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了

　　“母亲，您不能再这样忍让她们母女了，兰月姣这样跋扈，你是要等到妹妹被她砸死在花园里才来哭吗？”

　　“我……我……可是……”

　　“母亲！还有什么可是！您看妹妹被砸破的地方势必要留下疤痕，女子的容颜何等重要，多一道疤那都是有疾，以后影响妹妹的婚事这责任谁来担？！”

　　好吵……

　　兰月姣只觉得头疼欲裂，艰难地撑开眼皮，便看见两张极熟悉却又因为隔着十年时间生出了些许陌生感的脸：“母亲？！大哥？！”

　　兰懿恍然间以为自己身在地狱，这才得以见到两位早逝的亲人，一时间眼眶发烫，泪水啪嗒砸在了锦被上。

　　兰仪修见妹妹哭了，以为她是疼痛委屈，连忙轻声安慰道：“小妹你还痛吗？不怕，大哥在，大哥给你做主，兰月姣敢砸伤你，大哥一定叫她付出代价……”

　　“大哥，你在，你在说什么……”兰懿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难受得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登时一惊，这显然是一双还未长开的少女的手，可她分明已经二十七八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兰月姣抢你的夜明珠不成，用石头砸了你么？”兰仪修问道。

　　兰懿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这个位置的旧疤如今成了新伤，覆着厚厚的纱布……

　　她想起，这个伤疤是她十三岁的时候被兰月姣用石头砸伤的。

　　那时候舅舅萧晔外放归京，赠了她一颗异邦罕见的夜明珠，兰月姣一贯在府里跋扈惯了，拿了块不值钱的碧玉佩非要同她换这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她八岁起养在外祖家，被外祖母宠坏了脾气，问也不问就将碧玉佩当场砸毁，兰月姣恼羞成怒，捡起路旁的石头趁她不备砸伤了她，害她整整昏迷了两天。

　　老太太知道后大怒，罚兰月姣跪祠堂，直跪到她恢复为止，可她那个偏心到极点的父亲兰澄，却反而责骂了她一顿，放出了兰月姣不说，还非要她将夜明珠作为赔偿一并给了兰月姣。

　　萧氏一贯对兰澄惟命是从，不顾她的哭喊反对，将夜明珠强行给了兰月姣。

　　后来兰懿才知道，原来她摔毁的那块碧玉佩，竟然是兰澄少年时赠予如姨娘的定情信物，兰月姣一开始就给她下了套，让她砸毁碧玉佩，失了父亲的欢心，也离间了本就关系紧张的父母。

　　难道……她又回到了自己十三岁时候？！

　　兰懿震惊难言。

　　砰——

　　紧闭的屋门被人强硬撞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人哭红了眼眶，扑通一下跪在兰懿榻前：“大小姐，二小姐知道错了，婢妾求求你，就饶了她吧！婢妾给您磕头了！”

　　如姨娘正要俯身拜下去，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扶住了，抬头一看，是大少爷兰仪修，登时眼睛微微眯起。

　　“如姨娘这是做什么，这是要折小妹的寿吗？！”兰仪修冷哼一声，“我劝您可别在这里作戏，若被父亲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又如何欺辱了您呢，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兰懿也是心中冷笑，上一世如姨娘就是耍的这种招数，被兰仪修扶住之后顺势抓着兰仪修的手往自己头上抓，做出兰仪修要殴打她的样子，正正被要进门探望她的兰澄看见，当场连兰仪修都挨了一耳光。

　　眼看着如姨娘要故技重施，正抬起左手要抓兰仪修扣着自己右手胳膊的手腕，兰懿突然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还重重地砸了一下如姨娘的膝盖，疼得如姨娘一下子就缩回了手，脸上表情都有些扭曲。

　　兰懿瞥了一眼门口被拉长的影子，狠狠地按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刺骨的疼痛是她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鲜血慢慢渗出纱布：“对不起如姨娘，我求你不要怪到我母亲身上！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把夜明珠送给妹妹，妹妹才会生气的！她砸我也是我活该！但求求你不要难为我母亲！呜呜呜……”说罢趴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如姨娘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兰懿竟然会来这么一招，还口口声声要她别为难萧氏，这算什么？

　　“懿儿！”兰澄终于大步走了进来，眼见兰懿趴伏在地上哭得嘶哑，额头上伤口也裂开了，正汩汩往外冒血，模样十分凄惨，而如姨娘只是呆呆跪坐在一旁，扶也不去扶一下，登时心里一软，一把将兰懿抱起轻柔地放在床榻上，低声问道，“懿儿，你觉得怎么样了？”

