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渠乡义士

　　渠乡。

　　是惤县辖下五乡中最大的一个。

　　内有十一个里，一千余户，人口超过五千。

　　因为靠海，又处地势平缓之地，多良田，所以比县中其他乡里，都要富庶。

　　县城往北十余里，便是渠乡地界。

　　孙洲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就进入渠乡。

　　此处是渠乡最南端的大丰里，并未见到贼寇踪迹，不过聚落外，星罗分布的田野间，已无百姓踪影。

　　大丰里里门紧闭，墙垣上站着三三两两的青壮，拿着长刀枪矛，有几个甚至持有弓箭，警惕地巡视着周边。

　　显然已经得知贼人入寇的消息。

　　汉时的‘里’，多呈方形或长方形，为了防盗，也为方便管理，其外皆建有墙垣，有些里甚至还在墙外挖有壕沟。

　　墙垣四周开有里门，以供人出入。

　　遇到紧急状态时，关闭里门，依托墙垣，拥有不弱的防御能力。

　　孙洲一行人自南方而来，不大可能是白边贼寇。

　　但里中百姓依旧警惕，随着他们逐渐靠近，墙垣上持弓的青壮已将箭头隐隐指向这边。

　　汉时尚武，民间不禁止武器私有，百姓家中拥有刀枪箭矢并不稀奇。

　　“贵客何人？还请止步！”

　　眼见孙洲一行人马，即将靠近里门五十步远，一个声音传将过来，声若闷雷，足见嗓门着实不小。

　　孙洲等人，只为白边贼而来，见大丰里并无祸事，本就不打算多做叨扰。

　　只是希望能得到些详尽的消息，因此才靠近过来。

　　当即，孙洲下令让九骑随从止步，他单人独骑，继续向前二十步。

　　为何仅余九骑？

　　原来孙洲恐县里久无决断，故而，在途中，先分一人回孙家坞传递消息。

　　一来，让族中做好备寇准备，以防万一；二来，请派家将部曲，也好接应自己一行。

　　当下，孙洲执缰停马，对着远处墙垣上的青壮拱一供手，回道：

　　“在下孙洲，为白边贼而来，敢问壮士可知贼人消息。”

　　“可是郡北孙郎？”

　　本就不小的嗓门，此时再次提高八度，显然对方有些讶异和激动。

　　“正是孙某。”

　　孙洲也颇感意外，不想自家名头有如此影响力。

　　实际上，这并不奇怪，孙洲本就是惤县人。

　　县北之地屡受海贼袭扰，而他又因击海贼扬名。

　　这段时间里，‘郡北孙郎’的大名，早就传遍了渠乡诸里。

　　尤其受一众任侠之士的崇拜。

　　只是这几个月来，孙洲从未离开过孙家坞，不了解详情罢了。

　　“在下葛重，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孙君莫怪。至于那白边贼，午间曾有消息传来，说是正在攻打大王里和小王里，故而我大丰里也加强了警戒。”

　　大王里和小王里，位于渠乡西北角，距此还隔有数个里。

　　孙洲大声道谢，当即要掉转马头，继续前行。

　　却听那葛重又道：

　　“孙君此去，可是要破贼？重虽不才，却有几分蛮力，愿与君同往。”

　　不等孙洲回答，只听他又继续说：

　　“乡亲们，孙君此行，不惜己身，横跨数十里而为击贼，此奇节也；不畏险途，为救渠乡百姓于水火，此大义也。如此节气，我辈岂能落后，谁愿与我同往？为孙君马前卒，共击白边！”

　　一席壮语，鼓动得众人热血沸腾，当下有十几个任侠好事的少年，叫嚣着要同去。

　　孙洲被眼前一幕惊住。

　　贼寇入侵，刀剑无眼，此等祸事，寻常人避之犹恐不及，不想这些轻侠义士有这等豪气。

　　当世去上古未远，民风质朴，乡人尚气好义。

　　古游侠之风盛行，此间任侠，不惜己命，为一义字，可抛头颅，洒热血，甚是豪迈。

　　不多时，十几人拥着那叫做葛重的汉子，出里门来。

　　面对此等义士，孙洲不愿怠慢，早早跃下马来，走向前去，一揖到地。

　　“诸君义薄云天，请受孙洲一拜。”

