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

　　烈阳西照，古榆的斜影遮住大片的阴凉。树下的大青石上，一道枯瘦的身影盘坐，眉目轻垂，须髯灰败，面上沟壑尽显沧桑。那灰布衣衫褶皱层叠交错，尘污油渍斑驳，稍近些，还能闻到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

　　可是村里的孩子好像并不是很在意，依旧围坐在青石前面的空地上，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满脸希冀地看着老者，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老者经常来村子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村里的老辈人儿时也都听过他讲的故事，都说他的故事很有趣，也很神奇。老者一直都说他讲的只是一些传说，可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像曾经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这绝对不是传说，现在的孩子们也都来听他讲故事。他的故事好像总也讲不完，这许多年也从未讲过重复的故事。所以孩子们总是来听，甚至连他身上散发的味道也都被忽略掉了。

　　“今天讲谁的故事呢？”

　　老者将眼睛略微睁开一点，斜仰起头，瞄了一眼湛蓝的天空，似是在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会有人去猜他在想什么，因为没有人能猜得到他究竟在想什么。所以除非他开始讲故事，否则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去在意。

　　此时便是如此，孩子们的脸上希冀更甚一些，场中也变得更加安静，因为故事很快便要开始了。

　　“老师……”老者的眼眸瞬间清澈许多，沧桑面庞变得肃然，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也努力地挺直了一些。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家伙是谁？以前讲十大天骄，老者嘴角都要噙着些许的嗤笑，怎么一提到这个叫做“老师”的家伙，便是这样一副恭敬的姿态了呢？

　　孩子就是孩子，好奇心瞬间便被提得高涨得不行。可是老者却久久都没有言语，仿佛思绪久久地沉浸在回忆之中。

　　“老师很厉害吗？比十大天骄还要厉害？”

　　终于有个孩子忍不住，仰着小脖好奇地追问着老者。他的小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老者沉默得太久，他根本没有胆子在这个时候出声。

　　“十大天骄？那只不过是世俗中人的所见罢了！老师的存在，只有那些站在巅峰的人物，才有机缘可以望其项背。”

　　说到十大天骄，老者的嘴角又泛起了那丝熟悉的嗤笑；而说到那位“老师”，老者的面色不禁肃然，眼睛精光四溢，便是语气也都充满了崇敬。

　　这便是那位“老师”吗？那么了不起，为何从来都没听人提到过？不是老者实在没有新的故事了，硬生生地编出来这么一个人吧！孩子便是这个样子，不管心里有什么，都会一丝不落地写在脸上。

　　老者自然也看到了，这些孩子心中藏着无尽地怀疑。又能怪得了谁呢？如果不是自己真切亲历那一切，怕是连他也会怀疑“老师”是不是真的曾经存在过。

　　“还记得以前给你们讲过的大绝灭吗？”

　　老者提到他曾经讲过的故事，孩子们有些不解，但还是很认真地点着头，并且杂乱地应和着。老者是个从来不会挖坑的人，所以他讲故事都很完整。

　　大绝灭的故事，那是在久远之前，每隔数万年或更久，这片大地便会神秘地被绝灭，亿种万族莫名消亡，连同无数存在过的印记，也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直到后来十大天骄横空出世，才发现一点端倪，直到找到大绝灭真相，才真正终结了那个可怖的轮回。

　　那是十大天骄的故事，怎么这个“老师”也有份参加吗？老者的这种提法，的确十分令孩子们困惑。如果“老师”曾经参加过那场终结轮回的大战事，何以老者从前讲大绝灭时只字不提？如果“老师”未曾参加过，那老者此时提起大绝灭又是什么用意呢？

　　“事实上，十大天骄终结大绝灭，虽说算不得是欺世盗名，但多少有一些言过其实。大绝灭，因老师而被发现！甚至真相被发现，后来终结轮回，老师都是幕后推手。”