　　兰懿哭得抽抽噎噎，拽着兰澄的袖子道：“父亲，求您不要怪母亲，都是懿儿不好，懿儿根本不知道那是您赠与如姨娘的信物，如果知道，懿儿一定不会……妹妹硬是要把她塞进女儿手里，女儿不敢要推拒，这才失手砸了玉佩……和娘亲没有关系，不是娘亲教唆懿儿的！”

　　兰澄听得稀里糊涂：“这跟你母亲有什么关系？”

　　兰懿假作瑟瑟地看了如姨娘一眼，仿佛十分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如，如姨娘说，都是母亲教唆懿儿去砸她和您的信物的，可是懿儿没有，妹妹只说要拿玉佩和女儿换夜明珠，女儿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玉佩，求求您，不要让如姨娘怪罪母亲……”

　　“你说什么？”兰澄皱起眉，“姣儿拿着我赠与如姨娘的玉佩去和你换夜明珠？”

　　“是，是的……”兰懿瑟缩着，不敢看他。

　　兰澄登时眯起眼，看向如姨娘的目光里浮起了森森冷意：“你让姣儿拿我给你的玉佩去换懿儿的夜明珠？”

　　如姨娘总算回过神来，听着兰懿和兰澄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骂兰懿小小年纪竟然城府这样深，三言两语就把脏水全部泼到她的身上。

　　这下变成了她为了陷害萧氏母女，不惜拿出她和兰澄的定情信物作饵，放在兰澄眼里就是她不择手段，糟蹋他们二人的感情。

　　如姨娘咬牙切齿，兰仪修抱臂看戏，顺便拦着总想开口说话的母亲萧氏。

　　“不是的……不是我……”事到如今，要撇清关系只能推到兰月姣身上了。

　　如姨娘一咬牙，“姣儿什么时候偷偷拿走的玉佩我也不知道，那个玉佩与我来说何其重要，我怎么，我怎么会让姣儿拿去换什么夜明珠呢！我……婢妾也没有胆子责怪夫人，婢妾只是，只是希望大小姐能绕过二小姐，二小姐身体弱，祠堂又阴冷，二小姐再这么跪下去恐怕……”

　　“如姨娘，不是懿儿罚的妹妹，懿儿当时就被砸晕了，昏睡到了现在，真的不是懿儿让祖母罚妹妹的！”

　　兰懿立刻急了，眼眶一红又滚下泪来，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兰澄有些心酸，想着这个女儿就是八岁的时候差点被不懂事的兰月姣用砚台砸死，他念着兰月姣年纪尚小不忍心责罚。

　　南安王妃一怒之下才将她接到王府抚养，她在王府一住就是五年，自己因为赌气极少去看她，如今被接回来又一次被兰月姣砸伤，还被如姨娘冤枉，也难怪她这样战战兢兢，怯懦不已，其中也有自己的责任。

　　兰澄越想越觉得愧疚，连忙安抚她：“没有人说是懿儿的错，懿儿别哭……”

　　“老爷，婢妾真的只是……”如姨娘见兰懿装模作样，恨得牙根痒痒。

　　“你住口罢。”兰澄只是冷冷打断她，“姣儿一向是你自己管教，没有教好你也有责任，就罚你一个月闭门思过，下去吧。”

　　“老爷！”如姨娘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下去！”兰澄没有给她置啄的余地。

　　如姨娘知道兰澄现在是绝对说不通的，与其惹怒他又加重惩罚，不如先听话推下去，之后再伺机挽回，于是给兰澄行了一礼，便乖乖退了出去。

　　兰澄转头，看了一眼正柔柔注视着他的萧氏，叹了口气，还是没能跨过心结和萧氏好好说话，只是对兰仪修嘱咐道要好好照顾妹妹，又仔细地问了几句兰懿的伤势，这才离开。

　　看着兰澄走远，萧氏这才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懿儿，你……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兰懿只是柔柔一笑：“母亲不喜欢这样的懿儿？”

　　“你这样让娘觉得很陌生，娘的懿儿应该是天真单纯……”

　　“母亲。”兰懿打断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一向柔和的面部线条因为她紧紧抿着的嘴唇变得有些冷硬，“天真单纯真的能在后宅生存下来吗？”

　　萧氏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兰懿拉过她的手，冷声道：“要自保，就要先学会威吓。”

　　送走了萧氏和兰仪修，兰懿这才放任自己松懈地倒在床上，一旁的丫头燕鸣端了温水来，她也不过喝了几口，又把丫头们都谴了出去，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

　　兰懿看着自己还有些稚嫩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一切都仿佛是在做梦，她有些分不清到底前世是她的一场梦，还是今生是她的一场梦，她想起沈云琛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只觉得胸口一阵悸痛。

