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卖兔子皮

　　宋依白盯着眼前的男人，眼里满是警惕，连宋老三都缩在她身后拽紧了她的衣摆。

　　“闺女，别害怕啊，我这一片老熟人，我叫老三样，全名林章穆，专收各种动物皮毛，我的价可比这儿高。”

　　老三样说着，得意洋洋地扬扬手，指向旁边的供销社。宋依白紧了紧怀里的包袱，小声问道：“我这是野兔皮子，不怎么好看。”

　　“没事儿，先看货再开价，这片儿打听一下，我老三样童叟无欺。”老三样说话带着股滑溜劲儿，让宋依白有些不舒服，手却还是伸向了包袱里。

　　老三样接过宋依白递过来的包袱，掀开一角看看，脸色立刻透了几分失望来，拿眼瞥了眼正满脸期待看着他的宋依白，拿腔拿调：“你这皮子，啧，不成啊，这毛根都还没剃呢。”

　　宋依白倒不觉得失望，她本也对这玩意没信心，只丧气今天白跑这一趟有些心烦，说了声“还我吧”，伸手要去拿那兔子皮。谁知老三样捏着那兔子皮的手往后一收，宋依白手伸到半空扑个空，脸上有些不解的愠怒。

　　“闺女，这皮子当个见面礼，我给你指条发财路，怎么样？”

　　宋依白不屑：“不怎么样。”

　　谁不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阴沉着脸，不耐地伸手：“还我。”

　　“一毛。”

　　宋依白倒吸一口凉气，就这还比供销社大方呢？她刚路过面摊一碗面才卖8毛！自己这剥得血腥四溢才一块，说什么都不行。

　　见宋依白毫无动摇的意思，老三样也没强求，只是依旧拿着那包袱，套磁起来：“闺女，你哪个村的？”

　　我倒要看看你憋的什么屁。

　　宋依白看着这老头虚伪的笑，警惕地说：“不用你管。”

　　“真不用我告诉你怎么发财？”

　　宋依白细眉抬了抬：“你爱说不说。”

　　老三样见难啃的骨头终于化了些，笑意谄媚世故：“你帮我抓野兔，两块钱一只，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宋依白圆眼眨了眨，没说话。

　　“俩要求，一，活兔，二，身上没伤。”老三样比出两根手指：“我看你年纪小，每只都加你一块钱，只要你带来，钱立马就给你。”

　　这就有些让人动心了，宋依白心里盘算，八十年代的物价，一斤牛肉也才八毛，二十个馒头才一块钱，自己要是每天都能上山打一只野兔子，她和宋老三还不天天在家吃香喝辣提前致富。

　　可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呢？

　　她突然想起，有一个专属于这个年代的词，叫投机倒把，这事儿八成不能摆明面上做。再看老三样老狐狸一般的眼睛，宋依白在心里权衡着怎样自己才能损失得最少。

　　老三样看她这样子，自以为是这小妮子没见识贪心嫌钱少，赶紧又补上一句：“每只再加五毛。”

　　宋依白有些惊讶地看着老三样撑开的五根手指。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

　　“成。”

　　——

　　宋依白和宋老三赶了集，俩人美滋滋地背着满当当的筐往家走。宋老三如愿以偿得了糖葫芦，吃得吧唧作响，满心欢喜。

　　宋依白心里却七上八下。

　　刚才那宋老三给了她两块钱，说这两块就算他支的钱，到时候得多给他打一只兔子。

　　可她看着满街贴着“勤劳致富光荣，投机倒把可耻”、“打倒一切投机倒把分子”，感觉那标语像贴自己脑门上一般心虚。

　　这一转身，看着宋老三无忧无虑舔着冰糖葫芦，她这担忧又减了一半。

　　总是要过日子的，她总不能畏畏缩缩，最后和老三俩人一块饿死吧。

　　回去的路上，因为收获满满心情大好，俩人也不觉得那二十多里路有多难走，一步没歇，回榴花村的时候，天夜景擦黑了。

　　一进村，宋依白眼睛就跳了好几下，她攥了攥拳，一迈进这片土地，她便觉得自己迈进了深不可测的桎梏之地，心情无比沉重。

　　她不由得想起秦佑，想起那杀千刀的李建国，想起自家麦地现在成了一片焦土。

　　没走几步，她听见有人喊她，兄妹俩齐回头，只见张小妮披头散发，不过一夜之间，一头本来黑亮的头发都有些灰白了。宋依白第一时间以为她又要来撒泼，将背篓拉紧了些，随时准备跟她斗武。

　　谁知张小妮一来，立刻把宋依白两只手腕拽住要下跪。

　　“老四我求你了，我帮帮我家秦佑吧，他可都是为了你啊！”

　　宋依白有些发怔，不知怎么反应。老三也呆，扯着张小妮的手腕让她松手：“你别、别扯小妹！”

