇与母后为我指婚的人儿。我二人相敬如宾,我也尽了人夫之道,本以为此生便是如此。可直到遇到云姑娘,广才晓得这世间的男女竟可以有这样美好的感情…”
“广不才,要说云姑娘这等佳人随我而去,那必是委屈的。可若姑娘真的愿意,我杨广愿对天起誓,此生定不负姑娘,让你受不得一点委屈…”
“云姑娘,我这就去向父皇求赐婚的旨意,你等我…”
云凌只觉眼前一黑,便是天昏地暗了。
“小姐,小姐,你可醒了!”贴身丫鬟佩儿正守在榻前,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家小姐。见云凌醒来,自是欢喜地不得了,连忙取下她额头上的冷巾,又从梨花桌上端来一只小瓷碗,银匙轻搅,伺候着她喝下一碗参汤。
服了参汤,云凌才觉得自己这软绵绵的身子稍稍有了几丝力气,这才由着佩儿搀扶着起了身。明明还是夏日时节,可这身上却觉得冰凉。头上的青丝只随意散着,斜倚在了床榻上。望向窗外,才发现适才那些夕阳的余晖早已散尽。院中虽有一瓣残月,可那黯淡之光也难照亮心间。
适才那陛下赐婚的旨意,可真是晴天霹雳一般,直直劈在了云凌那柔软的心间。一想到自己与那意中人儿不能共结连理,反而要做那荒*无度太子勇的侍妾,滚烫的泪珠子顺着脸颊一颗颗坠下,在那锦绣被上晕染开来。
“他…”
佩儿是贴身丫鬟,自然也是知晓云凌与晋王殿下之间的私密事的。如今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好好的一对鸳鸯就被这样活生生地拆开,佩儿也不禁跟着感伤。见门外无人,才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晋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书信。”
看着自家小姐玉指轻颤接过书信,佩儿才又道:“听那大兴宫中的公公说,这晋王殿下还未开口,太子殿下倒是先向陛下求了婚,这二人为的都是小姐你一人。皇后娘娘是知晓晋王心思的,自然是向着晋王,可陛下却是答允了太子。这样一来,事情便尴尬得很。事后晋王殿下到皇后宫中请安,皇后娘娘虽一向疼爱晋王想要为其做主,可晋王殿下却道长幼尊卑有序,沉溺女色又乃为人君子之大忌,此生有爱妻萧妃实该满足,不仅婉拒了独孤皇后的好意,还自请小住佛寺几日清心戒欲,消灭罪障。陛下与皇后娘娘倒是对晋王殿下此举甚是满意,也就顺水推舟成全了太子爷的好事。”
“什么?!竟是…他自己回绝的?”云凌樱唇轻启,虽气若游丝,语气却是尖锐清冷得很。水葱似的指甲掐进肉里,刺得生疼。得知竟是自己的意中人将自己拱手让人,虽觉心痛万分,可那泪珠子却是再也不肯掉了。
“是。”佩儿吓了一跳,微微颤声,转而又道,“小姐可千万要保重,切莫做出什么糊涂事呀!”
薄薄的信笺随着云凌的玉指坠出,轻轻地落在床榻上的锦绣被上。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
呵,短短十二字,着实是讽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