　　如果她还活着，那沈云琛呢？

　　沈云琛会不会也和她一样，重生回十年前？

　　还有，沈云琛……真的爱她吗？真的爱她入骨吗？

　　“小妹，你在想什么？”

　　兰懿吓了一跳，一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一转头，竟然是兰仪修去而又反。

　　“大哥……你，你有事吗？”兰懿问道。

　　兰仪修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奇怪。”

　　兰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兰仪修看出什么来了？

　　兰仪修道：“按你原来的性格应该一下就扑上去不管不顾地挠花如姨娘的脸，怎么今日一下子变得这么有勇有谋起来，大哥都要不认识你了。”说罢忍不住笑出了声，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兰懿的脑袋瓜子。

　　兰懿捂着头，假作嗔怒道：“大哥说的什么话，我难道以前就是糊涂人不成？我只是从门口的影子看见是父亲来了，识破了如姨娘的诡计！万万不能叫这个女人陷害得逞，否则父亲就该厌弃我了……”

　　兰仪修闻言，心里一酸：“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要学着耍心机，是大哥没用，没有保护好你，也是母亲实在太过怯懦了……”

　　“不，大哥，你的存在就已经是兰懿最大的后盾了。”兰懿认真地看着兰仪修的眼睛，兰仪修不知道她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说出这句话。

　　兰仪修在她十三岁半的时候与同窗上容隐山踏青，失足摔下悬崖而亡，母亲因为伤心过度，没过两年也跟着去了，父亲被外祖南安王府压着无法扶正如姨娘，也赌气不肯再娶继室，任由贱妾如姨娘当家。

　　这个家就彻底成了如姨娘母女的天下，而这也正是她苦日子的开端，直到她出嫁，如姨娘竟然敢将她九成的嫁妆首饰和古董器具换成仿货假货，把南安王府送来的珍品全部据为己有，让她嫁入安平侯府的时候无钱打点，举步维艰。

　　直到很久以后，她无意中又遇见当年和兄长踏青的那位同窗翟非，翟非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把如姨娘如何收买胁迫他害死兰仪修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来，害死挚友的痛苦愧疚常年折磨着他，他消瘦不堪，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终于彻底被内疚压垮，给她倾诉完了之后便一头撞死，以偿其罪。

　　可是他死了又能如何，她的大哥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兰懿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兰仪修，暗暗握住了拳头，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决计不能叫他重蹈覆辙。

　　但如果直接告诉他，翟非有意害他，他必然不信，纵然信了防了翟非，如姨娘也有本事收买教唆第二个，第三个，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哥躲到如姨娘手伸不到的地方去。

　　兰懿想了想，道：“大哥，我觉得你不应该泡在后宅，被妇人琐事困住，父亲一早提过要你去江南游学，你为何迟迟不动身？”

　　兰仪修摇摇头：“如姨娘母女如此猖狂，我在此她尚且如此，我若一走，你和母亲岂不是更要任她欺负？我实在不放心……”

　　兰懿故作生气道：“大哥这是不信任我，大哥也看到了，今日小妹是如何应对的，难道大哥还不放心？换句话说，大哥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囚于后宅，天天为妇女琐事操心，这样想什么话？大哥若执意这样，别说外人，就是小妹都要看不起大哥！”

　　兰仪修知道兰懿这是故意激自己，想让自己放下她们去奔前程，增长见识，江南自古就是书乡，才子辈出，大儒荟聚，自己也是个读书人，自然心生向往，可是想到常年被如姨娘欺压却不敢反抗的母亲，和年纪尚小还十分稚气的妹妹，兰仪修还是犹豫了：“可是，小妹你……”

　　兰懿肃声打断他：“大哥，兰懿说你是兰懿和母亲最大的后盾，那是因为大哥是男子，是要撑起门户的，只要大哥前程光明，这个家以后就都是大哥的，我和娘亲自然受你庇佑，可是大哥如果囿于后宅，不思进取，无法担当，那以后我和娘亲又靠谁去呢？”

　　兰仪修一震，不得不承认兰懿说得很有道理。

　　兰懿见他动摇，趁胜追击道：“况且大哥要相信兰懿能够应付得来，兰懿可是外祖母亲自教养长大的，外祖母是南安王妃，南安王府人口众多，人心复杂，外祖母理家从来游刃有余，外祖母亲自教导出来的懿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兰仪修低头一笑，有些无奈地刮了刮兰懿的鼻子：“你呀，大哥知道了，会回去好好想想的，你就好好养伤，乖乖听话，按时吃药，不许因为怕苦偷偷把药倒进夜壶里，大哥每日可都要询问紫意的，让我发现你不喝药，你就……”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兰懿对他做了个鬼脸，佯装嗔怒地扭过头不理他。

　　兰仪修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温柔一笑，也转身离开。