　　“老四，我求你我求你！我给你磕头！”张小妮被扯得松开手来，双手放在地上又开始要磕头。

　　张小妮虽然泼皮，可好歹是长辈，宋依白赶紧去拦她，边拦话语也软了几分：“婶子，有话你直说就好了，秦佑有事，我肯定帮忙的。”

　　“真的？”张小妮眼里噙着泪，有些不信宋老四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宋依白点点头：“阿姨，你先说，让我帮什么忙吧。”

　　“秦佑现在在公安局，李建国和公安局说你是他媳妇儿，说我们秦佑是挖墙脚不成找他报复，老四，你知道吗前几天隔壁村那王瘸子赶集偷了两个苹果被判了十年，秦佑他爹说他这罪名要是成了，八成要枪毙啊。老四，婶子求你了，你出面帮我家秦佑做个证，我给你磕头……”

　　说着，张小妮又要往地上倒。

　　好在宋依白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拽住张小妮胳膊：“阿姨，作证，我去作证，可……”

　　“可什么？”张小妮眼睛瞪得提溜圆。

　　宋依白抓抓脸蛋：“可是……我和李建国真是说过亲。”

　　“这有什么！”张小妮见宋依白愿意帮忙，刚才的卑微神情都变了：“你和我家秦佑娃娃亲，谁都知道，她李建国什么东西，呸！就他那死了老婆的二流子，想娶你？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宋依白看着张小妮这随风飘然的立场，心里有些戚戚然，但依旧一边点头一边应承：“我明天就去躺派出所。”

　　张小妮不干：“不，你今儿就得去，我回来就是喊你这事儿的。”

　　宋依白没办法，喊张小妮安顿了宋老三去木匠家休息，二人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匆匆赶往镇上的派出所。

　　到派出所门口的时候，只见秦大江正拿着卷烟吸，白色的浓雾将他包裹起来，平添了几分愁，一看到宋依白，他立刻扔了烟站起来。

　　等宋依白走进，秦大江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宋依白的肩，说了声老四。

　　宋依白小声嗯了声，又觉得不够，转头看了秦大江那张满是皱纹略微苍老的脸说：“秦叔，这次我帮了秦佑，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

　　宋依白以秦佑娃娃亲未婚妻的身份见了办案的民警，打头的警察三十多岁，看见眼前的小姑娘，觉着嫌疑人那年纪也应该和面前这眉清目秀的是一对，可一碗水还是要端平：“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是娃娃亲。”

　　宋依白眼睛眨巴眨的，流出两行入戏很深的泪：“警察叔叔，我爸和秦叔52年一块儿上甘岭爬过血坑的战友，出来就结了亲家，我爸刚没，你让我上哪给你证明。”

　　说着，泪落得更多，手抓着袖子抹眼泪。

　　宋老四长得小家碧玉，一哭起来尖尖的鼻子红彤彤，十分招人稀罕。

　　几个警察都没说话，盯着眼前若不经风的少女。

　　昨天他们接到榴花村的报案，去了现场，受害人满头是血，指着那男人说他嫉妒自己和宋老四结婚，准备杀他。

　　“死刑！公安同志！必须死刑！”

　　李建国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捂着头，恶狠狠地冲愣怔的秦佑嚷道。

　　宋依白看着面前几个警察面有疑虑，加快语速，十分痛苦地补充道：“我在地里收麦子，他李建国王八蛋！看我没爹没娘，在麦子地里占我便宜，我们全村人都看着了，都能作证，我不让他占便宜，他烧了我家麦子地，警察同志，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故事反转的走向怎么这么离奇，笔录员脸色难看，不懂这女孩儿说话怎么跟机关枪似的突突，他都快赶不上了。

　　“签字。”

　　打头的警察将笔录本推过来，宋依白瞅了一眼，接过笔胡乱画上自己的名字，哭过的眼肿得像核桃问：“我男人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谁说我们要放了？你说的话，我们还要去确认。”

　　警察摆摆手，示意宋依白离开。

　　宋依白出来的时候，秦大江又点了根烟，张小妮坐在一旁，深红的棉袄灰扑扑的，脸上也灰扑扑的。

　　“怎么样了老四？”张小妮眼里都是紧张和期待。

　　宋依白：“我能说的都说了。”

　　秦大江叹气，他今天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自己这独苗苗的儿子要真当了典型吃了花生米，他们老两口也不用活了，别说当典型，就算留个案底，他们这辈子的辛劳都白费了。

　　而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阻止了二人在一块儿，最开始的导火索就是他们，所以现在他还能要求更多吗？老四已经够可以了。

　　秦大江是个明白人，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个苦笑，看看宋依白说：“老四，你放心，不管秦佑能不能出来，你的事，叔都给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