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赖

　　80年代的偏远村子，若不是杀人之类的大案，乡村僻壤都很少有警察登门，多数是村长出来主持公道。

　　秦大江此时也正在自家地里割麦子，一个年轻后生跑来喊他，说老三杀人了，他丢了镰刀便往这边赶，跑了一半，有看到半空生气黑乎乎的烟，秦大江暗叫不好，一拍大腿，加紧了脚步。

　　到了宋家自留地的时候，火势只剩零星几点了，可白糟践了还未割起的麦子。而最让人揪心的，还是宋家兄妹俩的模样，只见宋老四缩在麦穗边抱着膝盖一个劲发抖，旁边地老三挡在老三身前，如一只警惕的犬类，恶狠狠地盯着想要靠近他们的人。

　　而李建国趴在一边，背后有血，透过蓝色褂子渗出来，身旁戳着叭带血的镰刀。

　　“赶紧把天赐叫来！”秦大江边使唤旁边一个小年轻，一边脱了自己的罩衫给李建国伤口捂上，李建国虽趴在地上，却还有劲儿侧脸看来人是谁，一看到秦大江，连痛苦的哀嚎都大了好几个分贝。

　　“这是怎么回事！”秦大江高声问周围围满的人，无人回应。

　　秦大江心中烦躁，指着一旁玉华：“玉华，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建国这背上是谁干的。”

　　玉华面色为难，踟蹰了一下：“是……老三砍的。”

　　宋依白缩在老三背后，一双眼睛盯着玉华。

　　秦大江又问：“为什么砍他？”

　　“我……我不知道。”

　　“玉华！”秦大江高声呵斥。

　　玉华快哭了出来：“我叔…我叔他……他占老四便宜，让老三看着了，老三就……”

　　秦大江面色一凝，看着地上还在**的李建国，握紧了全欧没一拳挥过去。

　　“玉华！”

　　赶来的玉华妈在人群里看了许久了，见自己小叔子处于劣势，直接跳了出来，站在李建国旁边，不轻不重踢了地上的人一脚道：“你个混蛋玩意，跟你说了，还没过门的媳妇儿不能这么糟践，你就是不听！”

　　“媳妇儿？”秦大江震惊地重复了玉华妈话里的重点，连围观人群也热闹起来。

　　好一招明骂暗帮的招数，宋依白手捏着老三的衣角，皱眉盯着这农家妇人，暗叹还是群众有智慧，明明是他性骚扰，现在在众人眼里倒成了夫妻打闹的戏码。

　　乡亲们交头接耳在一旁嘀咕起来。

　　这扫把星还真是邪门，谁沾谁倒霉，还没进门就让小舅子砍了。围观的众人们，无一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看向宋老四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同情，变得有些讪讪的嫌弃。

　　可苦了秦大江了，小舅子砍了姐夫，他如何断这案子呢。

　　此时王天赐刚好带着医药箱赶来，他一蹲下，便扒开地上秦大江衣服，伤口有些深，正在蝴蝶骨下方，还在涓涓冒血。

　　三下五除二包扎好伤口，王天赐扶了扶眼睛，对地上的李建国道：“一点皮外伤，没事。”

　　“不可能！”李建国哇啦乱叫：“我让那憨子砍坏了，这辈子都干不了活了，秦村长，你得帮我主持公道！”

　　这泼皮无赖也是惹得起的？秦大江心中大骂宋老三实在没轻没重，又想着这半脑壳可不是没轻没重嘛！自己好歹是长辈，不能见这没了爹妈的可怜兄妹这么被地上的人糟践了，干脆心一横，冷脸对王天赐说：“王大夫，把他带去卫生院，好好治治，村里出钱，能不能治好，他说了不算。”

　　说完又走到老三和老四跟前，老三没看清来人，握着拳的手冲他扬了扬，秦大江叹口气，伸手摸摸老三的脑壳，眼里都是同情，嗓音粗哑：“走吧，秦叔带你们回家。”

　　——

　　秦大江将宋家兄妹二人送回家，又手背在身后去了趟卫生院。去卫生院的时候李建国正躺在病床上，裸着上身的他上本身**着，抱着厚厚的纱布。

　　“王大夫，他这病，还能干活吗？”

　　秦大江扬着声音问道。

　　王天赐正在看中医书，头也不抬：“他这身子比我还好，就看他蹬腿这劲儿，咱们村的可没几个比得上他的。”

　　“哼。”秦大江冷哼一声，又背着手走进里屋。

　　此时高邈正拿着一本白封皮的书靠在床头看，忍受着旁边哭天抢地的男人发出的噪音，一回头看到进来的秦大江，他愣了一下。

　　谁知秦大江倒是早就知道的模样：“哎？这不是稀客嘛，怎么高家孙子，还踏咱们村的地了？你爷爷当时走的时候不是说，死也不沾咱们高家一厘吗？”