　　众人敬孙洲之名，又感其大义，哪里愿意实受，纷纷避向一边回礼。

　　待得再次出发。

　　因葛重等人皆无马，孙洲遂遣张冠带着四骑先行，以为斥候。

　　自己带着剩余三位随从，领葛重等人一道前行。

　　葛重其人，生得高大粗犷，虎背熊腰，甚是魁梧。

　　满脸横肉，面相极为凶狠，腰悬一柄环首刀，手持八尺多长的大铁棍，端得威风凛凛。

　　‘好一个无双勇士。’

　　孙洲内心感叹，他原以为，只有那些青史留名的猛将义士，才会有这等气魄。

　　现在看来，乡里自有英杰。

　　古语有言。

　　十人者曰豪，百人者曰杰，千人者曰俊，万人者曰英。

　　便是那成山的史册，也难录尽这世间能人异士。

　　这渠乡五千多人，又会有多少豪杰蛰伏其间？

　　看着簇拥在侧的大丰里众义士，孙洲不由意气分发，若能网罗天下俊杰，大事何愁不成。

　　葛重是这一代的豪侠，名重渠乡，孙洲又是近来风头正盛的‘郡北孙郎’。

　　因而，在接下来路过的几个里间，都有不少义士加入队伍。

　　每里，少者数人，多则十来人，孙洲均同等视之，以礼相待。

　　当队伍将近小王里时，已然携众近五十人，颇为壮观。

　　前方不远，便是小王里。

　　孙洲等人在一处无名山坡下停住，一是休息以补充体力，二是等待族中援兵的消息，三是等候张冠的情报传回。

　　张冠，正是孙洲初临此地时，那位与他同骑的家将。

　　此人是孙洲母亲张氏的远房族人。

　　幼孤，着张氏一家收留，被张氏视为亲弟，两人感情极深。

　　张冠为人甚是忠义。

　　当年张氏出嫁孙洲的父亲孙元，张冠遂以宾客身份入侍孙家。

　　孙洲出生后，张冠又成了他的近身随从，自此便如孙洲的影子一般存在。

　　在孙家众多家将食客中，张冠的武力不敢说是第一，但他的忠心绝对无人可及。

　　更难得的是，此人既勇武又颇有谋略，被孙洲倚为臂膀。

　　时年三十有一，孙洲称之为冠叔。

　　一路上，张冠已经着人传回了不少的讯息。

　　例如，此次前来渠乡劫掠的贼人，共有五百多青壮，几乎出动了下虎白边半数兵力。

　　再有，因为贼人来得突然，致使更靠近边界的大王里，早早就已经陷落，里民被尽数屠戮，手段残忍至极。

　　而小王里也只是依靠壕沟墙垣，在苦苦支撑，若无外援，想必不需多久，就将步大王里的后尘。

　　这时，就能看出当世官僚的作风。

　　说起来，贼人寇乡已过数个时辰，但是，除了之前被孙洲救下的，北部亭求盗王实之外，竟再无一官吏挺身而出。

　　汉时，地方为防贼寇，拥有一套非常完整的体系。

　　乡亭之间，每年都会组织部民备寇，进行军事化训练。

　　但孙洲一路过来，并无乡亭官吏出面组织百姓御寇。

　　据安民里一义士说，早在贼人入寇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乡中有秩蔷夫，严周，就率先逃走了。

　　两汉时期，县下辖乡，设蔷夫主事一方，若是民众超过一千户的大乡，其蔷夫遂被称为有秩蔷夫，简称有秩。

　　有秩蔷夫是百石吏，需得郡府任命。

　　严周身为渠乡有秩，为一乡之长，他且望风而逃，剩余一众佐吏群龙无首，也就纷纷散去。

　　安民里，是最靠近乡寺的一个里，是故里民能够了解其中情况。

　　官吏无用，而致使一方生灵涂汰，孙洲心中大恨。

　　渠乡果敢勇义之士如此之多。

　　仅自己一路行来，就聚齐数十壮勇。

　　这时若那位渠乡有秩还在其位，登高一呼，部民哪会不顺从？

　　到时众里青壮齐出，便是有五百多贼寇，又有何惧？

　　众人未能休息多久，最新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这一次，来的更是张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