　　老者说得字字铿锵，以往颓弱的声音，此时也爆出些金属嗡鸣。破风箱瞬间化成金钟罩，把孩子们震得一愣愣的，头脑中竟都呆滞了半晌。

　　老者的故事讲得就是精彩，不但情节起伏迭宕，其表情绘声绘色，便是声音也随着故事推进而抑扬顿挫。即便是闭起眼睛来听，也绝对是一场盛宴。

　　“那是数万年前，人们还都在努力地活着，拼尽全力地争取去活着，完全不知道命中注定存在的‘大绝灭’……”

　　低沉的声音将孩子们再次带回那个可怖的大时代，孩子们仿佛业已置身其间，感受着那些悲凉凄冷、痛苦挣扎……当然还有波谲云诡、豪情壮阔……

　　“而在凤鸣帝国与北漠荒原交接的妖夜森林却已然炸了锅！”

　　孩子们更加不明白了。妖夜森林是什么地方？那是人族的禁地！谁敢到那里去作妖？除非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所以，妖夜森林永远都是安静、平和的，便是真的发生些许争斗，也绝对与人族无关。炸锅？这怎么可能！

　　“你们一定会想：人族禁地，怎么可能炸锅了呢？”

　　老者就知道会是如此模样，而孩子们的回应也正好证实了这一点。只要对这片世界有些了解，便都会不自觉地这样想，这没有好奇怪的。

　　“因为人族的禁地也挡不住……老师！”

　　老者满脸傲然之色，仿佛这荣耀不止属于“老师”，同样也属于他自己。话说得得有多狂！这天地间，便是现在又有谁敢如此说话？可是老者就说了，而且还说得如此堂而皇之。

　　“老师是被人逼入妖夜森林的！家族被灭门，他被老仆人保护着逃入妖夜森林。没办法，不入妖夜，他根本没有半点生机。只是连伤带累，他终究还是晕了过去。待他醒来时，老仆已不知去向，连其生死他都不知道。那年他只有五岁……”

　　这便可以理解了！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傻到硬闯妖夜森林这个人族禁地？即便是富于冒险精神，也绝对不是这个冒险法。更何况那位那年才五岁，那绝对不是去冒险，而是去给蛮兽投食！

　　“五岁呀！能够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可是他不但最终从里面走了出来，而且还是万兽齐啸相送，那场面……便是想想也令人心潮澎湃。”

　　这是一个注定的结果！任谁都能够想得到，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还会有后面的故事发生？可是此时听来，仍旧令人感到震撼莫名！这位……“老师”，到底是个什么妖怪？五岁，一个刚断奶没几年的娃儿，竟然就这么闯出了妖夜森林！竟然还有万兽齐啸相送！

　　他不会是有妖兽的血统吧？甚至是王者妖兽的血统？如果真的是那样，事情就好解释得多了，也更加令人信服得多！

　　“认识老师的人也都曾经这样想过！所有人都愿意相信这样，因为只有那样，事情才不会匪夷所思！老师当年对此也只是笑笑而已。因为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希望的结果，自己无法做得到，便笃信别人也无法做得到。只有如此做法，才能够欺骗自己，心安理得地得过且过。”

　　这话是老者在讽刺那些曾经怀疑“老师”人族身份的家伙，但此时无疑也同样打在了这群孩子们的脸上。因为尽管时移世易，但想法却惊人的相同。

　　可是这也同样是一种鞭策，教会孩子们一种再质朴不过的道理：那些想尽办法去歪曲事实的理由，只不过是给无能之辈得过且过的借口。而事实就是事实，即便再去歪曲，仍旧影响不了事实的存在。

　　“我们也曾经讲过十大天骄，其中有四位都来自北漠荒原：呼勒图、乃赫鲁、塔汗觉罗和乌尔青卓。他们的事迹不需要我多说，以前没少给你们讲过。而他们之所以名列十大天骄前四，便是因为他们最早遇到了老师！”