　　高邈眉毛一紧，没说话。

　　“哼。”秦大江也懒得和榴花村仇人的孙子多说话，看向李建国，声音沉着：“宋老四是个苦命丫头，你再这么欺负她，我们榴花村的人不会放过你。”

　　“秦村长！”床上的李建国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这说的哪里话，我欺负她？她拿傻哥哥可是拿镰刀砍了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去县里报警，让他蹲班房！”

　　“蹲班房？你和老四就算定了亲，你也不能……”秦大江一下子找不着形容词：“不能这么轻薄了她！再说了，老四是没爹没娘，可她还有我这个叔——”

　　“什么叔啊。”李建国不屑：“你一个退了她婚的叔，大哥莫说二哥，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你！”

　　秦大江气得肺都疼，差点没厥过去。

　　高邈本来翻书页的手一顿，看向旁边的窗子外，忽然，他又想起前几天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这一想起便像是住进脑子似的。

　　他晃晃脑袋，试图将那身影从脑子里赶走。

　　秦大江前脚气哄哄地走，房间里只剩下高邈和李建国。高邈想了想，将手里的书塞到枕头下，清清嗓子喊了声：“兄弟。”

　　“干嘛？”李建国不耐烦地转头看过去，只见靠墙的窗边一个男子连带着笑意正看他，那男人生得俊，最气人的是那双桃花眼，直看得李建国眼睛冒火。

　　高邈轻轻一笑，旋即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烟，扔到李建国床上，李建国拿起一看，居然是大前门！这可是他过年才有可能去买几根尝鲜的烟啊。

　　拿人手软，李建国刚才那副对对方姣好面容不爽的不耐不去变得有些谄媚：“小兄弟，你哪儿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镇上的。”说完一根烟也塞进高邈嘴里，擦起一根火柴燃上。

　　“是吧，看小兄弟你这气质，就不像村里的。”李建国火眼金睛，只觉得这男人来头不小，那张油光满面的脸都更光亮了些。

　　“你这背……”高邈看看李建国的背，话家常地问道。

　　李建国啐口口水：“妈的，那宋老四，老子迟早把她办了，你不知道这扫把星在村里是个什么玩意儿，克死爹妈兄弟，根本没人敢沾，老子大发慈悲要娶她，她还给我拿上了，哼，等老子病好了，玩不死她。”

　　李建国恨的真情实意，高邈勾勾唇没回应，只是将烟在在床边桌台上的水杯里熄灭，从枕头下抽出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这边絮絮叨叨完了见那边没回应，李建国不甘心继续说：“小兄弟，刚才秦大江说你爷爷什么的，到底咋回事。”

　　“没怎么回事。”高邈一把将窗边白帘子拉起来，明显就是不想继续和李建国搭腔。

　　摆什么阔架子。李建国恨恨地骂，重重嘬上一口烟，吐出浓烈的烟圈来。

　　——

　　宋家兄妹被送回家后，宋依白便将篱笆门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锁锁了起来，虽说这门狗都能跳进来，什么都拦不住。锁门后，宋依白揪着老三的耳朵将他拖进了堂屋的排位前，一脚蹬在他膝盖窝上，老四应着跪下，不明所以。

　　“宋老三！磕头！”

　　宋依白厉声道：“给爸妈说，你今天是着了什么魔，为什么拿镰刀砍人！”

　　“哇——”老三一张嘴，哇啦哭起来，嚎得震天响。这招给宋老四爸爸在世的时候百试不灵，只要这傻儿子一哭起来，宋老汉便手足无措，他要什么都依了他。

　　可宋依白哪吃这套，膝盖已弯砰地一声跪在一旁，眼泪啪啦啪啦地往下掉。

　　“爸，妈，大哥，二哥，都怪我，我没照顾好这傻弟弟，你们放心，明儿天亮之前，咱俩就来下面跟你们做伴。”

　　这老三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一听宋老四说这话，哭声骤停，盯着她满是泪的侧脸呜咽：“小、小妹，我不要死、我不要！”

　　宋依白侧过来的脸阴沉着，沉声说：“你今天挥刀砍人，明天还能做什么，你要去蹲班房了，我怎么办，我只有去死了！”

　　“小妹，不、不死！”要说刚才宋老三的哭是为了自保，现在的眼泪便是真的害怕这小妹妹死了。虽说他是傻的，可他还是有几岁智商的，要是这妹妹真不要他了，去死了，他的日子还不是和村口那被儿子媳妇抛弃的傻老汉一样吗，天天和狗抢食，他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小妹，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宋老三拼命地磕着头，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在地上，发出砰砰响声，实在骇人。

　　宋依白终于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将老三拽了起来，伸手柔柔他发红的额，声音变得温柔：“老三，今天这事你要记住，以后千万不可以下力气伤人，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