　　又是一枚重磅炸弹！呼勒图、乃赫鲁、塔汗觉罗、乌尔青卓虽说是北漠四大王子，身份其实并没有想像中的尊贵。因为北漠荒原地处偏远，不但交通并不便利，环境气候更是难以想像地恶劣，名副其实的苦寒之地。所以北漠荒原四大部族——呼勒部、乃赫部、塔汗部和乌尔部，虽然表面地位与帝国相当，但其影响力却是远远不如。四大部族尚且如此，四大部族的王子又能如何？

　　可是那又怎样？他们仍旧名列十天天骄前四，地位比他们还高的凤鸣帝国皇子凤凌霄不敢去争，便是声名实力都威震天下的柳家少主柳如是也不敢有所微言。

　　所有人都曾经质疑过这件事，但传来传去都是坊间流言，万般猜测都无法令人信服。如果真的如老者所说那样，存在这样一位“老师”，那所有的疑问似乎真的便有了答案。

　　其实老者今天已经是一反常态了，故事讲得很散乱。虽然其中一直有这位“老师”的联系，可是故事还是顺序讲的好，否则听故事的脑子难免一锅粥，其中的线索逐渐便会辨不清楚了。

　　孩子们并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他们还沉浸在极度的震撼之中。

　　令人震撼莫名的人族禁地——妖夜森林，人族禁地的历史被他终结；令人莫名震撼的的绝世天骄——北漠四王子，传奇伟大的历程由他开启！

　　孩子们的脑袋有些懵！做出如此妖孽之事的人，会是一个默默无名之人吗？

　　会！至少他们就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名字。即便是到了现在，他的名字还只是“老师”！孩子们确信，这位绝对不会是姓“老”，更加不会是叫作“师”！

　　他们没听到过名字，那人便是庸碌无能之辈，从前他们一直这样认为。因为他们有老者来给他们讲故事，所以他们可以不出村便知天下。可是今天老者讲到的这位“老师”，却让他们感受到了自己从前的那些狭隘，已经达到了自以为是程度的狭隘。

　　“其实最先遇到老师的是柳如是，只是这个蠢货给活生生地错过了。”老者的表情很是遗憾，遗憾到捶胸顿足，而声音也是咬牙切齿，甚至有些愤恨。

　　孩子们听到老者如是说，眼神中均都透露出一些不善。柳如是是他们最崇拜的天骄，他们不许任何人亵渎，即便是给他们讲了许多故事的老爷爷也不行。

　　“别这样看我！在这世间有资格骂柳如是的，除了老师本尊，便只有我！”

　　老者绝不会妥协，这是属于他的傲气！即便看到孩子愤怒的眼神，他也仍旧如此。

　　只是这句霸气的话语，却无意中透露出一些信息，这老者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有资格骂柳如是？他说除了“老师”，那么他一定不是那位“老师”。难道他会是……

　　孩子们很单纯，同时他们也很聪明，至少他们中有人是这样。那个年纪很小，长得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小鼻涕娃，便眼睛瞬间变得晶亮，他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就在那个老师闯出妖夜森林的晚上，柳如是遇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那是神秘势力安排的必杀之局，因为就在那一夜，柳家家主和宁远城主都死了，被刺客在卧房之中摘去了头颅。”

　　老者的神情和语调都很阴沉，仿佛他此时也在经历在莫大的苦难之中。小鼻涕娃的眼睛越发的晶亮，他看得出老者的情绪作不得假，或许他真的就是那个人。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如此锥心刺髓！可是他看着老者的模样，还是有些困惑了，那样的天骄人物，真的会如此污秽不堪吗？不是金盔金甲紫金枪吗？不是剑眉虎目鼻悬胆吗？不是蜂腰扎背十丈躯吗？这咋一点都不像呢？怎么看都像是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

　　可是他讲的那些故事，他对十大天骄的态度，他对柳如是历险时的情绪……太多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又应该怎么说？巧合吗？好像完全说不通！

　　“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可是那一夜月一点都不黑，而且明亮得很呐！没有一点风丝，如果不是马蹄车辙声响，那夜简直可以说是静得落针可闻……”

　　老者的声音似乎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个故事开始的夜晚，偏僻的荒野古道上，震撼正一幕幕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